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的情况和女示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里更像是一间免费提供食宿的宾馆，共用客厅和厨房，根据情况，独自或三两个人分享一个房间。也不是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地蹲在庇护所里，废人一般地等着张鱼鱼来发放饮食药物，也有一部分托庇者会找一份工作，白天去上工，晚上才会回来休息。

    所以，张鱼鱼一般都会选择傍晚或晚上来庇护所送物资，这样方便她和所有人都聊聊天。

    张鱼鱼把车停在了庇护所门口，女示帮她把物资都放上无线小推车，直接运抵门口。

    庇护所里出来好几个女人和半大孩子，熟练又热情地把东西搬进仓库和厨房。

    张鱼鱼被两个孩子缠住，索要玩具和某种新奇的零食。张鱼鱼从车里拿出玩具，打发了抱着她左脚的女孩子，又无奈地对抱着她右腿的男孩子说：“凯文，很抱歉，你想要的‘一口跳跳蛋糕’限量发售，我没有买到。这个可以吗？”她拿出另一盒包装精美的小蛋糕。

    那小男孩犹豫了片刻，开心地把小蛋糕接过去：“谢谢鱼鱼！我爱你。”

    女示正在研究门口的保安机器人。

    “阿汝，别靠近。没有录入你的信息。”张鱼鱼马上警告她。

    “给个授权。”女示目光灼灼地盯着机器人，对此非常好奇。

    她所有机械、生物相关的知识都来自于线上，至今没有到线下进行认证，完全是纸上谈兵——就算线上有操作考试，也是无实物虚拟操作，和真真实实看到实物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女示一眼就能判断出这款民用保安机器人的原型机型号，就像是看见了崭新的玩具。

    张鱼鱼正在收拾小推车，百忙之中还得凑过来满足小助理的好奇心，刷脸授权。

    她刚刚凑过来刷脸开启了001主账号权限，女示已经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外置投影键盘，保安机器人的对话屏幕顿时变成对普通使用者非常不友好的开发者界面。

    张鱼鱼很惊讶：“你会机器人程序吗？不要乱搞啊！重装系统很麻烦！”

    “我就看看。”女示嘴上说得敷衍，现编的检测程序已经开始在机器人系统里飞跑。

    张鱼鱼才走出两步，咔哒一声，机器人保安的胳膊已经被卸下来了。

    “……”张鱼鱼有点崩溃，“你能不能不玩那个机器人了？机器人也有尊严！那个胳膊你装得回去吗？这都快八点了，维修人员下班了吧……我现在报修？”

    “装得回去，别担心。”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机器人的腿也被女示卸下来了。

    张鱼鱼彻底无语了，只好站在门口，看着女示捣腾她新买不久的保安机器人。

    女示把机器人整个拆了一遍，又重新装了回去，清理掉机器人运行的冗沉数据，这才发现张鱼鱼没有进屋，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她想了想，确认张鱼鱼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当初张鱼鱼就是在附近的停车场被约翰所绑架的。

    女示拆掉了保安机器人，没有了机器人的保护示警，张鱼鱼不放心让女示独自待在街边。

    可见当初的绑架事件对张鱼鱼不是没有影响，相反，被绑架之后，张鱼鱼处处小心，对未知的袭击充满了担忧。可是，这种恐惧并未吓退她。她只是选择了更加严密地防备，继续自己的事业。

    “核心处理器是62年的型号，出厂起码十五年了。”女示把检测后的结果告诉张鱼鱼，“底层设计有冗余数据，我顺手更新了一下，删除了不必要的文件。其他材料都是新的。”

    张鱼鱼顿时气歪了嘴：“我花天价购买的最新款！”

    她马上在线上下单了一个检测鉴定套餐：“等我拿到鉴定书，我要告死他们！”

