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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番外十九

    半月后,再提及渠山一战,坊间流传版本甚多,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种,已有十六字概括流于街头巷尾——“王巾帼一箭入寇心,马将军冲冠为红颜”。

    王悠有些后悔答应了马文才将婚期提前到下月。在这惹人关注的时刻成亲,恐怕外间对他二人的议论要持续得更久。更怕的是,到时候嫁妆一出,连带着旧日四府求亲一事也被重提。一个人太出名,总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类事情出名,王悠想想,更觉得糟心。

    由是一连几日精神不佳,食欲不振,孟颦与王世玉问之,王悠也只推说是累着了,并不要大夫来瞧。先前战乱,尼山书院遭受波及,王世玉不得已解散了院中众人,自带家人入了杭州城内。如今二老与王悠日日相处,自是更易察觉她的异处,思来想去,赶忙叫了马文才过府问话,一面再催他去看视王悠。

    及至内院,只见得山茶领一帮小丫头打扫,进了里屋,也未听见王悠声音。

    “小姐在书房呢,怕是睡着了,姑爷请随我来。”木蓝迎前,低声向马文才请安。两旁侍女同时撩开了珠帘与纱帘,动作极轻,生怕惊扰屋内人。马文才不由也放轻了脚步,再转过一道小门,便见王悠向内倚在靠窗的竹榻上,动也不动,似是真睡得熟了。

    怎的这时候犯困?马文才心中有惑,倒也不曾出口,摆手遣退了下人,径直行到榻边去。黑丝如瀑泻落,遮掩了半边春色,王悠妆发未梳,一双柳叶眉微蹙,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你怎的来了?”

    “吵醒你了?嗯?”马文才俯身,半伏在她身上,鼻尖蹭着王悠的脸颊,没两下就令她笑出了声,“这么枕着睡,也不怕醒来手酸。”

    “原来你回回抱着我睡都这么不舒服吗?”王悠转过身来,让了大半位置给他。马文才也不推拒,抬手正要搂上,就被王悠给挡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喜欢抱着你。”马文才识相,王悠便也不再为难,舒舒服服地枕到了他怀里。难得听他说上这么一句话,她的心情好上不少,只不过顷刻间倒像是又要睡了过去。

    “木蓝说你身上乏?”马文才特意不提孟颦。

    王悠不抗拒地任由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旧闭着眼回答:“春困夏乏,不过天热罢了,许还有前段时间累得狠了的缘故。”

    “也不怎么有胃口?”马文才的手在她腰后摩挲。王悠随即将他抱得更紧:“天气热我一向不怎么喜欢吃东西,最近在调理身子,连冰的也不准吃,就更不想用旁的吃食了。”

    “那,吃些酸的?”

    “酸梅汤么?橘白连着做了几天了,我有点腻,你要想喝可以叫她们端上来。”

    马文才一在,王悠更是困顿。虽然大热天抱着他属实难受,可是偏偏在他怀里她格外安心。她这头睡得安稳,马文才心里可是波翻浪涌,一条条、一件件,都和孟颦说的对上了,他一时间又惊又喜,几乎就想跳起来抱王悠转个几圈。

    九九,九九。马文才激动得想唤醒王悠,可是见她疲累模样,又舍不得打扰,便一个人默默雀跃了许久,待王悠呼吸又平稳下来,才偷偷松开手,唤山柰请了王兰过来。

    王蕙自然也要跟着。一见马文才,她就想跟他抬杠,毕竟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妹夫,见了妻姐不唤姐姐专叫名字的!谁知道马文才今天转了个性子,一碰上就笑容满面,连说话都不再大声。正狐疑间,就听他对着王兰道:“兰姐,劳烦你给悠儿把把脉,看她近日反常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没事啊。”王兰才觉得奇怪,近日一个两个的都来问她王悠的身体状况,而问她的人听到这句回答又都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面对爹娘不同,对着马文才,王兰大可以随意许多:“文才,你们这反应,到底是想悠儿好,还是悠儿不好?”

    “当然是希望她好,”马文才斟酌言语,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兰姐,我是想请你看看,是她好,还是她们都好。”

    “她们?”王兰疑惑重复。王蕙却是先反应了过来,抬手就在马文才手臂上一打:“好啊,你这个马文才!我就知道你把我妹妹拐走了!就快成亲了,你忍一下会死啊!”

