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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往好处想,我们顺着面前...)

    初春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料峭, 从奉天殿门口刮入,角度刁钻的往垂头跪着的刑文盛领口里灌,吹走他一身热度。

    他下意识地看向阁老, 年迈的次辅却对他微微摇头。

    ――庆云帝时日无几, 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帝王。如今他铁了心要让宋微查案,其中定有深意,再劝谏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在刑文盛余光里, 那个与宋九面容相似, 却因为品阶不够, 不能穿飞鱼服, 只穿着褐衫和皂靴的姑娘膝盖弯曲, 瘦削的脊背微微前倾。

    与此同时, 刑文盛听到宋微清澈的嗓音:“臣宋微领旨, 谢殿下恩典。”

    至此,由刑部协助宋微调查八百万两银子丢失, 成了铁板钉钉之事。

    -

    一下朝, 宋微就被太子身边的小顺子请去养心殿西暖阁,与她同行的还有刑部尚书刑文盛。

    至于燕王时逍, 则跟着其他两位兄长探望庆云帝――立春宴已过去三日,他不仅没有丝毫醒过来的征兆, 而且气息日愈衰弱,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驭龙宾天。

    这时候若是不去服侍汤药,那就有违孝道。

    因此, 不管周王与文王是否愿意, 表面的形式都得做到位。

    一下朝堂,周王就解开了束发的发冠, 任由过肩的头发披散下来――他在北地边境驻守十余年,马背上讨生活,从来不喜欢约束。

    他重重的拍了两下时逍的肩膀,眼睛里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含义,嘴巴上却朗声笑着:“四弟可真是深藏不漏啊,这一手守城之术,二哥我都得甘拜下风。”

    “二哥谬赞,不过是多看了些兵书。”已经将实力暴露在外,时逍索性坦荡承认。

    “仅仅看兵书就能用三万五少爷兵挡住十万穷凶极恶的土匪,四弟可真是一个将才,”说着,他拢着时逍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回头看了眼正跟刑文盛并肩通行的宋微,调笑道,“等你娶了正妃,侧妃之位就能按照你的意思纳。到时得了封地,可得多多来找二哥喝酒。咱们兄弟俩好好探讨一下排兵布阵!”

    文王身子骨还是不大好,走了几步就咳嗽,他用帕子掩住口鼻,说:“四弟年纪小,又从小在帝后膝下长大,何必跟你一样去那苦寒之地吃沙子。还不如去南方,小桥流水,气候适宜,土地肥沃,富贵又清闲。”

    文王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前面带路的小太监身上,随着他下一次咳嗽的动作,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今日太子代帝理朝,已经是在为日后登基作准备。看似理所应当,但这其实已经是满朝文武与周王和文王博弈的结果。

    周王和文王心里门清――一旦十万土匪连夜逼宫不成,太子登基就成为大势所趋。毕竟他是庆云帝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在太子之位上坐了十年,已经被满朝文武所认可。

    若是他们两位仗着手里有兵权,在此刻发动叛变,即使成功了,那也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天下人每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单单是后人的评价,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一些‘狼子野心、杀兄弑父’之类的词语。

    简直遗臭万年。

    因此,两位王爷才愿意妥协,只等着庆云帝宾天,太子登基,他们就回各自封地,静待下一次时机。

    他们俩可以在各自封地天高皇帝远的蛰伏起来,但时逍不行,他还未曾娶妻,没有封地――如今他又因为过早地展现了实力而被太子忌惮,以后的日子艰难着呢。

    -

    刑文盛没有察觉前面三位王爷的‘兄友弟恭’,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八百万两白银案的事情。

    他走在宋微右侧,趁小顺子不注意的时候看了宋微两眼,他想提醒宋微――太子让她查案,并不是真心要给她职权、重用她,最终目的只是要用她来牵制燕王时逍。

    邺都城内向来瞒不住消息,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大家的耳目。更别提宋微自那日土匪逼宫后,就大摇大摆的住进了燕王府,一连三日,闭门不出。

    他们大夏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却鲜少有未出阁的姑娘堂而皇之的住进大龄未婚男人家里的情况。

    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要说两人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恐怕没人信。

    既然宋微与时逍关系暧昧,而太子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动这位刚立下泼天功劳的燕王,那么遭殃的显然就成了宋微。

    刑文盛想告诉宋微,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查案权柄’冲昏头脑,太子最后的目的可能是通过她来制衡燕王。但他们身边还有小顺子,刑文盛到底没说出来。

    宋微则一直目视前方,对刑文盛的目光恍若未觉。她拿到了初入邺都以来最想获得的查案权利,却依然不悲不喜,面色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太子在朝堂上会有如此做派。

    走在最前面的时逍,则在跟文王的寒暄中,不着痕迹的往后一瞥,恰好跟宋微盈盈的目光对上。这一瞥很短暂,宋微甚至来不及分析燕王的情绪,他就收回了视线。

    除了吹动几人袍角的东风,谁都没察觉。

    可时逍眼底的阴霾却一点点被那没有丝毫畏惧的姑娘驱散。

    他们的命运,从此互相羁绊。

    周王豪爽的笑着,不同于此前他们正常的说话声音,这回他的笑声挺大,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就连宋微和刑文盛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四弟果然想去南境。”

    时逍眉头微皱,说:“何以见得?”

