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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边关的夜总是很凉的,寂静深深,寒风习习,不闻雀啾,不得鸡鸣。

    谢谨睡不着,从营帐出来透了透气。常年战乱,使得脚下这片土地沾满了血腥,寒凉夜风中,带着泥土混着鲜血的腥味,许是因为这气息传的太远,除了将士以外的活物也见不到。

    不知何时谢陆也出来了,走到谢谨身边,轻问:“将军还不歇息吗?”

    “谢陆,”谢谨忽然唤他,“你说我还要打多久的仗。”

    他总觉得那语气里透着悲寂和苍凉。

    “毕云关这一战,将军打的很好,估计会和当年西凉那一战一样载入史册,将军,是大魏真正的战神,大魏有你,必将安稳。”谢陆答非所问,那个问题他给不了谢谨答案。

    谢谨笑意来的很快,“载入史册?确实应该。”

    一次屠城,一次烧杀几十万将士,这样残酷耀眼的战绩,怎么能够不被记住呢。

    “为了大魏的安宁,牺牲似乎已经很常见了.”谢谨回想了下,从她祖父开始就一直崇尚战争和杀戮,唯有不停的征战,不停的收复失地,扩充疆域,大魏才会有更多的安宁。

    谢家并未出过什么良善之辈,杀人这件事一直被贯彻在家族血液中,哪怕是谢容风头最盛之时,也是做过屠城这样的事的。

    “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谢谨喃喃问。

    是壮大国朝,是传播威势,还是哀鸿遍野,家破人亡。

    谢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谨是在她十七岁屠城的时候,她也问他战争意味着什么,哪怕知道那是一场又一场的灾难,他们也不能停止。

    那么多分裂的国家,那么多朝廷,多方势力混战,怎敢奢求太平。

    “将军,眼下的战乱都是为了将来的安宁。”谢陆只能这样说。

    “那就再等等吧。”

    等到她不用再打仗,得见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隔日谢谨带着谢陆一同去了最近的城池,她想给阮夫人和谢鸢带些东西回去。

    入城之后,谢谨看了许久也没看到什么好东西,比起都城的繁华,这里实在苍凉的不像话。

    她策马行走在宽广街道上,能见到的人不算多,摊贩也是稀疏无生气的,似乎整座城都有些压抑,临近战场,受到的灾难和杀戮太多,人人自危,没有太多的欢乐可言。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女郎,抬起手将桂花丢到谢陆身上,谢陆愣怔好一会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女郎已经走远了,和同伴笑着说话。

    谢谨看了之后难得的打趣了他一下,“行情不错,也是时候让母亲替你看看了。”

    这个看看就是要给谢陆找个妻子。

    谢陆连忙推拒,“这可不行,战事未定,怎敢言轻易娶妻,免得日后耽误人家。”

    他们的性命本就是被挑高的,说不准哪日便会马革裹尸还,何必要耽误人家女郎大好年华。

    “随你吧。”

    谢谨看到路边有卖编织平安符的,样子和颜色都好看,她下马去瞧了瞧。

    “老人家,这个多少钱?”

    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脸皱纹,他和善的笑着,有些局促的说:“五文钱。”

    说罢他开始剧烈的咳嗽,捶着胸口,还不忘往后退了许多。

    看上去是肺痨之症。

    “老人家怎么不去找大夫看看,入了秋本就天凉,再出来做生意难免加重病情。”

    老人家眼角堆出了深深的皱纹,他摇了摇头,“总归是要死的病,治了要拖累全家受罪,不治的话家人还能轻松些,我趁着还有几口气在,多卖些平安符,还可以叫我孙儿多吃些糖。”

    谢谨不是个感性的人,可这一番话还是让她心里闷闷的。

    哪怕得了病,不能也不愿去治,贫穷真的压垮了很多人。

    她想起了建康城内的宴席,一日消耗千金,只要稍微拿出了万分之一,都可以拯救一个贫苦平民之家。

    谢谨拿了四个平安符,给了二十文钱,一分没多给。

    老人家捧着铜钱,笑的很开心,他今天又可以多买些米和糖了。

    走出不远谢陆还在问谢谨:“将军,为何不选择帮帮那老人家。”他看到了谢谨眼里的同情。

    谢谨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往某一处看。

    街角窝了一堆衣衫褴褛,目光阴邪的混混。

    “我若是多给了,那几个街角的混混在我们走后就会去抢钱的,给了老人家希望,又让他最终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

    “这乱世之中可怜人太多,我们同情不过来的。”

    谢谨丢了个平安符给谢陆。

    “后日回建康。”

    应众将士的要求,谢谨还是叫人办了庆功宴。

    几乎在座所有高级将领都出自谢氏,他们一同起身向谢谨敬酒。

    “恭贺司空!”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谢家有女如此,是谢氏满门的荣耀。曾经他们也因为谢谨是个女子上战场而瞧不起她,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跟随谢谨南征北战,打从心里骄傲,他们谢氏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出色。

    谢谨象征性的端起碗碟回之。

    其实没有什么好恭贺的,打的仗太多了,也就不那么在乎偶尔的大胜了,谢谨还不忘提点两句。

    “此番与西戎之战,在座各位都是功臣,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因此太过沾沾自喜,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不希望回了建康以后,有人拿这件事在外面大肆宣扬,明白了吗?”