    女示也有出具鉴定书的资格，不过，她的身份没有在线下认证，网上不少用假电子签名出具假鉴定书的各种招摇撞骗的ps玩意儿，权威性大打折扣。

    既然张鱼鱼已经下单了，她也没有吭声。

    ——吭声的麻烦很多。

    张鱼鱼肯定会盘问她为什么拥有鉴定资格，得知她的专业资格之后，说不得她马上就会被张鱼鱼解雇，然后被张鱼鱼催促着换一份“更上进”的工作……

    想想都觉得会被烦死。

    “你怎么懂得机器人知识？”张鱼鱼已经起了疑心。

    “申请移民时有线上培训，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女示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她确实是在给自己伪造移民身份的时候，在线上培训并考取了几个资格证书。

    西海是个移民国家，早年在沃国星域有非常广袤的殖民地，南北沃近年一直处于战乱之中，西海对曾经的殖民地打开方便之门，收容了不少无家可归的难民——当然，对难民的收纳也不是全然没有条件。在沃星移民之中，进入培训营掌握了更多专业技能的人才积分更多，更容易被西海接受。

    女示说她在移民时做了培训，张鱼鱼就相信了：“拿到资格证了吧？ai相关专业在花城也很吃香，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见女示不感兴趣，张鱼鱼马上闭嘴：“当助理也挺好。”

    只要不去钓凯子玩火**，天天在休息室躺着看漫画也行。

    结束这个话题之后，张鱼鱼带着女示进门。

    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庇护所的女人孩子们热情地邀请张鱼鱼和女示一起共进晚餐。

    张鱼鱼和每一个人打招呼，问候近况，女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打量屋子里出现过的每一个人，她透出生人勿近的气势，几乎没有人敢鼓起勇气和她说话——长得无比好看，脸色无比臭的美貌少女，名义上是张鱼鱼的助理，实际上张鱼鱼倒像是她的助理，庇护所的所有人都不敢惹她。

    女示给每一个人都做了评估。

    张鱼鱼的庇护所里，没有任何一个类似于霍玟那样璀璨耀眼的存在。但是，也没有第二个像李丽那样不值得费心的混蛋玩意儿。

    这才是世界的平均值和基本盘。

    没有那么地好，也没有那么地坏，大部分都是随波逐流的普通人。

    这样的普通人既有私心恶念，也有公德善良，在面对某个艰难的抉择时，往往取决于他们本身在世界、社会和群体中感受到的善与恶，遭遇过的光明或黑暗。

    大环境光明向上时，他们就是好人，大环境崩坏向恶时，他们也往往难以独善其身。

    临走之时，张鱼鱼给三个拥有工作的女人发了零花钱。

    “你不好奇吗？”张鱼鱼问。

    女示正在低头看手机。

    粟锦给她发了很多照片，各种展露自己的英俊潇洒，精悍体格。

    这是试图用美人计吗？

    女示越看越气。

    看得见，吃不着，还拼命给你上美图，告诉你真的很好吃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嗯？”女示看上去神色不变，手指横划，直接把粟锦的号码拉进黑名单，不再接受任何新消息，又干脆利落地把整个对话框删除，“好奇什么？”

    “有工作的人本来就有薪水，为什么我给有工作的人发零花钱，只给住在庇护所的女人孩子们提供吃喝住宿与药物？”张鱼鱼把车汇入回程的车流，设定好自动驾驶。

    “有人在庇护所住下就不肯走了吧？”女示对此毫不意外，“你把庇护所弄得太舒服了。”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

    张鱼鱼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一类幸运儿，在她决心准备庇护所安置受虐待无处可去的妇女儿童时，她必然是按照自己心目中“吃好喝好住好”的标准来打底。

    她所谓的“基础待遇”，已经是很多人努力打拼、勤恳工作才能享受的“顶级待遇”。

    原本计划中的短期中转站，直接就成了不少人的归宿和终点。她们不想离开，也不想“振作”起来，自己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朝九晚五——只要躺在庇护所里，就能拥有一切，为什么要去工作？

    张鱼鱼叹了口气，说：“以前每个人都有紧急备用金。三天领取一次，每次十海币。”

    “后来这个钱就不发了。只有找到工作的人，才会发一些零花钱。愿意去工作的人还是很少。我和所有人谈话，鼓励她们重新踏入社会……人应该有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张鱼鱼看着车窗外飞逝的夜景，“你今天见到的几个，我都劝不动。她们会跪下来求我帮帮她，求我不要赶她们离开，告诉我，如果我逼她们，她们就只能回家去找前男友、前夫……”

