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泱没想过要把孩子生出来，所以从知道怀孕这一个多月来，她经常刻意忽略它的存在，也就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腹部，才想起自己怀孕了。

    但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也会幻想，如果十年前什么都没发生，她的人生轨迹没有偏离，正常恋爱结婚，然后怀孕生子，又会是怎样的？

    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性格是文静还是淘气？

    林泱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即便早做了决定，当感知到孩子从她身体里慢慢消失的时候，那种难言的感觉让她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甚至她也会后悔，如果她昨晚不要走神，不要站在太靠边的位置，是不是便能避免了？

    可然后呢？

    避免了，孩子她就会选择生出来吗？

    矛盾困顿，她自己找不到答案。

    姚嘉嘉知道自己的女儿伤心了，哪怕醒来后，林泱没提一个字，但既然问了这个问题，便代表林泱在乎，而且很在乎。

    她轻轻抚摸着林泱的头发，回想了一会儿，说：“刚知道有你的时候，我心情挺差的，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焦虑和抑郁，持续了两三个月。”

    林泱仰起头，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跟你爸刚结婚，还没准备要孩子，打算多等一两年再生。结果呢，你突然就来了，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不仅打断了我的工作、生活节奏，我也没半点准备，害怕养不好你。好几次情绪崩溃，想去医院把你给打掉！”

    姚嘉嘉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当时她真的把孩子打掉了，也就没有现在的林泱了。

    林泱又问：“那为什么最后又把我给生下来了？”

    姚嘉嘉回道：“情绪崩溃也就一瞬间，等那瞬间过去了，其实感觉也就还好。那时候你爸知道我心情不好，经常陪伴我开解我，情绪就好了很多。”

    她停顿了下，脸上布满柔和的笑，“最重要的是，你第一次胎动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奇妙，瞬间让我有了一丝做母亲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你的存在给了我力量，让我慢慢变得更强大。所以，即便后来你爸爸不在了，因为你，我才能坚强的走到现在。”

    林泱爸爸是在她七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的，那时候林泱还小，对生死没什么概念，以至于现在想起“爸爸”这个词，除了照片中的人，她已经很深的印象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觉得自己有缺失什么，姚嘉嘉哪怕再苦再累，也给了她多倍的爱。

    为母则刚。

    这话用在姚嘉嘉身上再合适不过。

    姚嘉嘉说：“泱泱，妈妈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还年轻，只要把身体养好了，以后还有做母亲的机会。”

    林泱深嗅着姚嘉嘉身上好闻的味道，摇了摇头，“我不难过。”

    以后，她也不会有做母亲的机会。

    知道自己女儿嘴硬，姚嘉嘉也不打算跟她争论，盯着她的头顶看了片刻，迟疑问道：“孩子，是那个男生的吗？”

    说完，姚嘉嘉便觉得有些不合适，十年前或许能成为男生，十年后，应该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林泱点了点头，“妈，你会怪我吗？”

    十年前，姚嘉嘉为了带她远离C市的一切，选择嫁给了傅庭遇的父亲傅劲松，没想到十年后，兜兜转转她自己又把自己拉了回来。

    姚嘉嘉说：“不会，妈妈只希望你健康开心就好。”

    林泱圈紧了姚嘉嘉的腰，撒娇道：“妈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姚嘉嘉：“以前妈妈没能力，保护不了你，现在你就算再坏，妈妈也可以给你兜底。再说，我女儿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么？要是你真的坏，也不至于遭这么多罪。”

    .

