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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明知道她对我好,不过是...)

    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 宋微听到朱雀大街上再次传来阵阵‘哒哒’的马蹄声,人数不少,声音却并不杂乱, 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意味。

    宋微睁开眼眸, 抬手对正在哭诉的杨依依比划一个‘嘘’的动作,同时微微偏头凝神仔细听这番动静,等到啼声远去,她才重新闭眼。

    杨依依一番感人肺腑的哭诉被打断, 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衔接的时候, 她趴在宋微枕边, 小声问:“姐, 那是什么人?”

    “应该是周王。”马蹄声井然有序, 又朝着皇宫方向疾行而去, 大概率是周王了。

    “那岂不是刚刚来的燕王的二哥?”杨依依说, “他们兄弟也是奇怪,要回来也不一道。”

    宋微自知一时半会儿跟杨依依解释不清皇家兄弟之间的关系, 她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 打算再休息半个时辰。

    杨依依给她掖好被角,拉上帘子, 趴在她手边不说话了。

    迷迷糊糊中,宋微忽而意识到, 刚刚时逍急着走, 可能不仅是被她的话给气到,他还担心自己的马匹留在悦来客栈门口, 给这里招来灾祸。

    她想, 下回再见到时逍,她一定当面给这人道歉, 那番话即使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也着实不该讲出来。

    她方才那么一说,不仅仅是让时逍心里发堵,宋微还感觉自己好像戳破了什么……

    -

    半个时辰后,宋微睁开双眸,眼里再无丝毫困意。杨依依一直没睡,见她忽然醒来,说:“姐,不继续睡会儿了吗?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喝药时间。”

    “不了,给我笔墨。”宋微单手撑着坐起来,她现在微微一动,浑身哪儿哪儿都被牵扯的疼。

    杨依依见她皱眉,二话不说就将她往被子里塞,说:“姐,陈伯伯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指着鼻子教训你。”

    宋微刚起来一半,就被再次塞回被窝里,整个人跟她额前翘起的碎发一样,透着一股不清楚自己在哪儿的茫然感觉。

    ――在邺都呆久了,她已经忘了有人敢完全无视她的吩咐,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把她往被子里塞了。

    宋微双眸定定的看着杨依依,杨依依梗着脖子、瞪大眼睛跟她对视,完全、一点都不怕她表姐。

    杨依依放出狠话:“掌柜的说你气血两亏,要是再这么下去,影响寿数是肯定的!小时候你还说、说老了也要给我赢云昆最美的石榴花,你得说话算数。邺都这么多能人,不是离了你就不行,你今儿要是能拿到纸墨,姑娘我就不姓杨!”

    -

    房门外守着的于丁和宿北听到里面动静,两人转头对视一眼,又缓慢转为面向前方。

    良久,于丁声音微微颤抖着开口:“杨姑娘……是主子的妹妹?”

    宿北同样在怀疑人生,他掩面道:“是啊,我刚开始看杨姑娘跟指挥使大人长得完全不像还有点遗憾……现在看来,长相并不能决定什么,宋家姑娘的性格当真从没让人失望过。”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撼。

    但即便杨依依说了多狠的话,宋微总有办法能让这丫头松口,杨依依说:“那,咱们说好了,你只准看半个时辰……掌柜的都说了你要静养,你这样怎么静啊。”

    她一边嘟囔,一边出去找笔墨了。

    宋微刚披衣坐起,宿南就将工部的沟渠修建分布图送到了悦来客栈。宿北将图纸呈给宋微,出门时,宿南在他耳边嘀咕:“主子说了,最好不要让宋姑娘离开床,她要看就在床上看――”

    最近天凉多雨,下了床容易浸染寒气。

    宿北刚想说‘这个他真的控制不了啊’,宿南已经朝外面跑去,一闪身消失在后门。

    不过,就算时逍不这么吩咐,杨依依也知道轻重,决计不让宋微下床走动。她将矮几抱到床上,又把油灯端过来,说:“这样行吗,会不会太暗了?”