    “听到你三哥说南境富饶,风景好,你这心跳都加快了,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南境么?”

    时逍坦率承认:“二哥说得是。”

    -

    刑文盛因为还要调查庆云帝喝了甜汤就昏迷的事情,在太子面前点了卯就走了,留下一位侍郎跟宋微一一核查锦衣卫押运银子事件。

    宋微从西暖阁出来的时候,宫内已经掌灯许久。不少人都陷入酣眠。

    她的皂靴才在这前几日来血流成河的道路上,只有身前一盏微光作伴,冷冷清清,带着点冷兵器的凌厉,仿佛要划破这阒静的夜。

    不过,这冷兵器一样的姑娘着实十分疲惫,脚步都不复往日轻巧。

    ――劳作时间太长,卷宗太多,记录的字体还小,当真很费眼睛和精力。

    更别提,宫内给他们准备的伙食与殿试无异,都是温水和干饼。宋微因为前两年在殿试过程中当过侍卫,知道这饼子有多难咬,她都是小口小口地吃,吃两口喝两口才不会被噎着。

    而刑部侍郎大人则没有那么幸运,他年逾五十,早就忘了当初殿试时的艰辛。或者说他高估了自己的牙齿,一口啃下去,牙齿穿过饼子,但是拽不下来。侍郎担心在太子面前出丑,暗暗使大劲儿拽这费牙的饼子,差点没把牙齿给拽下来。

    还是宋微小声提醒:“大人含一口热水,在嘴里把饼子泡软,就好咬了。”

    侍郎赶紧的看了宋微一眼,照她的方法做,果然吃到了饼子。他悄悄给宋微拱了拱手,继续跟她核对刑部这边搜查到的与八百万两白银有关的线索。

    ――为了查到这些,他们刑部几乎把邺都文武都审查了一番。只不过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

    宋微走到宫门口,并为停顿,朝着燕王府方向赶路。

    她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宋姑娘,宋姑娘。”

    宋微转身,看到宿南打着灯笼站在马车边,宿南小跑过来:“姑娘,主子吩咐我在这里等你。”

    宋微没有客气,走过去,跳上马车,一只手正撩开帘子,顺口问:“你主子呢?”

    “这里。”马车内传来时逍的声音,着实让宋微一个激灵,她刚刚居然没察觉到马车内有人。

    时逍准确的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车厢。

    宋微没挣扎,只是笑着说:“不怪眼里只有律法的刑大人都知道我与燕王的事情,您这么不讲男女大防,日后说亲可就洗不白了。”

    宋微进入马车后,落座于时逍对面,手旁的小桌上放了一些干果蜜饯,还有两块糕点。

    宿南架着马车,咕噜噜的往侯府驶去。

    马车声让宋微的精神有稍许放松,可时逍依然抓着她的一只手腕,沉声道:“内力涩滞,经脉不畅,你今日在卷宗里看到了什么,生这么大火气?”

    “没什么。”宋微如今力气比不过时逍,也知道他性子扭,不得到答案一般不罢休。

    可她又不想说,于是也不做挣扎,任由他拿捏住自己一只手,另一只手去捏旁边的果脯吃。

    午时皇后留了时逍用膳,她和侍郎可都在啃饼子的。

    “宋微!”燕王声音狠戾,手上动作依然轻柔,连一个红印子都没捏出来。

    宋微嚼着一颗果脯,眼帘耷拉下来,神情疲惫,含糊道:“回去吃饱再说。”

    她吃完果脯,又说:“燕王让我不要有火气,你自己这气比我还大。”

    时逍:“……”

    他沉默着放下这人手腕,偏过头去,不再看她糟践自己身体。

    宋微背靠在马车上,脑袋微仰,在黑暗中能看到她柔和的下颌线。宋微头侧的帘子随着马车晃动而一开一合,路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时偶有灯光照进,却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她眼睫颤动着,似乎在努力将痛楚压在这皮囊之下。

    宋微嘴巴张了张,还没说出话来,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的时逍突然出声安慰:“往好处想,我们顺着面前这无底的深渊,一直往下走,也有万里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