    马文才顾不上计较,忙示意王蕙噤声,生怕吵醒里头的王悠。这么一闹,王兰也明白了过来,瞬时欲言又止的人换做了她。但到底无可奈何,抬头看了马文才一眼,没有再置喙此事。她很清楚,若是王悠不愿,马文才决计不能得逞。而既然是两厢情愿,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进入书房,却见王悠正睁着眼靠在榻上。王兰一时有些局促,就好像做坏事被抓到了一般。王悠笑笑躺平,把手腕露出搁到床沿,一手比了个跟马文才刚刚相同的动作,示意王兰噤声,悄悄过来为她把脉。

    “悠妹,我前两天才给你号过,”王兰靠近她耳朵,压低了声音,“明明那时候没有,就算前期显不太出来,也不是这……”

    “我知道,”王悠的手指贴上王兰的唇,“可是现在我的话没有说服力,你得再给我号一次脉,叔父、叔母还有文才他们才能相信。”

    王兰会意,不由发笑:“悠妹,这是你第几次当娘了?”

    王悠亦很无奈:“等以后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我就可以告诉他,在他前面还有一位兄长和一位阿姊,名字分别就叫子虚和乌有。”

    二人笑声传出,门外一左一右探进两个脑袋。王悠招手,叫王蕙和马文才进房,待王兰诊完了脉,又示意王蕙也来一遍。看她神色,马文才已猜到结果,但心中仍存着一点希望,于是叫了王兰一声,王兰却是摇了头。

    这边厢,王蕙也丧气出声:“真的没有呀?怎么会没有?我都给我的小外甥起好小名了!”

    “叫什么?”

    “叫元元啊,‘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多好的寓意呀!叫起来也好听,别人听见了准认为是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多好!”

    “我也觉着好,”王悠笑笑,“二姐,你真会起名字。”

    王蕙霎时兴奋:“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那我这就去给爹娘报喜!”王悠一点头,王蕙顿时雀跃不已。正好王兰也要留空间给王悠和马文才二人,便追着妹妹一道疾走出了房门。

    “九九,到底有是没有?”马文才还想确认。

    王悠看得出他眼里的紧张与期盼,一时心里也有几分遗憾,便拉了马文才坐下,靠到他肩头:“夫君,你觉得二姐起的名字好不好?元元,元元,叫起来的确很动听,而且一听就是我的孩子。”

    “那以后我们就这么叫他。”马文才轻轻叹气,复感慨道:“刚刚我真的很高兴,在我意料之外的高兴,我以为我们真的要有个孩子了。”

    “你没想过你会这么期待?”

    “我没想过我会这么期待。”

    王悠凑上前亲了亲马文才的脸,很高兴他不再把孩子当成捆绑她“出逃”的工具,“从现在起,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当爹的准备,并且未来,你也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

    “可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去当好一个父亲。”注视着王悠的双眼,马文才倍感失落。他的父亲并没有为他树立一个好榜样,因而在这条全新的道路上他只觉迷茫。甚至于他现在觉得,王悠没有怀孕未必是一件坏事,他其实还没做好准备,一点都没有。“我知道爹对我的教育方式很不好,可我既不能完全否认他的做法,也无法给出更好的答案。”

    他们之间一直不曾谈论过这个话题,即便王悠有意,马文才也会及时避去。童年的经历始终是他心里的一道创伤,在母亲过世之后,这道创口就失去了愈合的可能。他或许可以原谅父亲对他所做的一切,可是他能够代替他的母亲去原谅吗?当年的马太守,究竟是不懂得爱人,还是根本不爱?现在的马太守以为的爱,又是否只是在求而不得后的误认?

    王悠的心里有一个答案,她知道马文才心中也存在着一个跟她同样的想法,可是他们都不曾诉诸于口。有些事,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戳破,就永远可以心存侥幸。

    “夫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对我一点都不好,那时候要是有人跟我说你未来会是个好丈夫,我肯定只信那么一点点。”王悠做出手势,两根手指几乎要碰到一处,她自顾自笑,不去注意马文才的神色,接着又道:“可是啊,在你跟我说你喜欢我之后,我对你的信任就又提升了一点,因为我看得到你对我的好;等到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你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了。你看,这才经过多长时间?而从现在开始算,我们的孩子最快也得明年才出生,等他会说话了,要开蒙了,少说也得再个两三年,你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因为爱我,你可以成为那么好的夫君,那么因为爱我们的孩子,你当然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父亲。嗯?”

