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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鬼王和君王

    你想用大棒赶走本性,本性总是会再次爆发。

    金蛇发疯似地狂舞的同时,在「风の口」最大的包房里,新的鬼王正在动用私刑。

    “大刑房”中夸张地摆满了黑檀木镜,地面渗入的光线暗淡吝啬,大大小小的烛台见缝插针地放在房间各处,尽头是一盏炫目的银制枝状大烛台,烛火饱满尽责,装饰着雕花和枝叶的森绿色背景幕墙通体透亮,驱走了那一片阴暗滞重。房间的四壁是光秃秃的红色,香烟的鸦片味很浓。

    在阳光的眼里,座上观的瑰一夕盛放,一夜凋零。权力是最好的腐蚀剂,真是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她斜倚在皮革沙发上,睥睨的神情简直君临天下,她的脸颊毫无血色,更显得酒红色的嘴唇分外乖张。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围绕着她,女人个个浓妆艳抹衬裙单薄,男人的腹肌粲然可观。

    “啪!”“啪!”“啪!”“啪!”“啪!”一记记耳光重重地落在阳光的脸上,她栽倒在地上,绝望地抓着一个男人的手。

    苗峙离开,她不仅彻底沦为孤家寡人,还成了瑰的阶下囚,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这只无法变色的蜥蜴,在砖红色的地毯上抽搐。不谙世事地在掠食者面前展现本色,静候天敌的吞噬。

    瑰满意地咧开黑色樱桃般的嘴,她穿着像是在怒火中被设计出来的露肩红纱裙,露出一侧的大长腿,美丽妖娆。在烛光的剪影下,吞云吐雾,眼窝如骷髅般深陷……权力就像一座酷虐的刑具,扭曲了她的天*******才!那么多年来习惯于在苗峙的跟前屈膝爬行,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靠主子的恩赐而来的幸福是不可以安心揣在怀里的!”

    因为那是终身的定时炸弹。高跟鞋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地面,瑰走到猎物跟前,蹲下凑近。

    “再喊一句「叛徒」我听听?”

    厚重的妆粉也掩饰不住她脸颊清晰可见的青紫色毛细血管,眼神邪恶夺魂。

    “苗峙的忠狗,真是像极了前朝后宫的女人。哈哈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无能者的幻觉中却总有很多好人,他们习惯于麻痹自己,直到有一天那张虚幻的假面被现实无情撕裂,他们才开始惊慌失措——

    “以前俄耳甫斯想要独善其身,触怒了酒神的女祭司们,被她们疯狂地用石头砸死了。”

    “……”

    圆睁着两颗血红的眼睛,瑰右手举着烟,左手伸向阳光的脸,花绽虎纹近观无比靓丽,铆钉戒指却似恶魔身边的怪兽张着一口金色獠牙,逼近她的脸颊,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怒吼。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没有庇护的自由是危险的,时刻处于惶恐之中的阳光多么怀念曾经的规则所带来的神经安逸。

    “瑰!”——申珺提早到了。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门口的女子,一头利落的耳下短发,双手揣兜。

    瑰赶紧收手起身,掐灭烟头,披上黑红色长袍旋即坐回沙发上。

    “好久不见,快进来!这几年你都干嘛了?怎么失联了?”传来了一连串清脆、熟悉的问候。

    申珺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被诡异的氛围困住了前进的步伐,室外碧空如洗,地底却暮气沉沉,她的眼睛习惯于温柔的灯光突然面对无数根蜡烛放出的光芒,觉得十分刺痛。

    大大小小的黑框镜子反射着屋里的男男女女,一个人如同被困住的猎物倒在了众兽之中,几秒钟前仿佛还听到虎牙的摩擦和血爪的逼近。

    申珺决定远远地站着。

    “我吗?江湖上走了一遭。”

    “江湖怎么样?哪门哪派?”她的发色比上次在酒吧看到的更浅了,语气带着戏谑。

    “当然是「申派」。江湖中人与眼中只有利益和结果的经济人不同,他们讲道义和反报。”

    “嗯……这样啊。”瑰忍不住回味了一番,突然想到了苗姐。

    “但我不能跟瑰比,30岁就当了上市公司的老总了。”

    “咳~这个嘛……”瑰仔细打量了一下申珺,紫色卫衣、细管裤、阿迪all  star……“你这个创二代还是一如既往的真低调,怎么不穿高跟鞋?”

