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示半夜被紧急提进问讯室，回来时警察开锁关门，难免惊动了监所里正在休息的女人们。

    有不满者也只是冲着女示哼唧一声，表示出重重的嫌弃。张鱼鱼所担心的打架欺凌等事件，并未发生。期间陆续有人毒瘾发作，大约是成瘾物不同，毒瘾发作的反应也不相似。有毒虫意识涣散在监所里暴走，也有毒虫浑身抽搐分不清地面椅子只管打滚……

    同监的犯人都有鄙视链。超速斗殴的看不起酗酒的，酗酒的看不起吸毒的，涉嫌卖|淫的女人大部分酗酒又吸毒，就是整个监所的鄙视链底层。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因成瘾物弄得满脸痤疮疙瘩，身材削瘦，形容憔悴，毒瘾发作时瘫坐在地上，口中发出不似活人的哼唧声。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警察抓嫖时关进来的，没有人乐意与她坐在一起——都担心她身上的脏病会烈性传染。

    女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睡了吧。”

    那意识不清的女人仿佛被安抚住了，渐渐地平静下来，蜷曲的身体逐渐放松，整个人就似沉入了母亲的怀抱，依赖又安全地睡了过去。深沉的睡眠中，她的泪水划过眼角，从亮蓝色的眼影上滑落。

    女示在身上摸了摸，把贴身的衬衣撕了一角下来。

    她的内衬是张鱼鱼买的高级货，非常柔软的丝绸，因女示身无代谢，穿了一整天也干净得像是刚刚洗过。撕下这一角内衬就像是一条温柔的丝绸帕子，女示开始慢慢地给那吸毒的卖|淫|女卸妆。

    她手里的“帕子”似乎有奇效。劣质的眼影、粉底、睫毛膏，在她轻柔的擦拭下，一点点消失，没有半点残留。露出一张苍白、晦暗，遍布痤疮瘢痕的凄惨面孔。

    整个后半夜，女示都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守着她。

    天亮之后，尚且不到警察局对外业务的时候，就有警察来开监所大门，释放女示。

    女示对此毫不意外。

    现在道森女士已经接到了所有“噩耗”，但凡她脑子没有坑，就会马上放弃对女示的控告。

    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心心念念把女示送进监狱的赵媛必然已经无了，如果还有人继续试图把女示推上被告席让她去蹲监狱，从安全局、警察局、地方检察办公室、法庭、监狱，一整套流程下来，有多少人参与，就一定会死多少人。

    神威不可犯。

    就算女示被贬下凡，她依然是天父地母所生的唯一女神，天钟地爱的唯一娇儿。

    如她所说，此前所有的冒犯不敬之所以不被天地惩戒，是因为她心存恩慈，不愿意与得罪她的无知凡人计较。现在她已经不高兴了。若凡人还敢无理取闹、肆意侵犯神威，不敬者必死。

    琼.道森就算为了保命，也得马上命令安全局放弃控告女示的想法，授意警察局即刻释放女示。

    女示在警察局办好了手续，取回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出门寻找张鱼鱼的车。

    张鱼鱼说过，会在车里等她。

    “老板。”女示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可以帮我保释一个人吗？”

    正在驾驶座上呼呼大睡的张鱼鱼顿时惊醒，揉去眼屎，惊讶地问：“哎，你怎么出来了？谁给你保出来的？……你要保谁？”

    “警察说，检方不打算控告我危险高空作业罪了，直接让我回家。”女示转述了警察的话。

    “这是什么道理啊？说告就告，说不告就不告，平白无故把人关一宿算怎么回事啊，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拿回执了吗？给我。我肯定要告他们！叫他们赔钱赔礼！”张鱼鱼想起来还是很气，“亏他们想得出来，危险高空作业！真就是想告谁就告谁，联邦法庭是他们的一言堂吗？！”

    女示觉得张鱼鱼气鼓鼓的样子很好玩，真的就把刚才签字的回执交给张鱼鱼。

    张鱼鱼打保票：“你放心！免费给你打这个官司，城政府赔的钱都给你，我不收代理费！”

    她低头看了仪表盘一眼，嘶了一声：“这才不到七点。现在警察局办不了保释业务。你饿不饿？姐姐带你去吃早饭。咱们吃饱喝足再来保人。你想吃什么？”

    女示熟知张鱼鱼的口味，随口回答：“小煎饼？”

    张鱼鱼马上开心地把车倒了出去，朝着她心爱的早点店驶去：“正好我也想吃小煎饼。”

    两人在早餐店坐下，张鱼鱼点了餐，无意间看见女示外套下少了一块的内衬：“你衣服怎么坏了？有人打你吗？——你怎么不早说？”她气坏了，“咱们固定证据告她啊！谁打你了？！”

    “我自己撕下来的。”女示连忙安抚她，“没有人打我。没有人打架。”

    在张鱼鱼的逼问中，女示把监所里的见闻简单描述了一遍：“我想保释那个女人。”

    张鱼鱼有点懵：“你和她话都没说上一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的经历过去，就要贸然去保释一个基本等同于完全不认识的人？——你也说了，她酗酒，吸毒，还卖|淫。阿汝，我做了很多年救助，这样的女人是没救的，你帮不了她。”

