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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商陆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刚刚为什么师父与师叔之间会有那样剑拔弩张的场面,手上的医案跟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

    “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吴浩荡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少年道,“快去收拾好东西然后跟我来。”

    商陆忙不迭的点点头。

    许灵修是杭州城里有医馆的最年轻的大夫,他治病的路子也是自己独创出来的。

    只是,今日。

    商陆已经看到自己向来无所不能的师父居然皱了眉头。此刻坐在许灵修对面的,是一个辫子已经花白背佝偻着的老人,此刻正在絮絮叨自己的病情。时不时的能听见自己腿痛,腰痛等字眼,商陆手上拿着笔,一直在蘸着砚台里的墨汁,面对着面前这张上面的几个字眼,一时犯了愁。老伯出口太快,各种疼痛各种不适的,自己根本来不及记啊。还有师父,难得的皱眉啊。

    吴浩荡这日也是难得的在医馆,一边磕着瓜子一遍边看着自己多年好友极少处于的窘境。

    老伯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商陆已经将自己手上的笔放了下来看着正在把脉的许灵修。

    “老伯,这几日你可有什么异常?”

    一番问话,老伯身上几乎无处不疼,身上各个器官无处正常。商陆听着也是皱着眉头,相反,许灵修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下来。

    他将自己搭在老伯胳膊上诊脉的手放了下来,然后拿过商陆递过来的已经润好的纸笔,自己在上面写了什么,很快便放下了笔。远远的,吴浩荡丢下瓜子趴在柜台上踮着脚尖仰着头也没有看到许灵修开的方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然后许灵修将方子递给了老伯,老伯拿着方子千恩万谢的佝偻着腰离开了这个药馆。

    而商陆站在许灵修身旁,自然是看清楚了许灵修在纸上写了什么字。

    墨香氤氲,墨汁四散,素白的纸上枸杞两个字非常显眼。。

    商陆欲言又止,许灵修送走老伯正好看到商陆此刻的表情。

    “你要问什么,问吧。”许灵修坐下,端起茶杯,将视线放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将自己的疑问全部写在了脸上,即是如此,他还是选择了让商陆自己开口。

    “师父,枸杞性甘,平。它所主治的功能里并没有治疗近乎全身的腰酸背痛这个老伯所叙述的症状,可是您却给这个老伯单单开了一味枸杞,药不对症,这是为什么?”

    听到商陆说刚刚许灵修在纸上写的两个字是枸杞,吴浩荡捏着一把瓜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则竖起耳朵注意着许灵修将要说什么话,商陆的疑问也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他医术不如许灵修,是真不如。年少他也称得上是一杰,少年意气,风发无比,若非因为那件事,他也不会放弃自己呕血所学,以至于今日……

    “你想知道为什么?”许灵修笑道,面目儒雅,“不出三日,这个老伯还会到这个药馆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吴浩荡放下了自己耳朵,将瓜子又开始磕了起来。

    药馆本就建在一个山里的小村子里,前几日因为重新开张和有外人的原因而好奇来到这里使得这里拥挤不堪,过了那几天,这个药馆便安静了下来。商陆拿着书,开始继续翻看着。许灵修坐在门口,玄衣长袍,清雅温和,手上正捧了本书。

    “许大夫啊,你真是华佗临世啊!”

    闻声,商陆抬起了头,前日那个让他师父皱眉且单单开了枸杞子这一味本草的老伯又出现在了医馆门口,果然不出师父所言,这个老伯三日内肯定会再次来到这个药馆。

    “老伯,您坐。”

    商陆将这个老伯扶到凳子上,老伯面色比一日前红润了许多,说话也比以前有力不少。

    “许大夫啊您真乃神医啊!”老伯激动的说着,说完还用力拍了拍大腿,“我这腰酸背痛啊头晕耳鸣啊立马就好了!嘿,许大夫您真是华佗的在世啊!”

    说完,立马了门,然后扛着一个布袋子走了进来,没有丝毫吃力之感,商陆想起前日里来的那个老伯,二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许大夫,我是山里人,没啥值钱的东西。”说着,将布袋子放在了许灵修与商陆身前,拉开袋口,露出的是一些黑色的与褐色的东西,“这些是我往年采下的一些蘑菇,拿来给许大夫尝尝,也算是报答许大夫了。””

    “使不得。”许灵修开口道。“这么多蘑菇,我们几人得吃到何年何月?”

