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情绪一时有点收不住，不自觉停得时间长了些。
苏郁静静等了会儿，忍不住出声催促，“怎么不说了？”
路曼闻言轻笑，笑眯眯歪了歪脑袋，嘴角弯弯瞧着苏郁。
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仍旧嘻嘻哈哈不着调，但此刻一双眼眸却明亮闪烁得很，就好似一样神奇无比的容器，能看到自己面前所有的东西，不管是好的、坏的，或是有意藏起不想被发现的，那双眼睛都能看得到。
“说，当然要说。”
语气稀松平常，气息稳定，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郁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心中似有所觉，对着路曼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十年，实在太长了，长得快要看不到尽头。”
“这么长的时间里，大家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一些变化。比如长相、声音、某些习惯，还有各自心里的东西。”
“不要总是说怎样怎样，很多时候只是说出来是没用的，你要去做才行，要做出来才会有收获。”
三句话，每说一句都会停一停，每个停下的空隙间都隐隐夹杂着几丝愁绪。
话说完，路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不自觉皱起又松开，眼睛瞧着桌上的碗碟慢慢放空下来，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她这三句话，不仅能用在苏郁和路知身上，对于她和顾承西两个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我们，不，你，你和我哥，你们俩，你们两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的，真的特别有意思。”
突然就像喝多了一样，说一点顿一下，还总控制不住去重复。
听到这儿苏郁才终于回过味来，也彻底明白了曼曼姑娘是想对她说什么，明白了接下来的话会有多重要，重要到很可能会让曼曼姑娘也只说这一次。
她叠起手臂平整放在桌面上，看着路曼神色认真。
“十年前，你向他告白。过了十年之后的现在，换成他向你告白，虽然结果也是因为一点意外情况，导致、导致你们俩失去了一次你侬我侬的机会吧，但……”
虽然此刻的气氛比较严肃，虽然确实难得看到曼曼姑娘这个样子，可苏郁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侬我侬？”
“嗯呐。”
路曼一脸认真地看着苏郁郑重点头，“怎么，觉得我用的词不合适吗？”
声音冷硬，脸色阴沉，很直接地表现出了不爽。
自然，对于一向欢快又逃脱的曼曼姑娘来讲，真的是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了这样的状态，突然被打断，真的会很影响她情绪的波动。
总不能还是笑着说吧。
而且，看苏郁给出的反应，路曼是知道她已经想到了自己要说什么的。其实她自己是觉得有点儿“矫情”的，准确地说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点儿“矫情”，但她又忍不住不说出来。反正早晚都要讲，幸好只需要讲这一次。
之前就有提过，她是有些担心的，对于苏郁和路知都有。两个都是她放在心里想要好好守护的人，耽搁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走在了一起，她不想看到他们因为任何一点事情不幸福。
当然，她之所以会有这份担心，并不代表她对苏郁和路知不信任。相反，她非常相信他们对各自的心意，但也正因为她相信，所以才会有担心。
这么一说，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复杂，但其实问题的实质只有一个：有时候爱得太多，反而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
毕竟她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多多少少会有那么点经验，有经验就想说给苏郁听一听。
总的来说，作为亲爱的闺蜜，作为亲生的妹妹，同时作为亲身参与并经历的见证人之一，她是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去帮忙守护这份美好的。
“合适，当然合适了。你继续，我安静。”
苏郁自知做错，乖乖闭上了嘴巴。
路曼悄然深呼吸，努力把状态调整回来。
“那个时候，我们俩一起跑去告白，你和我哥具体是怎么说的我不清楚，也从来没问过。但我很清楚告白之后的事情，第一个结果就是你酒精过敏住进了医院，第二个结果是你收下了我哥送的笔记却丢了他留的纸条。”
