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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继承撞邪大业的后辈

    新岁伊始的这一天,日头格外好,柔和的金辉融融地洒了满城,令人早晨醒转之时,恍惚之间有种一夜春风已到家的错觉。江宁城中的老老少少用过早饭后,纷纷精神抖擞地赶去上头香。他们衣着鲜妍,笑容明亮,连通往神庙的古老石板都被阳光和节日的欢庆气氛笼上了一层光润如玉的质感。

    教中弟子们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柔和起来,面带笑容,为世人送上新的一年神明的祝福。

    这也是他们难得有机会同圣女对话,聆听神的旨意的一天。

    素帛端坐在神庙中的幕帘之后,来上香的百姓每个人都可以向她请一个愿望。她则会答以一些玄妙莫测,需要反复揣摩,甚至直到某些事件发生之后,才能后知后觉地体会出其中一两分深意的预示。

    一身白衣的她今日看起来格外优雅自持,谁也说不清那神秘的笑意背后究竟暗藏着命运怎样的玄机。

    大多百姓只能臆想一番,最后得出要坐一天,着实挺考验人的结论。

    不过对世人心怀悲悯的善意的素帛对于自己的这项工作还是乐在其中的。

    然而与一片祥和喜乐的节日氛围格格不入的是宋芮所在的齐府。

    外头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地拜年请福,走亲访友,齐府里却笼罩着愁云惨雾。

    仆役穿梭在回廊间,步履匆忙,神情紧张;齐大人急得坐不住,一会儿要亲自出门去请郎中,一会儿又放心不下,赶紧折返;齐夫人,也就是宋芮的姑母,已经在儿子的床前守了一天一夜,面色蜡黄,连梳洗都没顾上。

    原来齐府的小公子前夜里病倒了。

    做为在府上借宿的客人,小表弟的兄长,有过鬼门关前九死一生的相关斗争经验的前辈,宋芮的心里也跟着焦虑。

    他曾经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姑母家的这个小公子来之不易。

    齐氏是当今皇后的一门表亲,虽然关系不近,却也算是皇亲国戚,自觉尊贵。而宋氏小门小户,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姑母当年便是依仗生得貌美端庄,幸运地攀上了高枝。一开始姑丈齐氏的母亲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姑母到府上之后也免不了遭受百般刁难,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好在那时的她年轻漂亮,丈夫对其恩宠有加,还不至于太艰难。

    可是好巧不巧地,她又过了三年还没能为齐家添个一儿半女。这下婆婆看她就更不顺眼了,千方百计地想让姑丈休妻。姑丈架不住母亲责难,也曾有过动摇。

    察觉到丈夫心意已变的姑母在府中的境遇如履薄冰,迫不得已,只好四处求神拜佛,访遍名医偏方,百般辛苦,不知道吃了多少药,遭了多少罪才怀上子嗣。也终于因为诞下小公子,重新挽回了姑丈的心,并令婆婆对其稍微改观。

    齐母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儿媳,对于自己的金孙还是像所有祖母一样宠溺的。

    姑丈原本娶这个续弦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也觉得这迟来的儿子算是“老来得子”,疼爱不已。

    因此小公子打从一下生就是全府上下捧在心尖上的宝贝,锦衣玉食,奴仆环伺,伺候得恐怕不比那宫里的皇子差。哪怕有一点磕磕绊绊,头疼脑热,全院一干人等都逃不了主家的责罚,祖父祖母父亲娘亲也一个都睡不好觉。

    父亲当初给宋芮讲这些来龙去脉,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闲聊人家的八卦,而是为了让他多体谅姑母在齐家受人白眼,母凭子贵的不容易。

    宋芮心思细腻敏感,深谙个中道理,明白自己是被齐家,甚至是姑母本人都嫌弃的穷亲戚,上赶着投奔人家已经很难为情了,年节期间得以到齐府小住更是心怀感恩,谨言慎行,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为姑母招致祸患。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多多少少体会到了姑母的难处,对于先前她的冷淡也就没那么介怀了。

    如今自己也想前去劝慰几句,但又怕给人家添乱,踌躇了好几回,也没迈进小公子院子的大门。

    实在忍不住,只好抓了一个来给自己送饭的丫鬟询问小公子的病情如何,郎中怎么说,好些了没有。

    那丫鬟看上去很着急,一边动作不停,将托盘中的两个小菜摆在桌上,一边语气飞快道:“不是太好,老爷和夫人已经打算去请人来作法驱邪了,刚命我等速速准备祭台呢。”

