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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古法与今方,有因有革

    商陆一抬眼,便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妇人。

    面目通红,病人还在低低呻吟着。由不得商陆半分迟疑,赶紧上前将手搭在了寸口关尺之处。脉数,少年的手搭在上方,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身热多日不退,大便自利,这不是《伤寒论》里所叙述之病情吗?这么简单的病症,还需要他做什么事儿?他只需要跟着《伤寒》所给的方子拿过来给这个病人用就好了。

    商陆眼里带着喜悦,他忍不住想要跳起来,跳起来表示他也可以看病了,他不必自己的师父差。只是,在周围几人的身旁,他忍住了自己的动作,将眼睛里的喜悦一寸一寸的都压了下去,他要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最起码,现在不可以展现出来。

    上一次给那个病人看病,如果说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那么这次呢?运气不是每次都适用的。

    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师父了,他要告诉自己师父,告诉自己师父自己的本事。

    商陆一路跑回医馆,比自己刚刚来时候跑的还快,脚下的青石板一阶接着一阶,上面的青苔往日商陆都会停下来看那么一小会儿,而今日,他直直的奔着医馆而去,青苔,青石板缝隙之间的小石头今天都没有停下来去查看,去挑拣。

    他只想把自己刚刚的表现,全部告诉自己的师父。

    他没有忘记之前他偷听到的他的师父与师叔之间的对话,他要向他的师父证明,证明什么呢?商陆看着空无一人的医馆,他听到了自己的问话,他要向自己的师父证明什么呢?商陆陷入短暂的迷茫。

    短暂的迷茫之后,商陆俯下了身子,一口接着一口喘着粗气。

    他要向自己的师父证明什么?

    药馆空无一人,有风从从门里吹进来。正在喘着粗气的商陆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良久,有呜咽声响起,顺着大开的门飘了出去。

    一股迷茫漫在了商陆的身上。

    商陆将话全部憋在了肚中,就等着许灵修回来一吐为快。可是三天过去了,许灵修与吴浩荡依旧没有归来。这一日,正在研磨药粉的商陆这时候接到了一个拜访者,拜访者穿着布衣。商陆记得,是那日带自己给那个妇人看病的人。

    “赵老伯您来了。”看到来人,少年脸上扬起一抹笑,“大娘的病好了吗?”

    “小陆啊,”来人紧紧攥着商陆的手,“你大娘她喝了药,这几日没有好转的迹象,这可咋整哟!”

    赵老伯面上带着激动,“这几日正好是春耕时节,我怎么能一直待在床边侍候你大娘,我得去种地干活啊,不干活我和你大娘吃什么。”

    商陆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没有好转?怎么可能?这三日找他看病的只有那个卧床大娘一人,他不可能认错。而且,他有些疑惑,大娘的那个病症不是《伤寒论》里的经典病型吗?他明明已经按方下药了啊?怎么会……

    “赵老伯,你说的可是真的?”商陆颤抖着问道,站在他面前的老伯不知道,他面前的少年的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服,冰冰凉凉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我赵老伯从不会扯谎啊。”赵老伯看着商陆道,眼里都是焦急,“小陆啊,你师父呢?你师父去哪了?我那婆娘啊一直发烧,现在还出疹子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有什么好歹啊。”老伯说着,语气哽咽了起来,“我年轻时候没什么钱,你大娘啊却甘心嫁给我,然后陪我一直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这辈子还没有让她好好享享清福,我不能,就让她这么去了啊,她若是去了,我可怎么活啊!”

    赵老伯越说,商陆觉得自己背后越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小陆啊,你开的药是不是有问题?”

    商陆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沉到了悬崖底,他现在双腿发软,他的师父呢?