    论功行赏自然会,可若是太过张扬,助长气焰,难免有人生了不好的念想。

    她不想对谢氏的人动手。

    除了谢陆外,其余人面面相觑,怎么会听不出谢谨话里的警告之意呢。

    “我等必定听从司空之令。”

    谢家骨子里流着残忍的血液,他们不会忘记当年谢容在位时,谢家在军中的某位将领公然挑衅,违背军令,被谢容下令处以极刑,当着谢家所有人的面被绞杀,血液溅了老远,谢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冷言道:“再有违者,同等下场。“

    谢谨没比她父亲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冷酷残忍。

    “好了,诸位随意,待到回建康后,我自会向陛下请旨,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谢司空!”

    酒宴直到午夜才结束,一群大男人醉醺醺的,借着酒气开始胡言乱语。

    “你说司空到底是怎么想的,兵权在握,掌生杀大权,何不学那王贺杀入建康宫,立谢氏子弟为君王,如此我谢氏才真正一骑绝尘,令其余世家俯首称臣啊。”

    “慎言慎言!此等浑话莫叫司空听见了,谋朝篡位到底是小人所为,如今的谢家已然为群臣之首了,进无可进,再强求若是落得琅琊王氏那般的下场可就不好了。”

    “依我看这话没错,若是司空不想担上谋逆骂名,总归那小皇帝懦弱不堪,司空好生指点一番,叫那小皇帝自动禅让,三让三拒,全了皇室和谢氏的颜面,岂不皆大欢喜。”

    一群人不知道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谢陆在暗处听的清清楚楚。

    杀入建康宫,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王贺尚且有谢谨拦,谢谨却是无人可拦了。

    他回去的时候,谢谨还在喝酒,她酒量不错,但有些上脸,现在有了三四分的醉意。

    谢陆随口和她说着话,提到阮夫人,提到谢鸢,还提到谢氏,提到大魏。

    “若是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受那么多人的影响,大魏或许会更早太平下来。”

    “一劳永逸?凡一蹴而就之事皆不可靠,踏踏实实走稳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毕云关一战,西戎应当会消停许久,短期之内不会再出什么事,也算保了一时太平吧。”

    谢谨话里话外都没有那个意思。

    谢陆应着她的话,把那有些荒唐的念头压下去。

    进无可进就只能走下坡路,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

    待他走了之后,谢谨稍微迷离的双眼逐渐清晰,人也坐正了许多,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谢陆,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哪怕他说的隐晦小心,谢谨还是察觉到他的不一样,以前的谢陆从来不会说那样的话。

    只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了。

    谢陆和谢肆都是谢氏的家臣,他们的祖父是随谢谨的祖父一同征战,都是有品级的将军,他们的父亲跟随谢容征战,西凉那一战中,为了保护谢容而死,到了他们两个,已经是谢谨最信任的人了。

    只要他们不做太过分的事情,谢谨都可以忍。

    她从铁架上取了长剑下来,缓缓抽出半截,出鞘的声音谢谨觉得悦耳。

    她不想动谢家的人,可要是谁敢坏她和谢容的事,她也不会忍。

    翌日谢谨下令让所有人好生休整,为回建康做准备,相对于将领来说,士兵更加欢乐,这一仗打了大半年,他们许久不曾见过家人,马上就可以回家见到妻儿老小,阖家团圆,一解离别之苦。

    有些人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西戎全军覆没,谢谨带的十万人马也折掉半数,包含死伤。

    她叫人把战死将士的名单列出来,很厚的一沓。

    “回去之后,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田产银钱都要到位,一定要厚待。”

    每一个为自己国家死去的士兵都值得敬佩,她无法做到让他们起死回生,让他们的家人的丈夫,儿子,父亲回来,她只能尽力的厚待家人。

    谢陆觉得那名单很重,这里面多少人是因为他的失误而死的,要是他没有夸下海口,志满意得的认为自己可以挑大梁,或许还可以多活下来一些人。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