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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格物司的诞生

    “此处设计还可以改进得更为精良。”薛谦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着磨盘和计时器之间的位置,自顾自地说道:“如今来看,磨盘和计时所用装置还是两个相互独立,缺少联系的器具。若是略施巧计将磨盘和计时器连接起来,便可通过水力令二者合二为一。水力转动磨盘,磨盘拉动与计时器相连接的机关,为计时器提供旋转的动力,这样水就不需要直接流入计时器中,可单在水车中完成循环,计时器的体积和占地所需均可大大缩小。”

    说完他站起身,低头看了看托盘,又补充道:“要是把这个刻度盘立起来就更方便了,里面的隔板都不需要了,只需要一个标注时辰的圆盘即可。”

    煦和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领神会补充道:“看的时候连低头都不需要了。”

    薛谦转头朝他一挑眉,回了个“你懂我”的眼神。

    听完这套新的设计思路,赵玄因疲惫而显得浑浊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甚至有些激动,拿着锯条的手微微颤抖,嘀咕道:“对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连上去,还可以立起来。不知这位仁兄……”

    没等他说完,薛谦也当了一把那个心领神会的人,道:“要先计算一下,才能画新的图纸。”

    赵玄一被点醒,便按捺不住头脑中灵感迸发的兴奋,也顾不上还有其他人在了,生怕他跑了似的,急切道:“太好了!那能不能现在就……”

    薛谦正好也来了兴致,与他一拍即合,起身道:“借纸笔一用。”

    “里面有,随我来。”赵玄赶忙把锯子一丢,兴冲冲地给他带路。

    许靖一直想说什么立起来,多丑啊,可千万别听他的,现在这样多好,夏天还能在格子里凉一下面条什么的,奈何压根没找到机会插上嘴。

    管祭酒看着二人旁若无人地朝木板后的桌案处走去,面上绽开了一个好似看着自家儿子迎娶新妇一般的笑容,嘟囔着:“先别管他们了。”便招呼煦和和许靖去看给他们准备的工作间。

    给煦和准备的是三进制院子最里面的正房,也是宅中最大的一间。内里早就备好了炼丹炉和各种能耐高温的陶制容器,还有装各种矿石和金属所需的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除湿防潮用的石灰、灭火用的沙土和水缸整齐地码在墙角,壁上还挂着防止烫伤的皮制手套袖套等物。

    给许靖准备的房间里则同样准备了各式晾晒、研磨、搅拌、蒸煮所用器皿,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簸箕若干、剪刀、钳夹以及绘画用的丹青颜料,一整面墙壁的橱柜都可以用来放他的各种植物样本。

    各式需求一应俱全,不知道以后要用的人满不满意,反正他自己很满意,一展袖,畅快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如今东风来了,我们这个小作坊也该有个正经名号了,叫什么好呢?”

    他回头征询煦和和许靖的意见。

    许靖哪里能有什么意见,转了半天眼珠子也没能从贫乏的词汇储备里搜寻出什么靠谱的字眼,总不好提议叫“百草园”“百石园”“百木园”之流。

    煦和倒是有个主意:“格物司可好?”

    “格物司。”管祭酒念了一遍,一拊掌,赞道:“司格物而后致知之职。这个名字好,老夫先记下了。”

    那边厢,薛谦和赵玄一忙起来便忘了时间,待到二人回过神来,天色已晚,肚子不约而同饿得咕噜叫了起来。

    赵玄深感待客无方,甚是唐突,尴尬得脸色隐隐泛红,擦了擦手,磕磕巴巴对他道:“你……你稍等片刻。”说完便大步跨过地上的障碍物,跑了出去。

    与管祭酒一同在院子里参观了一圈后回来,已经百无聊赖地摆弄了小水车好一会儿的许靖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黑色旋风,定睛一看人就不见了,诧异地回头问:“他做什么去?”

    薛谦迷茫地摇摇头。

    既然人家说让等,他们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只好原地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赵玄又一阵旋风似的跑回来,手上多了两摞油纸包,局促道:“我是前辈,请你们吃饭。”

    许靖一听说有吃的,高兴得不行,嘴上连声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刚见面就让赵兄破费。”手上已经动作麻利地把东西接过来,并顺便一把在桌上扫出一块空地来。

    油纸包一拆开,果木熏制的烧鸭和牛肉的气味满室飘香。许靖深吸一口气,不禁欢呼道:“可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菜了,在书院一天过得跟吃草的老牛似的。”说完不忘咧着嘴,再次向赵玄道谢。

    赵玄见他吃得乐呵,自己也跟着乐,别看长相凶狠,笑起来倒像吃草的老牛一般憨厚。

    四人吃饱喝足,煦和和许靖又帮赵薛二人打了会儿下手,夜深了才离开。

    薛谦已经把改进的设计图纸画好了,对赵玄说后天还要回书院上课,下个月休假时再来看看成果。

    赵玄虽然嘴上不善表达,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感谢的说辞,却身体力行,甚是热情地将一行人一路送到了大门口。