    昨晚急急忙忙陪姚嘉嘉从S市赶来C市，傅庭宴几乎没怎么睡觉，所以，白天这一觉睡得特别久，天快黑的时候，从沙发滚到地上，才摔醒过来。

    他坐在地上，看着坐在床边动都没动一下的姚嘉嘉，哼了生，“妈妈，你是不是都不爱我，我都摔地上了，你也不过来扶我起来！”

    平时傅庭宴倒没这么矫情，摔倒了自己会爬起来，刚睡醒外面又天黑了，心里有点空虚，突然就有难过了起来，连说话都带了哭腔。

    姚嘉嘉觑了他眼，“男孩子哪那么矫情，好手好脚，自己不会爬起来？”

    林泱见傅庭宴是真的快哭了，不由笑了笑，“小宴，你都快七岁了，明年就上一年级了，还哭鼻子会让人笑话的！”

    一听林泱的话，眼泪瞬间止住了，吸了吸鼻子，忍住情绪，过了会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慢吞吞走过来，拉了拉姚嘉嘉的衣袖，“妈，我肚子饿了。”

    姚嘉嘉打开保温盒，盛了碗鸡汤给他，说：“先喝完汤垫肚子，桌上有饭菜，自己拿去茶几上吃。”

    傅庭宴咕噜咕噜一口喝完，然后便自己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饭菜，这是先前姚嘉嘉去外面买的，特地给傅庭宴留的。

    他拿饭菜的时候，瞥见林泱的手机，突然想起什么，问：“姐姐，今天下午有哥哥来看你吗？”

    林泱愣了下，“什么哥哥？”

    傅庭宴解释道：“今天你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然后我帮你接了，是个哥哥打来的，还问你在哪个医院，我跟他说了是第三人民医院，他没来吗？”

    林泱没说话，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翻出通讯记录看了眼，确如傅庭宴说的那样，在她睡着的时候，有电话进来。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锁了屏幕放回去。

    姚嘉嘉见她脸色不太对，对傅庭宴道：“自己吃饭去。”

    傅庭宴也感觉到气氛有点怪，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撇了撇嘴，抱着饭菜去茶几上，跪在地上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晚上，撞了林泱的司机吴江买了水果来探望，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态度很是诚恳，希望林泱可以私了，他愿意承担一切费用。

    林泱没接受道歉，也不打算过度给人难堪，算是接受了吴江说的私了。

    但是傅庭遇打算怎么处理，林泱不敢保证，看得出这个司机确实是无心的，态度也很诚恳，她希望傅庭遇的处理方式不要太过，给人留条活路。

    .

    晚上十一点，华森集团。

    程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桌上的文件早已处理完毕，摞放在一旁。

    他仰头靠着椅子，已经静坐了一个多小时。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他淡淡扫了一眼，拿起桌上的烟盒抽了支烟出来点上后，才拿起手机点了接听。

    “阿野，你到家了吗？”

    许清禾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程野抽了口烟，淡声道：“没，还在公司。怎么了？”

    许清禾唔了声，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妈妈说，明天你妈要来家里看我，我有点紧张。”

    程野有些疲惫的笑了笑，“紧张什么，我妈还能欺负你？”

    “当然不会！”许清禾连忙反驳道，“阿姨一向都特别疼我，把我当女儿看待，又怎么会欺负我！”

    “那你还紧张什么？”

    “我……”许清禾欲言又止，再开口，情绪低落了起来，“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总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说不定哪天梦就醒了。阿野，你知道吗？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感到自卑，害怕自己不够好，比不上别的女人，害怕你早晚会离开了。”

    许清禾坐在床上，原本她都准备睡了，但怎么都睡不着。

    因为从今天中午开始，程野便没回过她信息，更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安慰自己程野在忙，毕竟国庆长假后第一天上班，事情肯定很多。

    所以，一直忍着，等程野给她回消息。

    从下班开始，一直等到她上床睡觉，她也没有等到。

    闭上眼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猜想程野是不是一边答应跟她复合，一边又背着她跟林泱在一起，甚至会想他跟林杨在一起可能在做什么。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翻来覆去的难受，打开抽屉想吃安眠药，才想起已经被她母亲唐婉柔给扔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才打给了程野。