    “她不一样。”女示语气并不激烈，但是，态度很坚持。

    这时候早餐送了过来，两份小煎饼，一分煎蛋，还有两根香肠。

    张鱼鱼熟练地在煎饼上挤上巨量的辣酱，狠狠啃了一口之后，才继续说：“阿汝，你是个不懂事的小盆友，卖|淫呢，这个……它和……它和跟有钱的男朋友谈恋爱，不是一回事。你没有见过站街女吧？她们就站在路边，等着上买|春的男人车，在暗巷里，破旧的旅店里……”

    “通常这些男人也不洗澡，随口把痰吐在她们身上，喝多了甚至会又吐又拉……”

    “这是件非常摧毁人格的一件事。”

    “只有彻底放弃自己的人，才会习惯于这种毫无尊严的卖|淫生活。”

    “当她们习惯了出卖尊严和人格换取钱财之后，枯燥辛苦的正常工作就无法满足她们了——阿汝，你要相信我的经验，底线一旦被打破，人堕落下去就再也不能站起来。酒瘾、毒瘾、卖|淫这三件事叠加在一起，她不可能有救。”张鱼鱼认真地给小助理讲道理。

    女示考虑了片刻之后，用很无辜纯洁的双眼水光闪闪地望着张鱼鱼：“可是，我想保释她。”

    张鱼鱼手里的辣酱煎饼都吃得不香了，毫无抵抗之力地选择投降：“咳，那……那好吧。好的，好的，保。阿汝想保我们就保。”当初我年轻时也犯过傻，给阿汝交点学费买教训也可以！

    二人吃过早饭，在早餐店聊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回警察局保释女示描述形容的卖|淫|女。

    交保释金将人赎出来，这是张鱼鱼的熟练工种。比较麻烦的是，女示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张鱼鱼跟警察局描述起来就比较困难。好不容易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张鱼鱼熟练的填好申请表，缴纳保释金，很快人就放了出来。

    那女人被女示卸了妆，素面朝天走出来，迎着警察局门厅外刺目的天光，整个人都在恍惚中。

    张鱼鱼则微微觉得奇怪。

    这个女人没有她司空见惯的瘾君子的气质——酒鬼、毒虫，气质都很独特。这女人从监所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她的随身物品，却像是大病初愈，走出医院的样子。

    她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下，恍惚了几分钟，仿佛从阴暗中缓慢复苏。

    “是您保释了我？”这削瘦的女人出乎意料地谈吐优雅，上前与张鱼鱼握手致谢，“非常感谢您伸出援手。请您留下联系方式，我想给您写一张借条，这些钱我会还给您的。”

    张鱼鱼带着她到警察局的等待区，很熟练地写了一张借条，把自己的联络方式也写了上去。

    这女人似乎很久没有握笔，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留下的签字却非常流畅漂亮。

    仅仅是这一笔字就让张鱼鱼肯定，她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

    张鱼鱼肯帮助保释这个女人完全是出于女示的请求，女示也没有进一步要求帮忙给她找戒毒所或是安排工作之类的。但是，在与这女人短暂的交谈之后，张鱼鱼改变了主意：“你有住的地方吗？”

    这女人显然非常聪明，马上听出了张鱼鱼的言下之意。她很惊喜，又有些迟疑：“您……”

    “我可以替你支付戒毒的费用。”张鱼鱼说。

    戒毒，这两个字让女人眼底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如果毒瘾那么好戒除，她怎么会如此沉沦？

    “请您收好借条。”那女人不再心存渴望，“我会尽快把钱还给您。”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女示才走了过来，突然拉住她的手，说：“不要再碰任何脏东西。你先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钱可以慢慢还。”

    那女人突然流泪，不可置信地看着女示。分明不认识女示，在她的瞩目中又莫名感觉到安全。

    “是你……”她摸着自己被卸了妆的脸，“昨天是你……一直照顾我？”

    “皆母所生。”女示说了一句所有人都不懂的话。

    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再次叮嘱那女人：“重新开始生活吧。祝福你，姐妹。”

    与此同时。

    警察局某私密休息室里。

    琼.道森看着接过来的大厅监控，面前是霍玟的全部资料。

    霍玟，前花城警察局东区码头分局员警，刚入职就接受卧底任务，参与了缉毒大队代号“清城”的秘密行动。很讽刺的是，此次任务即将收网时，安和星议会通过了十三项毒品合法化的议案——曾经的犯罪不再是犯罪，反而成了可以上台面经营的合法生意。

    整个“清城”行动直接流产，负责卧底的霍玟却在行动中染上了毒瘾，从此不能自拔。

    毒瘾让她无法通过警局的体侧，警局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默许了她的留任。然而，她因毒瘾无数次耽误工作，薪水无法购买足够的毒品，开始偷窃警局财物、贩卖应该销毁的违禁物资……最终被警局解雇，流落街头。

    霍玟的遭遇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与监所里其他酒鬼、毒虫确实都大相径庭。

    琼.道森不能理解的是，她看了谢汝与霍玟相处的所有监控视频。

    从头到尾，谢汝都没有询问过霍玟的姓名来历，她俩甚至没有说过话。

    谢汝拖着张鱼鱼来警局保释霍玟的时候，张鱼鱼只能向警察描述霍玟的穿着长相，压根儿就不知道霍玟的身份——谢汝为什么就能在满屋子酒鬼毒虫之中，精准地挑中了霍玟？

    “预测系能力？”

    琼.道森看着女示挽着张鱼鱼的胳膊，小狗腿似的跟着张鱼鱼出门，双眸微凝。

    “还有多少能力不曾展现？我真的是很期待呢。”

    “谢汝。”

    作者有话要说：　　叮！恭喜女主，收入队员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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