    “作法驱邪,表弟是中邪了?”宋芮一听,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谁知道呢,具体情况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太医院的人来了都束手无策。”丫鬟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俯身凑近他,一脸神秘兮兮地分享起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来,“听内院的姐妹说,怕是被什么脏东西吓着了,昨个儿夜里都翻白眼了。”

    言罢自己做了个惊惧的表情,呸了两句,并抬手拍了一下面颊,说着:“大过年的,真是晦气,跟你提这些干嘛?公子快用饭吧,小的晚些再来拿,得赶快去帮忙了。”便一溜烟快步跑出去了。

    留下宋芮一人怔怔地面对桌上的菜肴发呆,内心五味陈杂。

    听方才丫鬟所述的病症,怎么同他去年的经历有几分相像?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产生,他不禁微微颤抖,隐隐怀疑该不会自己从去年起身上就一直带着什么邪祟,如今到齐府来,才传染给幼小的表弟的吧?

    有了这种猜想之后,他自觉良心有愧,食不下咽,坐立难安,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去找姑母一趟。

    待他整理思路,想好措辞,朝表弟所住的屋子走去的时候,发现姑丈请的作法的道士已经来了,正在院中临时搭起来的祭台前焚表祭天,挥舞起桃木剑跳驱邪的舞蹈,剑穗上可以通灵的铜铃随着道士的动作叮当作响,警告妖魔鬼怪天师降临速速退散。

    他没见过当初素帛是怎么为自己施的法术,因此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脚步却是未停,径直走到房门口。

    小公子的房门没有关,宋芮在门扉上叩了叩,里面的人便直接道:“进来。”

    ——听起来是姑母因疲惫而干哑的声音。

    宋芮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走了进去,先行行过礼。

    姑母撑着头靠在小公子的床柱上,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鬓间的华发都生了出来,见来人是他,稍微抬眼看去,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侄儿何事?”

    宋芮怕她误会自己是来添乱子的,忙躬着身道:“侄儿无事,只是听说表弟病得厉害,想来探望。”

    姑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表示心意领了,道:“既探过了,便回吧。”

    逐客令下得令他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侄儿想问问,表弟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说着偷眼往床上瞄,只见床上的小童面色潮红,额前涔涔有汗,不时在衾被中不安地抖动一下,确乎与他记忆中的自己雷同。

    姑母心力交瘁,不愿多费口舌,知道同他说了也没用,便只用了“惊厥了两次”来笼统地概述。

    宋芮听到“惊厥”两个字,心里愈发不安了。

    就在姑侄二人对话之时,守着道士做完法的齐母也进来了,大呼小叫着:“我的孙儿哟。”便朝床榻上的小公子扑了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奇迹般地瞬间好转。

    然而奇迹并没有降临。

    她摸了摸小公子发烫的小脸,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质问下人:“怎么不关门?”

    丫鬟忙解释是方才道士吩咐的作法的时候要开着。

    “那是刚才,现在做完法了,怎的还不及时关好,万一小公子再受点风可怎么办?”老太太抽泣着哀叹,“我可怜的孙儿啊,奶奶不在都没人能照顾你周全,这可怎么是好哟。”

    语气中对儿媳的不满呼之欲出,连站在一旁的宋芮都能对姑母的尴尬感同身受。

    老太太张罗完关门,又张罗加一床被子,多点点炭火,并间或数落宋氏,说得好像她这个亲妈对儿子不管不问似的,下嘴十分刻薄尖利。

    什么“要不是你先前偏要带他出去,也不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造了什么孽”,“我齐家一门清清白白怎么大过年的会惹上这种灾厄,简直想都不敢想”云云,宋芮自认自己脾气够好了,大约是与姑母血脉相承的原因,听着也窝了一肚子火。

    姑母却没有出言顶撞,按着胸口,明显是在有意克制。

    念叨了半晌,老太太好像还是没发泄够似的,留意到站在屋子里发呆的宋芮,登时又皱紧了眉头,指责宋氏:“让他来这儿干嘛,还嫌我孙儿房里不够吵闹吗?这儿是我齐家,我孙儿养病的地方,不是让你们姑侄闲来无事站这儿叙旧的。”

    宋芮忍不下去了,张口想为姑母说两句公道话,偏巧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小公子突然白眼一翻,再次全身剧烈抽搐了起来。

    “孙儿啊!”老太太一声凄厉的哀嚎,自个儿也差点晕了过去。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手忙脚乱,扶老太太的扶老太太,扶夫人的扶夫人,还有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叫郎中和道士快来看看的,场面好不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