    女示并不理会她的抱怨，也不打算给她出主意。

    张鱼鱼是个很聪明成熟的职业女性，她知道怎么正确地对付庇护所里的女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依然还是在不停地供血，纵容庇护这群吸血鬼，那就代表她自己乐意。

    反正女示已经做了风险评估，庇护所里的女人除了爱薅张鱼鱼的鱼鳞之外，也没什么大的坏心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女示才懒得多管。

    今晚要不要溜出去泡个男人？

    被烂谷子勾起的那点儿心火，在心中隐隐燃烧，始终未去。

    女示很快就做了决定。

    那就泡一个。

    ※

    夜里十二点半。

    女示与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从夜店里走了出来，尽管她丝毫不觉得冷，在门口等车的时候，她身边的英俊男士依然体贴地解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身周不少人都用嫉妒羡慕的眼神，望着女示与她身边绅士体贴的英俊男士。

    毫无疑问，女示绝对是在场最漂亮的女人，无数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抢走。

    而被女示勾搭上的英俊男士也是在场女人们关注的焦点，这位安德烈王子来自金狮帝国下属新月湾公国，是新月大公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名副其实的皇室富豪。既有身份，又有钞票。

    男人们都想占有女示的美貌，女人们则都想拥有安德烈王子的“爱情”。

    他俩是临时出来，安德烈王子的仆人来不及马上将车开到门口，于是，二人在门口略站了站。

    “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母亲。”安德烈王子完全没有逢场作戏的口花花，望着女示毫无瑕疵的容颜，用发誓赌咒的口吻向她表达爱慕之情，“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美丽的女神。如果能娶到你，将会是整个新月湾的荣耀——我们会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王妃。”

    女示含蓄地微笑，对他的所有恭维一一笑纳，绝不回礼。

    安德烈王子骚包的跑车腾腾呼啸而至：路边太挤，跑车也飞不起来。

    就在那辆跑车即将落地的瞬间，有一辆车突然插队并线飞了过来，在腾空三米的位置，piu地撞上了安德烈王子骚包的跑车屁股，安德烈王子的跑车惨烈地飞了出去，留下无数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空中车祸几乎不可能发生，小范围航线都要申请，绝不可能发生碰撞。

    除非，有人黑了空中交通系统修改了航线，或者是，有人故意违规驾驶。

    安德烈王子的保镖顿时紧张了起来，纷纷拔出高能武器，保持戒备。夜店荷枪实弹的保安也凑了过来，一边询问安德烈王子情况，一边请示上级，是否马上报警。

    就在此时，撞了安德烈王子跑车的银色工具车打开车门，一道矫健的身影自三米悬空一跃而下。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安德烈王子的保镖与夜店保安都想要把这来历不明的“肇事者”制伏。

    “等，等等！都不要动！”

    安德烈王子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惊喜中还有一丝错愕与害怕，“自己人，这是自己人。”

    他很体贴地在女示耳边告诉内情：“别担心。他是内卫的人。是我们金狮帝国的秘密情报部门。他不会害我。”

    女示心中冷笑。

    来人很麻溜地和安德烈王子接上了头，说有紧急情况，要求安德烈王子紧急避险。

    安德烈王子对内卫非常信任，想要带着女示一起离开，对方表示不方便且可能拖累女方之后，安德烈王子便依依不舍地与女示道别，带上心腹保镖上了内卫的工具车。

    ——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三分钟。

    安德烈王子离开之后，只剩下女示披着他的外套，孤零零地站在街边。

    围观了全程的女人们都露出讥诮的表情，在旁的男人们看着女示落了单，则纷纷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很想马上补位——又担心贸然上前，会被女示所厌恶。

    正在犹豫之时，一辆车停在路边，副驾驶位下来一个带着病容的身影，身姿微蜷。

    “阿汝，我来接你。”这人走到女示身边，说话时带了十二分地讨好。

    正是重伤未愈的粟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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