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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归来仍是你

    一日两日三日,沈芝想见一见傅青宓,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那人避着她,还吩咐身边下人,连带淑姑、安康和碧雪,皆将病情捂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索性今日她便可揭下白纱了,一切自可由她的眼睛去看。

    见到眼睛重新恢复视物的沈芝,碧雪打从心底里一阵欢喜:“小姐,您终于能看到了。”

    碧雪仔细打量了一下,放心地点头:“除了还有几分红,其他看起来同以往无差。小姐,可还疼么?”

    沈芝缓缓摇头,疼了说出来也没甚用处。不过好在比刚入眼里那日火辣辣的疼痛好些,她还能忍受。

    “碧雪,去吩咐厨子,备碗燕窝。”

    “喏~”碧雪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小姐了,遂利落同意。

    不消多时,沈芝带着端上燕窝的碧雪,去了书房。

    正欲抬腿迈进门,忽听得傅青宓在里间失声咆哮:“出去!都滚出去。”

    言语间,尽是冲天的怒气。

    沈芝不解发生了何事,竟让他如此生气。他向来不是甚少发怒的么?怎的这般恼火

    淑姑随着安康及两个丫鬟,退了出来。在门口碰见了沈芝,愣了愣。

    “他现下心里不好受,估摸不会想见人。”

    沈芝看了看淑姑,眼睛微转,发现丫鬟手里端着碎了的瓷碗。

    “他可曾用饭?”

    淑姑摇首,面露歉疚:“不曾。是因为我罢,如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沈芝追问,怎的说话只说一半?

    “没什么。是我有负你之托。”淑姑撇开头不敢看沈芝,“过些时日再来罢。”

    听到这里,沈芝也恼了。她什么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遂提高了声音转头问安康:“安康,你来说说怎么了。”

    安康手足无措,低下小脑袋,只留给沈芝一个头顶。

    沈芝无奈,只好开口问,让安康点头摇头。

    “可是二爷暗疾加重了?”

    安康重重点头。

    可如果光是暗疾加重,那也不至于教他如此生气,发火摔东西。难道~沈芝如是想。

    “二爷还添了新伤。”

    安康复又重重点头。

    沈芝回过头,定定瞧着淑姑。

    淑姑神色为难,这才将遇伏当日情况详细说与她听。到底不忍把傅青宓当下的严峻情况说出来,自作主张隐瞒了。

    “原本暗疾在他体内潜伏多年,本就积重难返。亏损的身子经历那日的一遭,我也不知他还能活多久。”

    听到这么个让人万分难受的消息,沈芝整个人如失去支柱全身无力。从心底凭空多升了些恐惧上来。倘若傅青宓死了,那她势必最后也还是逃脱不了被活埋的下场。

    不行,不能重走上一世的老路。

    想罢,沈芝急急抓上淑姑的手,眼眶里泛起泪花:“淑姑,你想想办法。比如,需不需要看些医书,找一下救治办法。或者需要什么名贵药材,皆可告知我。”

    话刚说完,淑姑猛然一震,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也怪这几日被心中深深自责所累,反而忘记了。她爹爹曾经不就在西蜀写过一本医书么?

    若是能找到,那可就起到了大作用。

    “嗯,我试试。”

    沈芝仿佛被打了针强心剂,稍稍收敛情绪,补充道:“我看书房就有不少医书,你可先查看。如若缺些什么书,再告知于我,我定能去寻来。”

    “好。”

    “你且先回去休息罢。我进去照顾他。好好养足精神,以后还得依靠你呢!”

    话毕,沈芝复交代众人不得把淑姑会医的消息传出去。为了掩藏此消息,她又差人去城中请了郎中过来,常住府里,以替淑姑避去眼线。

    沈芝从碧雪手里接过燕窝,在碧雪摇头不安的示意下,还是抬腿迈了进去。

    “小姐~”

    碧雪焦虑地叫了声,她家姑爷不发火则已,一发火简直要了她们的心肝。

    沈芝对碧雪的话充耳不闻。自顾着走了进去。

    碧雪只得和安康面面相觑,两人苦着脸守在门口。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傅青宓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上来。阴沉着声音:“本相说了,不想用药。还不滚出去?”

    闻言,沈芝咬牙,将燕窝置于桌上,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夫君怎的还拿人撒火?”

    傅青宓站在窗前,听声音知道是沈芝来了。身子一僵,将受伤的左手不露痕迹缩进衣袖,冷淡道:“你怎么过来了?眼睛可是好的差不多了?”

    “嗯。差不多了,还有些红。不信你瞧瞧。”

    听完,傅青宓仍旧没转过头。只是轻轻嗯了声:“多歇息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过来伺候。”

    “好。”沈芝温声答应,“夫君用完燕窝,妾身就回去了。”

    这一回,傅青宓终于转过头,印象中她没有哪次是这么温顺听话的,出乎意料地心中有些诧异。

    许是她还不知自己的病情罢!如是猜想。

    “不必了。用再多的补药,我也是个废人了。比八年前更废物,还用它做什么?”

    废人?沈芝抓住脑海中闪过的让她疑惑的地方,不由开口安慰:“怎会?废人哪能当上一国宰相?”