    听到他那边安安静静的，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许清禾话里的意思，程野听出来了，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下午工作忙，没看手机，晚上看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没回。”

    今天确实挺忙的，整个上午的高层会议，下午又是项目部会议，还有很多文件要处理，但要说完全抽不出时间回微信，倒也不至于。

    毕竟他现在手头的几个重要项目都移交给了程跃，除了些闲杂事情，紧要的工作并不多。

    但这话许清禾却是相信的，因为以前也有过这种经历，程野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两三天不会给她回消息。

    听完他的解释，许清禾心情好了很多，“十一点多了，你还没忙完吗？”

    程野回道：“已经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

    “那我不跟你说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许清禾顿了下，补充道：“回去开车慢点啊，要是太累的话，就叫司机过来接你。”

    “嗯，我知道，你刚出院没几天，早点休息。”

    “好。”许清禾说完没挂电话，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阿野，我爱你！”

    程野停顿了两秒，回道：“我也是。”

    许清禾听完他的回答，脸上的表情僵了许久，她匆匆说了句再见，便把电话挂了。

    他说，我也是，而不是，我也爱你。

    看起来差别不大，甚至在语境下，两者没什么区别，但真心和敷衍，却很容易感觉出来。

    许清禾紧紧攥着手机，仿佛要将它捏碎，两行泪从眼眶掉落。

    她咬了咬牙，用力将手机砸在墙上。

    她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

    程野从华森出来，原本打算回红河弯，中途给罗岩拨了个电话，问他在没在酒吧，然后打了方向盘拐弯，改了方向。

    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

    时间有点晚，又是节后，酒吧人比起以往要少很多，显得有些冷清，连播放的音乐都死气沉沉没什么激情。

    罗岩见他西装革履，询问道：“从公司过来？”

    调酒师倒了杯酒给程野，程野一口喝完后，才淡淡应了声，然后比了个手势，让调酒师又给他倒了一杯。

    连续喝了三杯，程野才停下来。

    罗岩笑了笑，问：“心情不好？”

    程野点了支烟，觑了他眼，说：“林泱昨晚被车撞了？”

    罗岩一惊，问：“撞得严重吗？”

    “不严重。”

    罗岩嗬了声，嗤笑道：“不严重，你这幅死样子，活像别人欠了你几个亿！”

    程野抽了口烟，眉头耸动了下，漫不经心道：“她流产了。”

    罗岩嘴巴张了张，沉默了半响，顿了顿，问：“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你的？”

    罗岩倒不是不相信林泱，只是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都各怀心思，而且见过的各种跌破三观的狗血事情太多，对不熟悉的人都多少带了些防备。

    何况，林泱最开始的手段确实不怎么入流。

    程野吐了口烟雾，盯着某处看了许久，“……大概。”

    罗岩拍了拍他的肩，“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当爸爸的自觉了？”

    程野没答，眯着眼，咬了咬烟蒂，面色冷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岩见他不说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其实孩子没了也是好事，你反正已经决定跟许清禾复合了，那就趁早跟林泱段干净。虽然林泱确实长得挺美的，但俗话说的好，越是好看的女人越危险，搞搞男女关系还成，娶回家还是需要慎重。如果想要孩子，可以让许清禾给你生一个。”

    程野理会罗岩的话，一根烟抽完，他突然道：“岩子，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你以前认不认识林泱吗？”

    罗岩回想了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我是真的不认识她。”

    “她九中的。”

    “九中？”罗岩愣了愣，“这个学校好像在我们中学隔壁啊……”

    但具体是不是，他不大想的起来了，毕竟学校与学校之间也是有差距的，他们一中是C市最好的中学，一中的学生自然也不会将其他学校学生放在眼里。

    尤其九中，两个学校还有宿仇，他读中学那会儿，还跟九中约过架。

    罗岩撇嘴：“就算是九中，我也不可能都认识。”

    罗岩刚说完，程野便淡漠道：“我跟她好像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