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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对酒当歌

    自赵大娘的事情后,商陆将自己以往眼角挂着的骄傲全部摘了下来,经常拿着一张方子寻许灵修与吴浩荡二人讨论。

    吴浩荡摸了摸胡子,看着商陆提灯苦读的样子,对着许灵修道,“也只有你能想出个这么主意,你看这小伙子,啧,和前几日真是大不一样。”

    “主意?”许灵修凝神,“我原是想,若是他这次能医好那老妇,日后医馆之事我便交与他,然后我在一旁辅佐他,直到他能担当一面。不成想,是我太望子成龙了罢。”

    “他还需要再加磨练磨练。”

    “走吧师兄,你不是说几年前藏了一坛好酒在此处吗?”许灵修低头,将失落从自己心上抹去。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着笑容,“有好酒怎么可以不请我尝尝呢?”

    “酒是有。”吴浩荡转身,“只是不想请你。”

    “为何?”

    “我酒中差一味百年灵芝,师弟,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吴浩荡的意图已经清晰无比。

    百年灵芝?司马昭之心。许灵修自正式成为一个大夫那日起,其师父送与他一份镇店之宝,便是这百年灵芝。灵芝这一类本草,生长时间越长,则其药效更强,属于有价无市的宝贝。而许灵修的师父当年为得到这一支灵芝,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最后因为宠爱这个徒弟,便把这灵芝送与了许灵修。百年灵芝极其罕见,许灵修到手后更是舍不得使用。于是便放在药馆里,一放便是几十年。

    “师兄,若我没有记错。”许灵修与吴浩荡并排往前走,“你的那根百年人参呢?”

    吴浩荡当年也是开过医馆的人,在他们这个师门里,每有弟子出来担当一面建立药馆之时,师门都会赠予一个镇馆之宝。许灵修师父赠给许灵修的是一颗灵芝,而吴浩荡师父送给吴浩荡的,便是根百年人参。只要是上了百年的东西,都是及其罕见的药材。

    “人参啊……”吴浩荡转身过去,低声吟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成了,你别酸了,我知道了。”吴浩荡不是什么喜欢诗词的人,难得他吟一次,却被许灵修打断。不得不说,最了解吴浩荡的莫过于许灵修。,“百年人参可是能够吊着一条命,可以将你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你就这么泡酒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参这个东西,整个多好看啊。”

    “所以这就是你把它全部泡酒的理由?”

    “师弟啊你是不知道。”吴浩荡拉着许灵修的胳膊,“来来来,我请你喝百年人参泡的酒,我跟你讲,一般人我都舍不得给他喝。”

    “师弟啊,我没你那么大的志向。”二人撩起袍子坐在青石板上,对月而饮。率先开口打破这宁静的,是吴浩荡。“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健健康康的进棺材,其它的,我什么也都不求了。我不比你,我心无大志。你心中怀装着大义,而我心中,只有小乐,只有我一个人的小乐。”

    “大义?”许灵修挑眉,猛灌一口酒,**辣的,却又沁人心脾。“师兄,你知道的,有些东西,我放不下,我已经踏上这条路,就必须得负起应负的责任。”

    “你可以放弃,你可以无视,但我不能。”

    “我们的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什么旮旯拐角里出来的黄毛怪物都敢压在我们头上,欺辱我们。最令人寒心的,是我们的皇上啊!这百年来,我们国家沦落到了何等模样?而我们的皇上,又是何等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哪个朝代,苦的都是百姓。可是……现在,令人耻辱的割地赔款,令人作呕。我们中华,每一个人都是铁骨铮铮,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是热乎乎的血液,想当年,我们衣冠上国,万邦朝拜,可如今……沦为了砧板上的肥肉。……有没有想要改变现况的!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能写出这句话的人又是何等的英雄?可是下场呢?他死在了谁的手上?师弟啊,你说说,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国在,家在。可现在国不成国,家破人亡……我又能做什么呢?有志者有热血者,死在了我们自己人手上……师弟啊,你说说,我又能做什么呢?终日隐匿山林,终日惶惶,别无他求,只求自己能够活到死……师弟啊,我跟你说,你是我唯一一个敢说这话的人了,呵呵呵呵呵……臣子恨,何时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说到最后,吴浩荡整个人已经疯癫了起来。许灵修没有阻止,他知道这些东西憋在自己师兄的心里很久了。医者,只能医身。可现在需要的医者,是能够医心的医者。猛灌一口酒,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能做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师兄看似粗犷,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在谋划些什么。