    “可以,不暗。”宋微话音刚落,杨依依又点了一盏油灯,左右各一,随后她坐在宋微对面。

    宋微看着两盏油灯中间的杨依依的脑袋,只觉得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然而她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宋微打开图纸,上面已经将哪一段沟渠被堵,水流锐减到何值标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就是计算水流被引入何处了。

    宋微默然片刻,这图纸一看就是时逍送来的――他的不计前嫌让宋微睡前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扩大。然而现在不是计较心绪的时候,宋微让杨依依拿来了笔墨纸砚,开始根据各项数值来做水流分布的计算和统计。

    杨依依看了一会儿,看出了门道,她说:“姐,我会算这个。”

    “嗯?”宋微沉浸在各项数字里,头也没抬,敷衍的‘嗯’了一声。

    杨依依自己抽出一张纸,在对面同样开始计算――她从小就喜欢算学,《九章算术》《孙子算经》《武侯阳算经》等算术著作她都倒背如流,里面的每一个算术题,她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她想,可能因为自己不是宋家人,即便她自小在宋家长大,仍然没有像宋家儿女一样爱上骑马和绵延不绝的云昆山。她听姨母说过,她爹曾是黎洲富商――商人,整日跟钱打交道,要是算术不好,那真是亏了还给对方数钱呢。即便她对生父没什么感情,但依然不得不承认,她这长相和脑子都随了对方。

    宋微尚在病中,时刻都得忍受身体从内而外的镇痛,她算到一半,杨依依已经得意洋洋的将结果报了出来:“根据地势、水流量和降雨量统计,被截走的雨水大概有五千三百斛。”

    宋微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垂头算自己的数据。

    杨依依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宋微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计算,她也不急,手肘搭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看姐姐继续计算。

    大概三盏茶的功夫后,宋微按了按额角,得出与杨依依一样的结论。

    杨依依兴高采烈,将自己计算出的结果在宋微面前扬了扬:“喏,一样,我这个方法计算起来还简单些。”

    宋微将杨依依的计算结果展开放在桌案上,仔细看着她的步骤。

    杨依依脖子前倾,略微不解:“姐,你看什么呢?”

    “从你的算式中,能更加清楚的计算出水流被截堵后的去向。”宋微抬头,眼眸中蕴含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她从小就知道杨依依算术厉害,就连不凡大师都说这姑娘以后出去做生意绝对没问题,至于成亲后掌管家里财务支出,就更不值一提了。

    “哈哈,我就说我来一定能帮的上忙!”杨依依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配着她的虎牙,即使左右两边各立着一盏油灯,也丝毫不减她的灵气。

    -

    当晚子时,所有水流去向被统计出来,连带着沟渠分布图一起,呈递到了时逍案前。

    李持正督促工部的官员们推算水流方向,就被时逍叫走,他来到燕王府,看着那计算的整整齐齐,逻辑、条理分明的计算结果,整个人眼睛都亮了。

    他拿起那一叠纸,突然道:“王爷,这笔迹,看起来像是姑娘家的。”

    时逍手上依然捏着笔,被李持一提醒,他忽然想到,宋微送过来的图纸和计算结果,他都忘了让人誊抄一遍再给工部送去了。

    时逍眸色陡然深沉,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李持怔在原地,略微有些无辜,他不知道自己刚说错了什么话,让燕王突然变了态度。

    “李大人说得没错,这些皆是宋微姑娘所写。”时逍的眼睛像幽深的寒潭,与李持对视。

    李持“啊”了一声,为了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压抑气氛,他惊叹道:“宋姑娘还会算术?她要是生成男儿身,参加科考入朝为官,定是一位肱骨良臣!”

    说完后,他发现燕王的压迫感更甚,他倏忽意识到,立春宴后,王爷与宋姑娘在王府同住九日,关系定然不一般,要是真如他所言,宋姑娘成了男子,这还怎么成就一段佳话?

    李持只能笑着来缓解气氛,终于,熬到时逍摆摆手放他走了。甫一出门,李持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刺激的一机灵,将宋姑娘的手稿抱在怀里,撑伞走出王府。完全没察觉到,书房窗户后,时逍那几乎要吃人了的眼神。

    宿南站在时逍身后,整个人缩得像一只鹌鹑,完全不想散发出丝毫存在感。

    时逍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沉声道:“明知道她对我好,不过是因为结盟,要用到我的势力罢了,可我还是……”

    时逍闭上眼眸,眼前再一次出现宋微的模样――

    她穿着染血的红衣,坐在高高的养心殿屋檐上,冷肃又杀意十足的连射两箭,为他除去背后的威胁;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浸满微笑的双眸,弯腰对他说‘宋九爷懂你否?’

    以及今日午时,她靠在怀里,眉目和宋九一模一样,却因为无所适从而轻轻咬着茶杯边缘……

    时逍叹了口气,复而掀开眼帘,一言不发。窗外的雨丝逸散到他眉眼与发梢上,树影挡住他的身形,却遮不住这昏暗沼泽里顽强生长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