    马文才迟疑。

    王悠又问了一声,见他还是不答,立刻露出不满的神情,双手落到他脸上揉捏:“我这么长一段话难道半点没有安慰到你吗?就算话没有,我这么大一个人总有吧?你有一个这么聪明的夫人在,还需要担心什么?”

    “你有当爹的经历?”

    被挤着脸,他说话含糊,可还是那么气人。王悠终于有机会去敲马文才的额头,“我只有教训人的经历!不过你运气好,你的泰山大人,正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爹爹。反正我接下来也有空得很,倒是可以写一写回忆录,让你拿去参考。”

    “那参考完之后,我也带着我们的女儿去打铁?”

    王悠憋不住笑了出来:“你有完没完了?早知道不告诉你这事儿!再笑话我,到时候就没收你的短剑!”

    “你已经从我这儿要走了玉佩,还要拿走我的剑?这可是叔父给我的。”马文才所指玉佩,是当时剑试过后王悠送给他的飘红白玉,二人都没料到那一整套玉饰竟是王悠的嫁妆之一,是以孟颦点数时,王悠还不得不偷偷溜到太守府去,收齐了这最重要的一样。

    当时没来得及调侃,现在马文才自然不会放过:“原是我不解风情,要是当时就知道你把嫁妆给了我,那我们的婚事也不会拖到现在。”

    王悠羞得满面通红,拉着人下了逐客令:“马文才,你没事了是不是?快回去!我还有事忙!”

    “有什么事我帮你,”马大少爷反拖了王悠入怀,“我今日特地来看你,现下有空得很。叔父叔母还留我吃饭了,要是那时还忙不完,我再跟他们说一说,相信是可以继续留着的。”

    王悠更恼,他没来,还没人知道他们已行了敦伦之事,来这一趟,倒坐实了众人的猜测,由是越发羞臊,再不想跟他混在一处:“你敢留,我是不敢留了。你要帮我,就把库房里的东西先运几箱走,也省得送嫁妆那天队伍太长,落人口舌。”

    马文才完全忽略了前一句话:“原来你忧心的就是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新娘子嫌嫁妆多的。别人说就任别人说去了,嫁妆队伍越长,越显得你受疼爱不是吗?否则王叔叔何必巴巴地再给你添妆?”

    王悠噘着嘴:“树大招风嘛,爹爹已经给我备了一份,叔父还有一份,外祖母之前给了一份,现在连着舅舅们的又送来了一份,再加上王叔叔的,实在太多了。现在这种乱况,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好,反正你先带点回去,然后跟爹说说,看能不能留一部分在这边,等我们婚后再慢慢搬过去。”

    马文才很想说就算没她的嫁妆,太守府也很惹人注目,只不过有重兵把守,什么人敢惦记他们家?但见着王悠是真焦急,他也不打算反对了,只不过再确认了一次:“你问过叔父叔母了么?这样不会不合规矩?”

    规矩?按规矩他们几个月前就该成亲。王悠再打了马文才一下,手最终被他抓住。马文才吻了吻她的指侧:“好了,知道你在别扭什么,我答话的时候稍稍修饰了一下,就说,‘危难之际,我二人不忍相舍,于是以天地为证,星月为媒,入目所见山川河流、清风碧树皆作宾客,应时成礼’,叔父叔母他们并没有怪罪的。”

    “肯定又是叔母帮着你。”这样一席话,最易收服女人心,王悠听了,连恼意都散了去。只是再想到当日战时情形,她少不得再生出几分感慨:“把青松和师陆给你,我是如你所愿再不会跟着行军了。但要是真有那么一个危难时刻,文才,我绝不会舍你一人,哪怕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马文才的心再次被触动了,他本不是个多情善感之人,却每每能因王悠的话产生无数感叹,心里总有悸动:“九九,我的九九,我们定能相守一世,白头偕老。”

    “嗯,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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