    傅青宓沉下眉尾,踱步靠近,目光幽暗:“不,我想做的,是驰骋疆场的男儿。而不是运用计谋,搅这一朝堂的风云的相国。”

    “两者不皆是为了百姓么?依妾身看,无论是哪个,都是顶好的。你瞧瞧,妾身曾经性子自私,凡事只想自己;而今考虑得多了,想想身边人觉着愧疚不已。倘使问妾身哪一个过得快活自在,妾身自是毫不犹豫回答前者。”

    顿了顿,沈芝接着道:“然而,同样皆是过活,妾身如今选择了后者,尽力弥补,倒也过得问心无愧。不是说要与夫君的职位相对比,只是想告诉夫君,凡事过于纠结不大好,累心耗力。忠于心何之有愧?”

    一席话,道出了沈芝心里沉重的担子。她堪堪吐了口气,却见着傅青宓唇边萦绕上一抹苦笑。

    “芝芝想得倒是透彻,且容我独自考虑罢。”说完,傅青宓背过身,不再瞧沈芝。

    未几,复出声:“燕窝放着吧,过会就吃。本相头有些疼,要歇下了。”话外的意思,希望你快走吧。

    ……

    沈芝回海棠院刚坐下,还未来得及歇口气,老太君处遣了个婆子过来传话,请她过去叙叙。

    “有劳替我回话,即刻便去。”

    老婆子闻话,喏了声出了门。

    沈芝吩咐碧雪备上份点心,急匆匆去拜见老太君。此关头见她,无非就是为了傅青宓的病况,想来老太君定是提前知道了些风声。

    她一撒谎,势必会被立刻识破;可如是照实话说,老太君能受得了这么大刺激么?

    沈芝心里没了主意。直到老太君院中的婆子出来唤她进去,仍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二奶奶,老太君有请。”那婆子说道。

    沈芝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愣在原处。

    婆子以为她没听到,复又高声提醒了一遍。碧雪连忙伸手扯了自家小姐衣袖一把。

    “好的。”沈芝回过神,干笑两声,遂定了定心进去。

    “孙媳给老太君请安~”

    沈芝恭敬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老太君瞧了瞧,笑着开口道:“起来吧。秋,奉茶。”

    沈芝不安起身,寻了处离老太君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在秋婆子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地接下茶盏。

    “宓哥儿回了吧?”

    老太君一如既往地直入主题,她不喜弯弯绕绕的圈子,索性一下问出口。

    “嗯。”沈芝点点头,打定主意如果老太君不直接询问,她便绝口不提关于傅青宓病情的事。

    “你今日倒是安静许多。听府里人说,前两日伤着眼睛了?”

    “回老太君,是孙媳粗心大意,方才受了点小伤。”

    “下次还是多注意些。对了,宓哥儿回来亦有两三日,你可知他为何不来向我请安?”

    沈芝端茶的手一抖,脸上表情凝滞,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同指责:“老太君有所不知,夫君这几日亦是避着我呢!孙媳前去,好几次皆被拒之门外。”

    闻言,老太君沉思了一段时间,嘴巴紧紧闭着,严肃而纳闷:心中思索可能的原因。想来想去,除了他病了再找不出其他的。

    遂久久叹息不止,朝沈芝投去个不安的眼神。

    老太君果然能洞明一切事情,沈芝打心底里佩服。此番她未说出半句谎话,对老太君的问话一一作答。

    “许是心里苦闷,回头你多开解他。”

    老太君交代下一句话,无奈挥了挥手。沈芝无心久留,稍稍安慰了句:“老太君宽心,孙媳定竭尽所能帮助夫君走出来。”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老太君听,还是说给她自己。总之,刚出了门,沈芝顿觉自己先前所做的,到底不够。

    途至一半,掉头转去书房。

    她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门,凝神屏息缓步挪进里间。还未走几步,抬头瞥见了在她正前方案台前的那道清瘦身影。

    一袭色泽贵气、款式简单的绛紫衣衫,松松垮垮搭在肩头。

    傅青宓皱着眉苦大仇深地端看持着毛笔的左手,腕间包扎的纱布上,沁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没有往日耳听八方的谨慎,连沈芝进来观察了许久也未发现。

    到底是心底装了多少事,这般专注分不开神?

    沈芝认真盯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换,眉间的愁意每多一分,她的心酸便涌出一分,蔓延到全身。甚至愤愤地想:与余氏受的那点烫伤相比,傅青宓真是太可怜了。

    她看到:那持着毛笔的手,细细的笔好几次都从指间滑落。拾起——滑落——傅青宓仅剩的耐心在循环往复十多次后耗尽,他铁青着脸难得地赌气将笔扔下。

    抬腿正将迈进里间,不经意瞥到沈芝呆呆立在前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沈芝想他定是执意不准备告诉她了。却见着他慢条斯理踱步过来,一步步皆踩在她心头。如果她多留几分心眼,会不会就没有遇伏那些事,他的左手就不会受伤?

    “幸好……”那夜没有动你。傅青宓嘴角噙上一抹庆幸的笑。

    对于他突兀的幸好二字,沈芝显得莫名其妙:“幸好什么?”

    “没甚,八年前我的武功废了,而今左手也废了。你若是想~”傅青宓将那两字在唇齿间咀嚼了几遍,缓缓闭了闭眼。

    艰难继续道:“和离,我亦是不会说半个不字。”

    其实南下此行,他发现了些意外的信息,心想纵然自己不介意她的身份,他如今的情况,也耽误不得她。

    沈芝面上浮起一丝不悦,花了许久来平缓心绪。

    “我只当没听过你这番话。”

    顿了顿:“我来只是为了告知于你:不管怎样,归来仍是你。你在我沈芝眼里,从来不曾变过,不是你口里的废物。”

    傅青宓克制住拥她入怀中的**,负手身后。谦退几步,她的眼中,对他的情意与他对她是不同的啊。

    她只当他是普通的丈夫,并非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