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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我以为宋姑娘懂我。”...)

    院内阒静无声, 墙上抽了芽的迎春花枝条因为宿南的折腾,一片扁圆的叶子终于不堪重负,颤颤巍巍的当空落下。

    ――趴在地上的宿南甚至能听到叶片落地的声音。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后悔。他怎么好奇心这么强, 非要知道主子与宋姑娘吃饭会发生什么。现在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是赶着找死么!

    宿南趴在湿润的土壤上,任由泥土抹脏自己刚换的衣服,他跟不远处爬上来透气的蚯蚓大眼瞪小眼, 愣是不敢动一下。

    “王爷这么说, 可太没诚意了。”宋微将花生米送入口中, 三两下嚼碎, 动作潇洒自然, 眼神不躲不避。

    “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时逍开口。

    宋微轻笑, 屈肘搭在石桌上, 挺拔的脊背微微前倾,好让时逍可以看清自己那张没有胡子、没有喉结, 完完全全的姑娘家的脸。

    她问:“时逍, 你口口声声说的诚意,难道就是炸我?”

    时逍黑沉沉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面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姑娘, 他先一步垂下眼帘,说:“既然如此, 我给姑娘赔礼道歉。”

    随即, 时逍拿起茶壶,欲给宋微斟茶。

    宋微单手捻起茶杯, 抬臂拿远, 轻描淡写地说:“王爷的茶,卑职担当不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里面都藏着无尽算计。

    宋微说:“王爷伪装纨绔,在邺都浪/荡十多年,经此大难,率三万五少爷兵在十万土匪攻击下守住宫门,这下前面那三位殿下都会关注到您,多年盘算怕是全毁了。卑职劝王爷,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先想想如何在新帝面前保全自己吧。”

    宋微此话在理。

    要是时逍从小就表现出率兵打仗方面的天赋,他的几位哥哥最多会觉得他聪明、是个帅才;但他纨绔了十多年,就连看他长大的太子妃都曾说过时逍不学无术,沉迷烟花柳巷,结果他在国难当头时挺身而出,将自己的才学表露在外――这恐怕不得不让三位有意争夺皇位的兄长警惕。

    太子、周王和文王如今可能还沉浸在大战的惨状中,暂时没空思考时逍的事情;但等他们腾出手来,细细思索时逍从小到大的名声与现今表现,定会对这位年轻皇弟的心思之深细思极恐。

    到时不管他们仨谁即位,‘心机深沉’的时逍都别想好过。

    仔细想来,庆云帝如果不在了,时逍如今的处境,恐怕不比宋微刚进锦衣卫时好多少。

    时逍突然出手,格挡在宋微手臂外侧,凭着充沛的内力,愣是不给宋微反应的机会,将她手中茶杯推到自己面前。

    碧绿色的茶汤从壶中倾倒而出,稳准的倒进茶杯中。

    茶水入杯时,时逍阴鸷的眸色中闪过一丝戏谑,似是感慨道:“我以为宋姑娘懂我。”

    他整个人一如既往的张狂,看起来丝毫不被宋微刚刚的话所影响,完全不在乎以后的处境。

    “王爷说笑了。”宋微拿着茶杯的手并未卸力,茶杯磕上壶嘴,逼得时逍停下倒茶动作。

    时逍抬眸看向宋微,说:“现下所有人都在关心黑风寨土匪是如何集结起来,又是如何入的城。负责皇城布防的禁军统领已经自刎谢罪,黑风寨也没多少活口――他们的大当家准备招供时更是被姑娘一箭射死了。三位皇兄和满朝文武调查这些还来不及,怎会将关注点放在一个没有任何实权和兵权的王爷身上?”

    说到这里,时逍‘啧’了一声,抬手挽上宋微手腕,将她的手固定起来。一翻手,将茶水倒灌入宋微杯中,接着说,“宋姑娘如此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称一句‘懂我’,并不过分。”

    “‘懂’字不敢当,但为王爷着想是卑职本分。毕竟,”宋微看着茶水斟到七分,手臂微弱一抖,镇散时逍力道,说:“王爷亲自将黑风寨大当家的尸体踢歪,让箭尾方向对准葳蕤阁,为将卑职撇清嫌疑。卑职记着王爷大恩,应该的。”

    说完,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多谢王爷的茶,卑职却之不恭。”

    时逍见她肯喝茶,脸上带了明晃晃的笑,自己则连饮三杯酒,以表态度。

    一阵冷风吹来,黑沉沉的云层出现一丝间隙,亮晃晃的光直射下来,将墙上的迎春花枝条照得有些亮眼。

    春季要到了。

    -

    宿北眼睁睁看着宿南说要去听墙角,然后一身泥水灰溜溜的跑回来洗衣服,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迷茫。

    ――自己这个弟弟,到底是听到了什么,被主子或者宋姑娘一脚踢到了泥地里?毕竟,一般情况下,罚并不是这么一个罚法。

    先不说他听到了什么,单单说宿南能让主子气急败坏地踢他……

    难不成?!