    自己何谈了解这个师兄?反而这个师兄是最了解自己的。

    “砰……”一声,碎片已经滚到了青石板上,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空廖。“臣子恨,何时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都是梦啊……师弟,都是梦啊。放弃,其实……我没有放弃啊,我只是……我只是身体里的东西凉了罢了,血若凉了,如何能热?”

    许灵修将自己手上的酒递给了吴浩荡,师兄心里有多愤懑,他知道。

    “师弟啊,你赶紧把小陆教出来担当一面吧。”吴浩荡的心情略微平复一些,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酒。

    许灵修没有看着天上悬挂的月亮,长叹一口气,他已经希望商陆能够担当一面很久了。师父当初说的没错,所谓冲击,他现在都已经看到了一些苗头。按照现在这个苗头下去,还有几人愿意学习国医?还有几人愿意……还有几人能够传承……

    “等我把我自己所学教给小陆,我就走了。”吴浩荡脸上带着期待,不复刚刚的愤懑。已经年过半百的人,已经无所事事很久的人,此刻却已经有了目标,“师弟,以前我一直觉得飞蛾扑火特别愚蠢,可我现在觉得,飞蛾扑火不是愚蠢,即使是死,那又如何?”

    “师弟,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你的前面,你要给我收尸啊。”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躺在了青石板上,随即,鼾声阵阵。许灵修失笑,拉着吴浩荡的胳膊就将人搀了起来,这是说醉话还是吐真言?

    “师兄,我也不知道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师父当年的预言现在一步步成真,在一步步接近着,我已经过了撸起袖子与别人干一架的年纪了。我只能希望小陆他能够意志坚定,能够掌握医术,多余的,我也做不了。”

    许灵修将吴浩荡丢在床上,苦笑了声,转身,便走出了门去。

    门外月光皎皎,商陆抱着书踏着月光准备休息。

    “小陆。”

    许灵修出口,唤住了商陆。

    “师父。”商陆走进了许灵修,酒气刺鼻,商陆皱着眉头,“师父你又喝酒了?喝酒不益于身体。”

    “小酌怡情,无妨。”

    ““小陆,你跟我说说,你跟着我学医,可曾后悔过?””

    “师父你这说的什么话?若非师父,此刻我可能吃不饱穿不暖,也可能早已命丧黄泉,我又怎么可能后悔呢?”商陆对许灵修问得这个问题感觉莫名其妙,但仍旧回答,“师父,你今天怎么会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商陆话刚一说完,便想起了自己之前偷听到的话语,心下突然有些凉意。师父他,问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自己是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师父他昨日因为自己没有治好赵大娘,所以对自己失望了?

    “奇怪吗?”许灵修伸出手想摸摸商陆的脑袋,却发现商陆已经长的与自己一般高,顿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我就是想问问你,跟我学医你乐不乐意。”

    “乐意。”商陆垂下头,低声道,“师父,一开始学医,只是想讨好你,我害怕自己沦落街头。可是后来,我看到师父你救那么多人于苦痛之间,我才知道,其实我是和师父抱着一样的目的,为了挽救他们于苦痛之间,让他们减少苦痛。”

    说到最后,少年眼里已经有了点点星光,耀眼夺目。

    许灵修伸出手,拍了拍商陆的肩膀,“小陆,你要记住你今晚说的话,你以后,无论遇见了什么事,都要记住这句话。拯救病人于苦痛之间,这就是我们医者的本分和责任。”

    少年平视着这个自己相处几年的人,在他的眼里,他看到了期待与鼓励。他心里某处暖暖的,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记得。

    世间的事变化莫测,几年后会有什么变化,谁又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