待到纪疏影走了后，许老爷子平复了许久的心情，才有勇气站起来，推开了棺材盖。

    许老爷子一看，却是呆在了那里，满脸不信。过了会儿，他哆嗦地伸出手去，手指颤微了半晌，才摸到了云谷子的脸上——不是人皮面具！

    “阿云，没想到，你还是当年的模样，我却已经这么老了……”许老爷子收回了手，眷恋地看了会儿，又把棺材盖盖上了：“夜里风大，你穿这么少躺这里，得了风寒可怎么办。还记得你以前最是讨厌吃药，我和染染常常取笑你，你自己一个医者，竟然害怕喝药。”

    “阿云啊，听我的声音还能辨别出我是谁吗？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见的你最后一面，连话都来不及说。”许老爷子摸索着，最后又坐了下来，靠着棺材，闭上了眼睛，四十年前的往事又倒了回来。

    “许师弟，恭喜恭喜啊，这美娇娘都娶到手了，师兄我和未来夫人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喝醉了酒的卢师兄和他歪歪扭扭地走在小路上，刚刚众师弟灌了他好多酒，还好卢师兄仗义，替他挡下了一部分，才让自己有神智回新房。这卢师兄说是送自己回去，自己却喝得走路都歪七扭八的，他不禁叹了口气，想起新房里静静等待的染染，心里燃了把火，恨不得立即回房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途径阿云的房间，他似乎听见了阿云的呼喊声。

    因着华医派弟子众多，掌门提倡节俭，所以基本都是几个弟子住一间房，染染和阿云受师傅喜爱，两人住了一间，这次染染和他大婚，师傅特地辟了个院子来给他们，如今这房间也就只剩下阿云一个了。

    “师兄，我求求你们放开我！”阿云凄婉绝望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有些起疑，摇了摇卢师兄：“卢师兄，我没有听错吧，那是阿云的声音吧？”

    “嗯？那我们走上前去看看不就得了。”卢师兄也察觉到了些不对，酒意清醒了一点，和他走上前去。

    阿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恨不得立即推开门去，卢师兄却拉紧了他，在窗户前捅了个小洞，虽看不清里面女子的模样，但那声音确实是阿云无疑。

    “阿云——”他大吼一声，见罢就要去推门，却被卢师兄一下子捂住了嘴，拉着他往外走。

    “卢师兄，你做什么，那是阿云啊！”他一下子推开卢师兄，卢师兄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更加清醒了，利索地爬起来，把他往外拖：“你也不看看房间里面都有谁，你这么贸然上去，谁会停手？更何况，你进去了又能做什么，不过是让阿云被他们欺辱的事传播得更快，你今晚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阿云的清白才会保留。”

    是了，那群人……他目眦尽裂，他怎么敌得过那群人，那群道貌岸人的伪君子，那群用官宦人家的身份招摇过市的二世祖！

    “你现在进去，被他们杀了然后抛尸荒野，都不会有人说什么！许傲，你今晚听师兄一句劝，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回去好好看你的新娘子，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阿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他不知不觉就被卢师兄拉出了好远，远到刚刚阿云的呼喊声似乎只是一场梦。

    “怎么可能好好的！”他一把甩开卢师兄的手，一拳打向身边的树，树叶哗啦啦落了他一身，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被落下来的叶子一层层掩盖。

    “那你要怎么办，你现在去找他们算账？撞见了他们的丑事，你还能活着回来吗？你把染染师妹置于什么地方了？又或者你拉着众人去抓个现行？那云师妹的清白还要不要了？你听卢师兄一句劝吧，只有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才会放过你，放过云师妹。”卢师兄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他。卢师兄和他们关系一直比较好，也知道他的难过。但是此刻的他们，只能无能地站在这里，任凭心里绞痛到无法言说的地步，也做不了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不然待会染染师妹要担心了。”许久，卢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一步一步回到了新房。

    再次看到这些喜庆的红色，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但又怕染染看出来，只能强装笑颜。第二天，他就向师傅辞了行，连阿云都还没有见，带着染染就匆忙走了。再是后来……

    许老爷子敲了敲棺材，小声说道：“阿云，其实这么多年我不见你，不是没有原谅你，而是我没有原谅我自己。如果我当时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你，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阿云，你怎么会中毒呢？你怎么会中毒呢？”

    许老爷子偏了偏头，想了许久，才感叹道：“医者，能救活世间所有人，却救不活自己，阿云，这是我们医者的幸运，也是我们医者的悲哀。”

    “哐当”一声，庭院传来东西打落的声音，许老爷子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唇哆嗦着，看着许老爷子，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这句话……这句话……以前师傅对我说过。”红烛连忙去捡地上的碎片，不敢直视坐在棺材旁的老人。

    “你是阿云的得意门生吧？过来坐坐，别捡了。”徐老爷子招了招手，红烛就乖巧地坐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地上，恋恋不舍地看着棺材，看到眼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想起眼前还有人，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开口道：“我叫红烛，是师傅收养的孤儿。”

    “孤儿……我和阿云也都是孤儿，几十年前的一场大水，不知道多少人成了孤儿。红烛啊，算起来，你还要给我叫一声师叔。刚刚那句话，是我们华医派信奉的准则，只是华医派灭了，也没什么人记得了。”

    “华医派？”红烛诧异地望着许老爷子：“师叔您是说，您和师傅是当年华医派幸存的弟子？”

    “嗯。”

    “那怎么不重振华医派啊，师傅医术那么好，想必您也不差吧，要重振华医派，应该没有多难吧？”

    “我们一手毁了华医派，又有何脸面再重振华医派。更何况，我也不行医了。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谷主让我给您送些酒来。可是刚刚……师叔您等等，我再去给您带点来。”红烛起身就走，许老爷子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坐这儿陪我说说你师傅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进她的生活了。”

    “可是谷主说，那是师傅亲手酿的，一直为您准备着的……师叔您等等，红烛马上就回来。”红烛说完就跑不见了，许老爷子一愣，一直为我准备着的吗，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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