    老伯黝黑的脸庞似是有些急了,“许大夫这些你必须得收下,治好了我这么一个大病,你不收下,我良心难安啊!”

    “这样吧。”许灵修撩起袍子蹲在地上,伸出手从布袋里拿出几个干蘑菇放在掌心,“我装一些可成?剩下的麻烦老人家再扛回去。”

    许灵修态度坚决,老伯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只能连连称是。

    老伯走后,商陆看着桌子上的干蘑菇道,“师父为什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许灵修重新坐下拿起书,“老伯其实没有病。前日我为他诊脉,他脉象正常,而他所叙述症状,范围甚广。我以往所研习的医书之中,并没有此等病例。然后我断定,这是一种心所愿罢了。一种以为自己有病,因而感觉自己全身疼痛的例子。而枸杞,一年四季,无论男女都可以用来滋补的一味药,而且啊用什么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认为自己没病。”

    “这……”商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病还有假的。

    “你呀你,是见识的少了。”许灵修将书翻了一页,“还有妇人呕吐不止,嗜酸等一系列妊娠症状,结果几个月过去了,肚子一点都没有变化,也是这种心中所想,但事实并没有,却表现出了相应的状态。”

    “下去多翻翻书,古书上对这些记载也是不少。只是现实中出的例子较少,前几日我一时并没有想到。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和我前几日一样。对于书中所记载的,应该都记住,不能死记,要灵活使用,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至于该怎么信,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有些事,师父我只能带你一程,剩下的路,只能你自己走,毕竟,你的路我不能一直陪着你。。”

    “在路上要注意些什么,以后我再跟你讲,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我刚刚所说便好。”

    “嗯,弟子知道了。”商陆点点头,一脸乖巧。

    吴浩荡回来听商陆说这件事,心中也是啧啧称奇,面上丝毫未显。笑话,要是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许灵修还不得笑死他,他才不要被许灵修笑话!

    呵,许灵修。

    呵,吴浩荡。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下便很快闪开,至于交换了什么信息,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清楚。

    雄鸡刚鸣,商陆一睁开眼,许灵修和吴浩荡的床铺已经空掉。于是赶紧穿好衣服,拿起书准备去背的时候,却被桌子上的一张纸吸引了目光。

    “为师与你吴师叔有事离开一日,勿忧。”

    师父离开一天,想他。

    吴师叔经常离开,不想他。

    虽说许灵修和吴浩荡二人离开,坐馆大夫不在,但是村子里其他人并不清楚这件事,有了病依旧来这里。商陆在午时看着翻着的书昏昏欲睡时,有人急匆匆的来将他拖走去给病人看病,与上次一样,由不得商陆嘴上说了什么,只是将他当做一根救命稻草握在手里,由不得他丝毫逃脱。

    无论何时,人命最大。

    毕竟,人命关天。

    商陆自小跟终生行医的外公长大,后又拜许灵修为师。如今十三四岁,可以说这十三四年里一直与药相伴。久病成医,而他商陆,则是久与药成医。他有自己的傲气,书中所言大部分,他都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他并不比自己的师父差。若说差在那里,便是差在年龄上。

    只是师父他从来没有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

    现在,便是很好的机会。

    他可以向自己的师父证明,自己一点也不差。他可以开始着手治理病人,他可以不用再给自己的师父做小跟班,他可以撑起一个药馆,他现在便已经是一个合格大夫,他可以证明自己。

    年少轻狂的人,分为两种。一种则是少年风流,引得众人折腰,另一种,便就是传说中的过钢易折。商陆不属于第一种,也不属于第二种。

    商陆气喘吁吁的被拉到村民家里,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妇人。

    与此同时,山顶。

    “我说……你就这么放心?”

    “不放心。”

    “那你还……?”

    “傲气略重,得磨磨。”

    “你当年不也这样,尾巴翘上天了。”

    “他是他,我是我。”

    “……”还不是你徒弟,跟你一个德行。吴浩荡没忍住咬了咬牙,呵。

    “吴师兄啊,我当年那么傲也是有底气的啊,我这徒弟随我,凭本事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