    赵老伯似是没有发现商陆此刻的异样,没有看到自己眼前这个少年嘴角僵着的的笑容,他接着道,“你大娘这几日嘴里还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你说,没了她,我怎么活的下去呢。”

    商陆只觉得自己现在连笑容都无法继续伪装,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才好,他已经无法去思考,他的脑子此刻都被赵大娘的病情加重的消息环绕。他治错了吗?还是他开错了方子?怎么可能呢?赵大娘的病明明在《伤寒论》中youjizai有记载啊,他怎么会……怎么会……

    “赵老伯,我现在跟你去看看赵大娘,也许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商陆听见了自己无比镇定的声音,“也许是转好的迹象呢。”

    “好好好,你能这么说就太好了。”赵老伯道,“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去吧。”

    “好。”

    看到了赵大娘,商陆没有丝毫开心。赵大伯所描述的,远不及他现在所看到的。

    面目通红,疹子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神昏不清,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商陆看着赵大娘,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赵老伯。”有声音自门口传来,“赵大娘可好些子了?”

    这个声音,是与商陆朝夕相处的几年的熟悉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商陆觉得自己此刻已经找到了主心骨。他面对着进来的人影,嘴唇蠕动道,“师父。”

    短短两个字里隐隐带了哭腔。

    许灵修低声嗯了一声,便绕过他,径直来到了病床旁。

    伸出手,去探赵大娘的脉象。

    “许大夫,我家婆娘怎么样了?”赵老伯一看到许灵修的手离开,便赶紧问道,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无妨,赵大娘这是已经在恢复之中了。”许灵修缓声答到,“现在只要再用一个方子,明日便能好个七七八八。。”

    赵老伯的脸凑到赵大娘面前,亲切的说道“婆娘啊,你听见了吗?”

    可惜现在赵大娘无法回复他。

    商陆这才觉得自己手脚有了知觉,他看着许灵修背上的长长的辫子,眼睛突然酸涩了起来。

    纸笔依旧是由商陆准备,许灵修写了什么字,商陆站在一旁瞧的一清二楚。上面有两味药引起了他的注意,是神犀丹与川连碳,虽然用量极少。而且这个方子总体来讲,与商陆的方子并没有太大的重合之处。

    “师父,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了赵老伯的门,商陆忍不住的问许灵修道。

    “我若是还不回来,你怎么办?“”

    一句话,成功的让商陆垂下了头,面红耳赤的。

    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去给赵大娘看病的时候是多么的趾高气昂,是多么的骄傲无比,却连《伤寒论》里出现的病都没有治好,连累赵大娘在床上多躺了几日。想起自己前几日的表现,商陆蠕动着嘴唇,不知道此刻应该对着许灵修说什么。

    他想起自己前几日想要治好这个病人然后向自己师父证明,证明自己有做为一个合格大夫,现在想想,多么可笑。

    “你呀。”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说失望,许灵修觉得又达不到。待许灵修视线落在垂着头的商陆脸上,少年往日翘着的眼角此刻已经耷拉了下来,其实也不全是坏处不是?最起码,这个少年,应该能改掉当初的“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这次,你觉得你失误在哪里了?”

    “师父,为什么咱们两个开出的方子不一样?甚至重合之处也极少?”

    “我来猜猜。”许灵修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脚,踏上下一阶青石板,“你是依着《伤寒》开的方子吧?“

    “嗯,师父,为什么我的方子没有用?而且赵大娘的病也愈来愈重了?”刚刚许灵修在赵大娘床前的一番话是为了他开脱罢了,赵大伯可以当真,但是他却清楚。

    “读书与治病,时合时离。”许灵修负着手,在前面不急不缓的道,“这是我师父当年告诉我的,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下一句是什么?”少年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古法与今方,有因有革。人挪死,树挪活,也是这么个道理。小陆啊,行医开方,便是如此。不可一味的依从古书经典。以前让你看的古书经典,是让你用来做参考的,照本宣科的用这些方子,并不适合。你得想方法,跳出古书经典这个漩涡,开出自己独有的方子。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

    “读书与治病,时合时离;古法与今方,有因有革。”商陆默念着这一句话,突然感觉自己脑子突然通畅了不少,“师父,我明白了。”

    商陆看着自己眼前的身影,心里满满的,不知道充满了什么,“读书与治病,时合时离;古法与今方,有因有革。”

    听着少年在自己身后恍然大悟的语气,许灵修笑了笑,踏上了下一板青石阶。而他的面前,还有不少的青石阶,正待他,带着身后的小伙子,一阶一阶的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