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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擦擦嘴,准备就义吧

    苏苏的袖口已经被血渐渐染红,我自己流些血是没有关系的,但我向来见不得别人流血,一见到别人在我面前流血当下毛孔竖起,头皮发麻。

    我张了张嘴,竟一时哑口无言。

    苏苏安慰道:山山你别怕,我没事的。

    我说:你确定?看上去不大像是没事的样子。

    苏苏说:真没事,你稍等我一会儿。

    他冲出屋外的速度极快,咻的一下椅子上就没了人影。我只能睁大眼睛在有限范围里四处张望,我的眼珠子大约上下左右转了大约有百圈的时候苏苏又咻的一下端坐在了椅子上,他的鼻子里塞了棉花,嘴角的血也被擦拭干净,看上去血是暂时被止住了,只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连平日里最红润柔软的双唇此刻却也如同一副破败又坚不可摧的铠甲。

    我命令苏苏把头靠近我的枕边,然后用尽自身全部力气把脖子努力向前倾了倾,直到我的唇触碰到他铠甲般的唇瓣,希望能够借此修复它的伤痕。

    片刻之后,他惨白的面颊飞上一抹浅浅的红晕,虚弱的眼神中蕴藏了一丝羞涩。

    苏苏说:山山你,你……

    我说:我,我我我,我脖子扭了。

    ……

    我说:我们这群老弱病残孕中向来属你身体最好,平日连伤寒都不曾见你患过,今天居然一口气咳了这么多血,会不会得了什么绝症?

    苏苏的嘴角抽搐着说:我方才只是急火攻心罢了。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好端端的怎么就急火攻心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苏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是何物,可我敢保证我餐餐都吃得很健康卫生。

    我说:我不是大夫,望闻问切不会,只能靠机智的脑袋随便猜一猜咯。

    苏苏说:其实,是因为我这段时间违背了巫族族规卜了几卦,大量损耗了元气内力才导致这样。龙珠与你的事我卜出七八分,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你不该说的,你为什么要说?

    我说:难道我要藏着这个秘密苟活一世吗,那样的话简直是生不如死。

    苏苏愠怒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我的内心日日都在备受煎熬,我恨自己身上流淌着巫族的血液,恨自己看到了未来的祸端,恨自己没有办法救你。

    我说:伯母为了寻找龙珠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不幸临难,你的祖母又甘愿为了化解武林浩劫玉石俱焚,那场劫难还未来降临就已经有许多人陪上自己的性命,我不敢想象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这天下又得死去多少人,龙珠在我身上只是救我一人之命,但龙珠交给你之后,却能救更多人的命。

    苏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想拿你的命去换这天下人的命。

    我说:他人只能一命换一命,我倒是有机会能一命换成千上万的命,不亏的。

    苏苏已有两行清泪滑过脸颊,他悲恸的仿佛已经与我生离死别一般,他绝望地说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是死是活,他们都不是你,没有人能取代你。山山,我错了。我们不要管别人的死活了好不好,龙珠的事就当成是你我的秘密,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安度余生好不好。

    我看见他哭得伤心,他的手慌张无措的紧捏着我的手,已经捏出红印,手背上还挂着温热的泪水。

    我心上的那颗龙珠正在微微发热,身体仿佛在大海中浮浮沉沉一般飘忽,紧接着那种久违的疼痛侵袭全身,我动弹不得的身体开始抽搐,眩晕中赫然发现被苏苏握住的双手又在渐渐变得透明。

    苏苏吓得不敢喘息,也难怪,这也是他第一次瞧见我恶疾发作时的骇人模样。

    这次换做是我安慰他道:别怕,熬一会就好了。

    苏苏说:我去叫谷主来。

    我说:别,暂时先别惊扰师父,不然他又要唠叨许久。我现在很热,你现把我的被子掀开,然后你去外面替我看着,别让他们闯进来撞见我这幅样子,过一会,过一会就好了。

    对待恶疾我也算是久病成医,这病师父研究到现在也没研究出个治愈的方法,冷不丁的就冒出来折磨一下病主,只要有强大的意志扛过病痛,睡一觉起来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仍旧是该吃吃,该喝喝,随时迎接下一次发作。

    等到半夜的时候我总算是从病痛中缓过神来,一身冷汗浸湿了身下的床单,身体虽然仍有余痛,索性不再感到有成群结伴的蚂蚁在血液里游走,算是又熬过一关。

    苏苏一直在外头守候着,大约是听我在里头没了动静,这才破门而入。

    我说:没事了,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苏苏说:我给你换床被子,你好好休息。

    我点了点头。

    苏苏说:今晚我就呆在你门外,你哪里不舒服就吱一声,我不睡,能听见。

    我说:不用,你也该去休息了。

    苏苏佯装着答应了我,他准备离去时,我还是忍不住说:今晚你也看见了,我活着也并非易事,痛苦是常有的。你且就当作帮我解脱吧,也是一件善事。只可惜,我喜欢你,却不能嫁给你了。

    他的手指甲仅仅抠着门框,说:山山,真的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我忍住眼泪,摇了摇头。

    苏苏说:那你愿意嫁给我吗,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娶你。

    我微微一怔,咬着牙根说:我不愿意。

    我看见苏苏长长吸了一口气呼出,背对着我沉默了一会,朝着门外走去,他将房门关上,却站在门外对我说: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大不了拿我的命换你的命。

    我想,生死之事不由人。

    ......

