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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圣教

    春日总要经历数次乍暖还寒。宋芮才痊愈数日,气温便急转直降,空气中仿佛悬着冰碴,街上的行人纷纷觉得脸上被刮得隐隐作痛,加快脚步回家去。天上布满又低又厚的铅云,将江宁城笼罩得严丝合缝。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要下雪了。

    怕木柴放在外头被打湿,厨房的杂役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把柴火搬到屋里,薛谦和许靖也去帮忙,一个懒懒散散,一个蹦蹦跳跳。

    正好皓君下山去办些事,素帛自己来厨房归还之前借的捣药用的臼子。三人一碰面,气氛不比雪前的空气温馨舒畅。

    关于撞邪一事,以何碧成为首的几名学子天天纠缠着蔡司业要一个交代。

    如果说以前煦和等人的形迹可疑还只是事不关己的小打小闹,这一次的事件便让很多人认识到,危险是切身相关的。从前保持中立态度的,便也有不少站到了何碧成一边。沉默的都是真正的少数。

    还不知道后续蔡司业会如何处置,但若是真涉及巫法,就该三清教全权介入,轮不到他说话了。

    有人传言何碧成已经写了状子,送去了三清教,说不定不日教中就会派人来调查。

    因此,按理说他们应该讨好一下素帛,让她帮忙说点好话才对。

    但是一来撞邪的说法就是她确认的,二来许靖还对费心费力地钻研了一夜病情功劳却被她抢了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心里窝火,不愿同她说话,连上她的课都不提问了,跟薛谦一起趴桌子上呼呼大睡。

    狭路相逢,他假装看不见,抱着几根木柴,趾高气昂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素帛很无奈,故意在门口等他,堵了个正着,问道:“许公子同贫道生的是什么气?”

    许靖白了她一眼不说话。

    素帛自认是个师者,便端出师者应有的架子,不同他一般见识,而是好言好语地规劝道:“宋公子一事,贫道不敢说与煦公子有关,无论是蔡司业,还是家师问起,贫道都会如实作答。但是不管教中来不来调查,调查的结果如何,尔等都应当引以为戒。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不要总想着耍些小聪明。”

    “谁不好好学习了。”许靖又翻了个白眼,但总算是肯开口说话了。

    素帛便问:“那你墨义科目考试,可考了第一名?”

    “……上次考试只得了第三。”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素帛得意地挑挑眉。

    “但煦和是第一。”

    “……许是他记性比较好,那诗赋呢?”

    许靖挠头:“……倒数”

    “所以……”

    “但是煦和还是第一。”

    “……策问?他总不能还是第一吧。”

    “确实。”

    “所以……”

    “第一是薛谦,他第二,何碧成第三。难道圣女不知道,他何大公子就是因为始终考不过煦和和薛谦,才憋着一肚子气要对付他二人的?”说完还不忘义愤填膺地补充一句,“顺带还加上我。”

    “……”素帛只觉得午饭吃的山芋太干了,险些被噎死,恨恨道:“我问的是你,人家科科考第一,与你有什么干系?”

    许靖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学生冤枉。先生说我不用功,可煦和比我上课还不认真,打从进了书院就门门功课遥遥领先,也不知是何缘故。”

    素帛帮他找了个理由:“许是人家底子好。”

    许靖假模假式地点点头:“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命吧。”

    听得出他话里没得半分真心,再看薛谦在一旁憋笑憋得都快内伤了,素帛只想一拂袖,转身就气哄哄地走掉。

    但是碍于身份,又不得不保持镇定,脑筋转了十八个弯,叹气道:“有此等天赋,却不知善用,亦是可惜。总之,贫道希望你们今年都能金榜题名,也是为你们好。”

    “那就多谢圣女了。”许靖心不在焉地谢过。

    话不投机,先走为上,素帛藏好袖中的枣花糕要告辞,又听身后薛谦道:“圣女若真为我们好,就请在教中说几句实在话。宋芮之事,若不是许靖连夜想出了症结所在,现在还不知是何发展。”

    素帛站定,回眸,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一句话有多重的分量,又怎么会像何碧成那般无凭无据地乱说?让皓君回教中办事的时候也再三叮嘱了,若是别人问起,只说眼见为实的,并没有见到什么可以施展邪术之物,只是有那么几块没见过的石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罢了。

    而皓君尽管自己有自己的一番判断,却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回去照她的说法对国师禀告了。私底下被长清大师兄问起在书院的境况时,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横眉立目地把许靖等人对素帛丝毫不尊重的事统统控诉了一遍。

    对于这种展开,长清早有预料,除了安慰二人不要同个别闹事分子计较,放平常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待到皓君走后,他才问国师,分明自己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教中也有其他道行更深的师兄弟,为何偏偏要让素帛去代为执教?