    管祭酒说还有公务要办,早就已经走了,留了几匹马送他们回去。

    三人意兴正酣,决定马也不骑了,散着步往家中走。

    个子最矮的许靖走在中间,将胳膊一边一个搭在煦和和薛谦的肩膀上,叹道:“以前不知道,当个国子祭酒这么清闲又有赚头。你看这宅院,这些物件,估计没少费心思也没少花钱。哪像我爹,在工部一天忙得跟头驴似的,还没多少油水。”

    薛谦在一旁打趣:“哪里哪里,我瞧着蔡司业的驴都没有你爹忙。”

    许靖打了他一拳,被他灵巧地扭头躲开了。

    煦和边走边沉吟道:“大概也不全是俸禄收入,管伯父家中还有处矿产,卖点玉石也盈利颇丰。”

    “原来如此。”许靖觉得很有道理,也就没再多问,三人各自说了些今后的畅想,便在河边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去了。

    临分开之前,商议好这次回家都先不动声色,待到秋试过后再同家人说自己的决定。

    沿街的商铺小贩早已收摊睡下了,远处的皇城还依稀可见烛火。说是有公务要办的管祭酒,如今正在宫里。

    皇帝傍晚已经小憩了一会儿,如今披了件斗篷,在供奉着着神像和牌位的偏殿里等他。

    管祭酒跪坐在远处,对着一排烛光琳琅的长明灯中间的帝王的背影说完了今日的收获。

    皇帝沉默少顷,起身点燃了三炷香插到牌位前供奉的香炉中,喃喃地念了一遍“格物司”这个名字,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丝笑意,道:“很好,就这么叫吧。”

    管祭酒稍稍抬眼看去,见他所站的位置正对着的便是幼年夭折的皇长子的牌位,不由得心生叹息。

    他与皇帝二人年纪相仿,当年的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做过太子伴读。

    二人可谓少年时的玩伴,中年后的知己。

    他还记得夭折的皇长子,是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迎娶太子妃之后的第二年出生的,生得很像年轻时候的太子妃,眉清目秀,非常好看。还在襁褓中时就爱笑,活泼可爱,讨人欢喜,先帝也对其疼爱有加,享受了几年含饴弄孙的乐趣。

    然而好景不长,小皇子五岁那年,先帝缠绵病榻。尽管身为太子的皇帝尽心尽力,亲自服侍左右,还是没能挽留先帝驾鹤西行的脚步。

    而后皇帝继位,不出两年,小皇子染上了天花。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贵为天子的好友顾不上被传染的危险,抱着被太医宣告不治的小皇子跪倒在这间殿里,乞求列祖列宗,乞求诸天神佛,救救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有多么无助。

    那么乖巧懂事的小小少年,强忍着病痛,抬手擦去父亲眼角的泪痕,呢喃着:“父皇不哭,麟儿马上就好了。”

    小皇子自责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当年的他也像疯了一样,焦急地奔走于神庙与太医院之间,恳请所有人务必再想想办法,还拦在殿前,不让三清教的人把小皇子接走实行殡礼。

    可是所有人都回天乏术,小皇子还是去了。

    皇后几乎哭瞎了那双楚楚动人的明眸。

    国师告诉皇帝,告诉他,这都是命。

    他不懂,这是什么命。

    没关严的窗缝中闯入一缕寒风,烛光明灭间,皇帝瘦骨清濯的面容上也显露出黯然神伤的情绪,与他回想着相同的往事。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做这样的安排。

    若说是因果轮回,他究竟是种了什么样的因,才结下这般苦果。扪心自问,他非但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相反还一直按照先贤的标准要求自己在其位谋其政,做好人子,做好人夫,做好君王。就算真有千错万错,后果也应该由他自己来承担。

    麟儿还那么幼小,那么纯真,那么善良,不怕苦不怕累地帮他照顾病重的先帝,讲笑话逗他笑,还救助过在宫里意外受伤不能继续南飞的候鸟,信誓旦旦地说将来也要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如此完美无瑕的少年究竟有什么错,神仙既然有仙法,有长生不死的能力,为什么不救救他?

    如此虔诚的声音神们都听不见的话,又能听见什么?如此纯良的生命都不值得他们拯救的话,又有谁值得?

    正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怀疑是否真有神这种力量存在。

    即使有,他们也是不公正、不作为的神,为何值得他供奉崇拜?

    原有的世界观开始松动,逐步走向瓦解。他们都想知道真相,但是都已经老了,精力有限,也有诸多顾虑。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年轻人的,他们能做的就是为这些挖掘真相的年轻人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长明灯的光辉连接着的两个至交好友沉浸在一份共同的回忆中,久久不曾言语。

    半晌后,皇帝的一阵咳嗽声打破了沉默。

    刚刚上的香还没烧完就被风吹灭了,按说是个不祥之兆,可是他只是淡漠地盯着散落的香灰看了一会儿,便回过身,拢紧斗篷,对管越道:“也许有朝一日这个刚刚才有了名号的小作坊也能成为朝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那时朕自会给他们应得的封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有很多事情朕还没有考虑成熟,时机也未到。在此之前,希望他们耐得住寂寞。爱卿暂且也不要同他们多言。”

    管越点点头,领命道:“臣明白。”

    煦和等人在家歇息了一日,还没回书院,由管祭酒亲手题写的“格物司”的匾额,便低调地挂在了三进制大宅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