    宿北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浑身抖了三抖,感觉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

    刚办完事的张伯看到魂不守舍的宿北,心生诧异,完全想不通这个平日里挺稳重的小伙子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宿北。”张伯慈祥的叫宿北。

    连叫了两声他才有反应。

    “诶,张伯!”宿北双目重新找回焦距,赶紧说:“您有什么吩咐的?”

    “没事,赶紧去歇息吧,你们也都劳累了一宿,王爷那边暂时不用伺候。”张伯笑呵呵地说。

    宿北嘴唇翕张,完全没说出话来,最后在张伯关怀的目光下,干巴巴的应声:“诶,好,主子现在不需要我们伺候。”

    张伯点点头。他走了几步,穿过垂花廊后,才琢磨着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他自言自语:“宿北这孩子可能累着了,精神状态有点不大好,晚上让厨房给他炖鸡汤补一补。”

    -

    宋微住在燕王府,韦阑想要给她通风报信都做不到。不过,宋微暂时也不大需要外界的消息,留在燕王府安心养伤才是当务之急――她要是再不爱惜身体,回头见到师父,定然又是一顿好骂。

    而且,她曾经的武艺,很可能连一半都恢复不了。

    曾经的宋微不在乎身体,可现在她不仅得到了八百万两银子的线索,还拿到了那么多钱,她得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有实力保住这些东西。

    ――她并不想私吞这么大一笔银子,但眼下三王夺嫡,这么大一笔银子可能还没运到国库,就被人截胡了。到时恐怕更难收场。

    还不如让这笔银子先‘消失’,三王好歹投鼠忌器,不敢真正撕破脸皮。

    宋微在王府好吃好喝的混了三天后,才感觉到风中的血腥气淡了。

    与此同时,整个邺都大街小巷里的尸体彻底被清理干净,焦头烂额了好些日子的太子终于将手头事理出一个先后顺序,以太子身份召开第一次早朝。

    而连射数箭,保护了燕王与一众大臣的宋微在被召见之列。

    丑时刚过,时逍就换好了朝服,他府邸里没有丫鬟,一切梳洗打扮都是自己来。

    宋微早早的收拾好自己,在外院的影壁处等他。正值深夜与清晨过渡的档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不管怎么说,到底比血腥气好闻。

    她抱着刀,面对影壁,借着月光看上面的苔藓。

    时逍一边扣领口边的盘扣,一边大步走来,宋微偏头看他,月光毫不吝惜的给两人镀上一层银辉。

    宿北跟在时逍身后,他抬眼看过去,能看到宋微姑娘薄薄的眼皮下,根根挺俏的睫毛。宿北赶紧撇开目光――如果宋姑娘跟主子真的有什么,他是万万不能盯着人家姑娘打量的。

    宿北在心里默默加一句,就算宋姑娘再好看也不行。

    宋微最善于观察动态变化,宿北神色一变,她就发现了,并且敏锐的将目光落在宿北身上。

    时逍眉间拧出浅浅一道褶,脚步微微偏左一步,彻底挡住宋微的视线。

    宋微见自己的目光被觉察到了也没有丝毫惭愧,她将收在腰间,敛了下巴,恭敬道:“王爷。”

    时逍微微颔首,随即宋微跟在他身后,三人出了王府。

    -

    “父皇还在昏睡中,本次早朝由孤暂代。”太子站在最前列,先把手下谋士们写好的点一一列清。

    “第一,封锁邺都被土匪逼宫的消息,安排附近驻军一一清扫土匪窝点,以防后患;

    第二,庆云帝在立春宴上昏睡不醒,召天下名医,凡治愈者,赏太医院职位与黄金千两;

    第三,庆云帝此状乃中毒之态,交与刑部、大理寺、督察员三司会审,一定要查明真相;

    第四,八百万两银子之事依然扑朔迷离,彻查银子之事刻不容缓,这件事,交由……”

    太子的目光在一众大臣脸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第一次站在大殿内的宋微脸上,“交由宋微查办。正好她表现英勇,连救数人,包括燕王时逍与刑部尚书。论功行赏的话,她连升三级也不为过。不过本朝从没有女子任朝官之事,因此,宋微职位不升,单赋予查案之权。”

    如果说前三件事太子都安排的合情合理,那么这第四件……他话音刚落,朝中不少大臣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怎么行?殿下――”御史台已经有人跪下,以头抢地,“殿下,银子丢失之事与云昆宋家宋九脱不了干系,他虽已经身死,但并不能洗脱嫌疑。”

    刑文盛也站出来,他虽然对宋九和宋微都抱有好感,但这么大一笔银子,宋九这边嫌疑还没洗清,让宋微查办确实不合理。说实在的,他倒是觉得给宋微升职更合理些。

    他跪在地上,说:“殿下,臣以为,查案之事当归属于刑部,此事一直由刑部查办,中途换人,实属艰难。”

    太子目光定定的落在宋微脸上,阴测测地说:“既然如此,刑部协助宋微查案,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