    国师背对着他,坐在绘制着周天星宿,上清天帝与四方天神的神殿高墙之下,手持拂尘,闭目养神,慢悠悠道:“书院中那些人,便是将来的文武百官,她早晚是要与他们共事的。”

    长清闻言略微一愣,没想到师父这么早就开始考为素帛的未来考虑了。

    而他回到房中之后,焚香沐浴,为她卜了一卦,卦象却扑朔迷离,凶险万分,教人不由得心生忧虑。

    这一卦,他老人家可曾算过?

    长清不知道,素帛也不知道。

    这一天她也给自己算了一卦,和长清的结果差不多。于是又算了一卦,还是差不多,再算一卦……算了,应该是今天天不怎么好吧,她如是想着,决定先洗洗睡了。

    皇宫那边,因着这波降温,帝王的病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咳嗽得就差连肺都要呕出来了,胸腔空空作响,好不吓人。

    药刚吃过,何贵妃又给他端来一碗温热的糖梨水和国师给的仙丹,劝他服用。

    皇帝皱着眉头,不愿吃那仙丹,只多喝了些水,缓过来些。

    何贵妃上前,亲自帮他把衾被盖严实,劝道:“陛下明日还是叫国师来看看吧,这病总不好,拖着也不是回事。”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春天嘛,过两个月天暖和起来就好了。”

    何贵妃不明白放着现成的国师干嘛不用,向他求个包治百病的仙丹,再喝副符水不就好了么。

    却听皇帝突然问了句:“爱妃可知今年江南一道的税赋如何,国库的粮收上来几成?”

    何贵妃是个长相秀婉,心思聪明的女子,知道这是个尖锐的问题。

    若是她口若悬河无所不知,皇上会对她心生警觉,想着姓何的太鬼精了莫不是要搞事情。若知道她一问三不知,皇上又会觉得这贵妃莫不是个头发长见识短一天到晚只会绣花的傻子,以后就不爱同她说话了。

    所以她一直秉持一个原则:皇帝不问,她就不提;皇帝问了,她就略懂。

    便道:“听说去年收成不是很好,国库征粮怕是不够吧?”

    “四成。”皇帝比了个手势,重复道:“只收上来四成,百姓手里实在没有余粮,也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何贵妃给他捶了捶腿,只叹气不发表见解。

    又听他问:“那爱妃又可知,圣教收了多少粮?”

    何贵妃适时摇头,不过这次是真不知道。

    “两万三千五百石。”皇帝自己答道,说完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补充:“比国库的还多。”

    “那是为何?”

    “圣教手上的地多,恰好又是收成比较好的地区。”皇帝咳了两声给她解释道。

    “那应该多亏了天神庇护吧。”何贵妃感叹道。

    “许是吧。”皇帝说完便郁结难舒地阖上眼帘,不说话了,心里生出一股怨气,如果撒出来的话都能把嘴边的须髯吹起来。

    祖上之所以能顺利打下现在的江山,是与三清教相助有脱不开的干系。

    那时候民间都在传言,张将军的部下有天师的金符护体,刀枪不入,刚勇异常。行军打仗时天师还能呼风唤雨,摧城拔寨丝毫不费力气。

    这是对敌人。

    对治下百姓,三清教则广开道场,传授世人摆脱尘世苦痛,修道得渡成仙之法。

    那是一个乱世,这套说法极有诱惑力,皈依圣教的人数不胜数。

    于是开国太祖便奉了三清教为国教,尊三清教天师或圣女为国师,以求依靠圣教的神力庇护社稷,祈福禳灾。相应地,天师也称其为天命之子,只有他能建立人世的太平之国,劝教众入其麾下,出生入死。

    从那以后,三清教便登堂入室,广纳教众,广授教义,其理论成了国中所有人认识世间万物的基础。百家思想从此皆被视为异端邪说,除个别经史典籍得以保留,在圣教的准许下传授外,其余均被焚毁,列为**。并且教中分布于各地的神庙独占大片土地,土地上的一切税赋均归圣教所有,朝廷也不得染指。

    可是教中才要养多少人,光是百姓上供的香火钱就够了。朝廷每年又是兴修水利又是赈济灾民又是给百官开支的,又是一笔多大的开销?

    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就隐隐感到失衡,攥着衾被的手又捏紧了几分,更何况……

    何贵妃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十余年,从他登基便陪伴在他左右,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有时候觉得他脾气温和,勤政爱民,是个好夫君也是个好帝王,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他。比如他刚才说的这番话,她就不能明白其中深意。

    但之前说过,何贵妃是个聪明人,知道皇上病得是越来越重了。虽然自从皇长子夭折之后,太子之位一直悬而不决——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有儿子。因此暗自下定决心,下次派人偷偷去国师那儿求张安身养命或是诸厄退除的符咒,瞒着他贴在寝宫里。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求点研成粉末的仙丹,骗他吃下去好了。

    这人怎么老了老了,还闹上小儿脾气,不爱吃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