    我一直躺在床上,烧鸡就在我的枕头边,我想拜托师父替我扯一块鸡翅膀送到我的嘴边,可是师父死活不肯,他说油腻会影响伤口愈合。

    我反驳他:都要死了,愈不愈合有什么关系,顶多是死相比较难看而已。

    师父说:完了完了,你已经毫无求生欲了。

    我说:其实还是有的,至少我还想吃口鸡腿。

    师父说:为师幸幸苦苦把你拉扯长大,你为了一个男人,说想不开就想不开,你考虑过为师的感受吗?

    我说:师父你这话不对,严谨来说,我是为了一大群男人和一大群女人的人生安全英勇就义。

    师父说:擦擦嘴,准备就义吧。

    ……

    我熬过漫长的冬季,树上的枝叶冒出新芽,万物开始复苏,我却要在这一天沉沉的睡去。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师父使用了某种药物使我感到麻痹并且慢慢昏睡过去,我完全不知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怎么样的场面,师父说,不知道就不会恐惧,只需要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可以了,我想,这会是我人生中最长的一觉,并且不会再醒来。

    这原本该是我人生圆满的结局,为了多数人而牺牲我自己的慷慨赴义精神,回顾这一生,都是小人物式的吃喝拉撒睡,很难有所成就,江湖上知道我的人更是知之甚微,报上大名江山别人都是一副「你谁啊」的神情。不过,如若我换个说法,介绍自己是绝情谷谷主玉面小白龙的弟子,那别人就会欣喜地张着嘴,一副原来是你的嘴脸。事实上他们始终不认识我,他们认识的始终是师父的名讳而已。

    但......

    我并没有如此伟大的死去,我又一次被师父高明的医术救下,继续苟延残喘存活于世。

    我的英雄梦破碎了的确有些可惜,但能活着总是还能多吃几年烧鸡。

    他们说我睡了很久很久,但却也没人和我说具体睡了多久。我记得我闭上眼睛时窗外还是一派初春景象,现在,树叶已经相当繁茂了。

    我想,我睡了那么久居然没有饿死,比起死而复生这件事还要神奇。

    师父说:你看问题的角度刁钻古怪,不知道是遗传了谁。

    我说:我爹挺正经一人,偶尔还有点迂腐,我娘呢,不好说,死得太早。不过仔细想想,师父倒是挺符合标准。难道!难道你才是我亲爹吗?

    师父闻之震惊,手中的药罐子哗啦就砸到地上,碗碎了一地,药洒了一床,险些还烫到了我的手。

    师父说:为师只是给你换了个心脏,未曾给你换脑子,你这孩子怎么连自己的亲爹都认不清了呢。

    我讶异:心——脏——?原来是因为有了心脏徒儿才又重新活了过来吗?

    我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连忙问:哪里来的心脏呢?

    师父支支吾吾,看着被药浸湿的被子不知从何说起。

    师父说:这些事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就好好活着就行。

    我感到非常不感,内心隐隐害怕着什么东西。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颗心脏,就算心肠再善良的侠客也不会亲手奉上自己的生命。

    我诘问:师父,你是不是为了救活徒儿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比如对花季少女痛下杀手然后……

    师父说:等一下,孽徒,为师是不会为了你残害花季少女的,既然有花季少女,为师只要等你死后再收她为徒就好,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拽了拽被子,不悦地说:既然不是花季少女,难道是哪个濒临死亡的糟老头子的心吗?

    师父说:那种心要不得,功能衰弱,跳一下停三下,为师也怕。

    我说:那究竟是谁的嘛!

    师父说:有什么能比死而复生值得在意的呢,你现在应该开心,看看窗外那珠兰花正开花呢。

    我惊讶的掀开被子赤脚跑到窗边,看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开着粉紫色花朵的兰草怔怔出神。

    我听见师父在后面喊道:大病未愈,不能着凉。

    怎么会有兰花呢?我的窗前的光景一年四季都只有那颗橡树,从未栽种过别的花花草草。

    我说:兰花……苏苏,是苏苏种在这里的兰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