    “市区一日游的那天发过誓,再也不穿高跟鞋了。”

    “我记得!”她仰起头,齐肩的垂式耳坠拉长了她的颈线,回想大三那天出街的情景,她真是够窘迫。

    “那你还记不记得说过,将来会来找我吗?”

    “嗯,那时我说将来我们要合作,或者让我的姐姐投资你家的公司……”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定睛看向申珺,“你家的公司现在怎样了,女老板?”

    “毕业后那次聚会,我就应该开口,问你——忙内,我们还合作吗?”

    “……”

    “我很后悔我当时什么也没跟你说,如果当时警告你,你就不会步入这个血光之地。”

    瑰坐直了身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血光之地?那时我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你需要钱吗?”

    问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申珺向前一步,“你应该也知道,熊维坦的前身是申神,但你不知道,申神就是当年你问我,而我没好意思报出口的……”

    瑰和阳光同时瞪大了双眼。

    “没错,你现在管理的公司,原本是我爸爸一手创办的!也正是当年你说,将来要找我合作的公司……”

    很长时间,瑰和申珺都没有说话。

    一个正肩负着苦不堪言的重任,死去的人全副披挂地从坟墓里出来,强加于她太伟大的使命。

    一个有着诗人的天性,此刻却要费尽心思解开俗人们前因后果的纠缠,面对生活的现实功利。

    屋里的其他男女开始交头接耳,只有倒在地上的阳光,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出现一个地洞,她可以立刻钻进去。

    “我一点都不知情,申珺……”瑰忍不住点了一支烟,慌慌张张地抽了几口,努力理清思绪。

    “申绥是我的叔叔,曾经是申神的财务总监。你的姐姐陆夕珐,是他的同谋……”

    申绥?姐姐?同谋?

    “我爸爸被他们两个逼到绝路,在我那次来上海和你们聚会的那天,趁我不在,他跳楼自我了断……因为那天晚上我得知了噩耗,才没有去你和舜的新居。”

    申珺的爸爸自杀了?!和姐姐有关?!——瑰这才意识到了性质的严重,申珺这次突然出现,绝不是来和自己叙旧那么简单,那么,她是讨伐自己的吗?她是来逼宫的吗?!

    “都出去!把阳光也拖出去!”瑰大吼,半根烟被随手一扔,落在了阳光的面前。

    阳光?

    阳光被两个男人夹着拖出了包房,与申珺目光交错的一瞬——

    一个惊魂不定,被恐惧席卷了全身;

    一个惊讶不已:她怎么被整得这么惨?

    ……偌大的包房里就剩下了瑰和申珺,一头一尾,整个房间顿时死一般地寂静。

    申珺陷入了沉思,她想到多年的情分,想到舜的苦恼,想到闵舟的婚礼——本认为一定能够挽回瑰,却被亲眼所见的暴力给撼动了——瑰,这个最乖的妹妹,已经成魔了?

    “你想和我谈什么,说吧。没有外人了。”瑰傲慢地挺直了腰板,目光冷峻而尖锐。

    申珺攥紧拳头,说道:“在你从k记辞职之际,申神已经被改名为了熊维坦,试图和我爸爸撇清关系,好让我们断了一切念想——他们就是一群杀人诛心的恶魔!而我,也是在你去熊维坦履职前离开的。我知道你不知情,和我一样是受害者,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准备好了,我要报仇。你呢?”

    瑰皱眉。她还没能适应与申珺完全对立。思考片刻后,答道:

    “既然我姐姐很早就介入了申神,那次来上海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世界,即使遇到仇恨,也只是一缩再缩。现在说还来得及吗?瑰,和我合作吧。从熊维坦劝退你姐姐!”