“为什么要把那张纸条丢掉，还有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我也从来没问过，因为我知道那和告白一样，是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你当时虽然没有明确讲出来，但根据你之后的反应和状态，我猜得出来我哥的态度。其实我开始是觉得有点奇怪的，但因为…因为顾承西，因为当时还比较贪玩，我没有过多地去思考这件事情。如果我当时有认真问过我哥，也不会等到最近才明白他到底做了多少荒唐事，更不会到现在才看到你们俩在一起。”
在心里窝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倒出来，虽临时做了准备，却还是灼人得很。
这一番话说完，路曼先是停下来咬着吸管喝果汁，果汁一口气喝完又招手请服务员送了一杯冰水。
此刻心中滚烫，她需要一点凉凉的东西来缓解一下。
“太凉了，等一会再喝。”
苏郁担心她喝了会不舒服，取了只吸管放进了杯子里，“用吸管，慢慢喝。”
“没事。”
路曼柔柔一笑，捧着冰水的杯子低头默了半晌，再抬起头看向苏郁时，一双眸子里清清亮亮，恍若山野深处藏匿着的一汪寒潭，清凉澄澈，引人神往。
苏郁忍不住伸过手去，直直地就想去碰一碰那双眼睛。路曼不知她要做什么，却也没有躲开。
虽不躲，但也抵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一时间睫毛颤动地有些厉害。
苏郁察觉到，手上动作及时拐了个弯，转而帮忙整理起路曼耳边的碎发，一点点细心温柔地将之挽到了耳后。
“我不问，我哥根本就不会主动来跟我讲。”
“我也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我本不应该过多地关注。”
路曼捏着吸管喝了口冰水，指尖点上桌面，目光从苏郁脸上尽数撤了去，眼眉渐渐低垂下来。
“但我实在看不得，看不得你们俩明面光鲜亮丽生活精致，暗里却偷偷为了对方黯然神伤，甚至于梦寐颠倒。尤其前段时间和我哥认认真真谈过话之后，是一点儿都看不得。”
梦寐颠倒。
苏郁呢喃重复，念了四五遍之后兀自勾唇笑了笑。
难得看到曼曼姑娘用词这么到位，精准地抓住了咽喉。
她垂眸看向桌上的果汁，拉到自己面前慢慢摇了摇，等里头的果粒卷上来才低头去喝。
“前段时间的谈话，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路曼闻言抬了抬眼，没等苏郁看到就又垂了回去。
“聊了很多，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知道是因为仍陷在情绪里拔不出来，还是曼曼姑娘刻意为之，苏郁安静等了片刻，却一直没有听到事情的后续。
“什么时候聊的？过了很久了吗？”
“也没有很久吧，就在顾承西被调进项目之后的第二天，应该一个月左右。”
苏郁放下果汁，手臂撑在桌子上换了个姿势，身体向桌前倾得更远了些。
“是路知先找的你吧，因为顾承西。”
“是。”
路曼点头肯定，目光重新对上苏郁的眼睛，“他问我和顾承西是怎么回事，作为交换，我问了他和你是怎么回事。我是了解你的，但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想法。”
“那，你后来清楚了吗？”
苏郁下意识降低了自己的声音，一时间情绪略有些复杂。
她明白曼曼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好，为了她能真正开心，但现在听到，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排斥。
就像她不会自主地去过问曼曼和顾承西之间一样，她并不是很想有第三个人在她的感情中发挥作用。
以她的想法，是觉得应该要留给对方一点空间的。有些过于私人的事情，对方不主动找你倾诉，找你帮忙，那就最好不要过去。即使目的是好的，即使这个人是曼曼。
但也正因为这个人是曼曼，不仅是她的闺蜜，更是路知的血缘至亲，所以她并不会说什么。
因为她可以理解曼曼的角度，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么多年，她明白自己有多需要她。
“嗯，清楚了。”
路曼应下，眼睛突然迅速眨了眨，似乎想起些东西，神情略显纠结。
“其实，有件事你不太了解，我妈她，一开始是反对我哥组乐队去唱歌的。”
“林教授？”
苏郁有些惊讶。她确实不了解，准确地说是从未听说过。
“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到过？”
“大概因为那段时间家里太压抑了吧，谁都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
路曼浅浅弯了弯嘴角，笑容略有点勉强。
“那段时间我周末回到家总能听到林教授打电话，林教授当时的态度非常坚决，一点儿都不肯让步。”
“苏苏可能不知道，林教授在我们家地位最高，而且向来实行强权专政。我哥当时学的软件工程，这个你是知道的，由林教授亲自筛选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