    瑰留出一次深呼吸那么长的空白——

    “你爸爸去世我也为你难过。但你既然也是江湖中人,就该明白这不过是覆雨翻云,成王败寇罢了。”

    “你可不要为了慕虚名而处实祸啊!你愿意一直做你姐姐的傀儡?如果东窗事发,你也愿意当她的替死鬼,替她坐牢吗?!“

    “坐牢?!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些什么?”瑰非常恼火地打断了她。

    “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怎么救它,别再为你姐姐继续掏空这家多灾多难的公司了!”

    “靠着那套正义的理论,你不可能赢得了我姐姐。也不可能赢得了我。”

    “……你真被荼毒得不轻。”

    瑰并不以为然,语气反而夹杂着一丝怜悯:“别总妄想着去改变别人,你应该思考事情的本质。你要问责的不是我姐姐,更不是我,我们只是骨牌而已,但是——是谁把骨牌排列成这个样子!”

    见申珺默不作声,瑰更说得眉飞色舞:“资本安排谁做国王,这个人就一定口含天宪,言出令随!你不是基督山伯爵,倒像个滑稽的唐吉柯德。”

    冷漠而又嚣张,仿佛被她姐姐附体。

    “舜,也滑稽吗?”申珺轻声问道。

    “……”

    “舜就像天使,就算坠落,依然光明磊落。她告诉了我,你反抗了苗峙,因为你还有浅浅的良知,那是早期生涯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但苗峙不是终点!你的目标是陆夕珐!”

    听到申珺口中道出了舜、苗峙和姐姐的名字,某根神经开始剧烈抽动,身体骤冷,她的心,像鼓声沉闷。

    “就算多米诺骨牌不是无缘无故,就算邪恶都装扮成国王,正义还是正义的模样!”

    瑰沉默不语,如果她有什么软肋的话——

    “年轻的时候,你那么内向,但总有很多人都主动跟你说话,是因为被你单纯的的气质所吸引,我们三个更是跟你讲种种样样的事情,愉快的、美好的、神秘的。你有苦恋你的追求者,有舜这样死心塌地的闺蜜……可现在呢?”

    现在?花的芬芳令人窒息,微弱的光线也觉得刺眼,精神和物质世界一片灰暗,活着沦为了一场模仿秀,回忆在光阴中渐渐斑驳。

    被申珺接连不断地揭开了讳莫如深的痛,瑰紧紧靠着沙发像一片簌簌发抖的落叶,意志上进退失据。一股酸楚之意又蓦地涌出,心中坚固的闸门拉起了一道缝隙:“难道制造这一切不幸的魔鬼,不比你、不比我更聪明吗?”

    “我生在经商之家,经历过家人创业的艰辛、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对于资本家的险恶用心,我有着切肤之痛。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反抗不公的命运……”

    “别说大话!”瑰忽然吼道:“你不过是尚未完成的我们!你没有经历过……”

    申珺打断:“不是我没有机会去经历,是我没有准备好!我不想变成现在的你……你还开心得起来吗?你问心无愧吗?”

    申珺的问话如两把锋利的刀刃先后插入了瑰的心脏。她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

    申珺走近,在她的身边坐下,瑰身上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寒意。她撩起她杂乱的灰发,被泪水打浊的妆容之下不见了曾经那个肤若凝脂的瑰,她的皮肤变得暗沉、粗糙,又厚又密的睫毛关住了满眼的潋滟。

    “离开你姐姐的控制,悬崖勒马。别把别人的目标当作自己的理想。”

    这句忠告很耳熟。

    申珺伸出手,手上拿的是闵舟的婚礼请帖,两个大大的爱心串在了一起,见到如此直白的设计,支撑着瑰的那层薄冰喀拉拉地碎开。

    颤抖的手接过了请帖,气息渐渐平复,裸露在外的肩胛骨薄如利刃,雪白的皮肤紧紧绷在上面,像飞不起来的蝴蝶,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

    申珺怜惜地抱紧了瑰,现在,我必须把这重负从你心头举起,放在我的肩上。

    瑰眼中的冷清俱散,花绽虎纹暗淡了下去,金色的戒指却异样地放彩,以示主宰者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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