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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谢谨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考察陆与珩,无论是才学还是人品,都没得话说,连带着谢沉,谢谨都很欣赏。

    反正看过来,两个人都是可用之才,甚至可以说堪当大用。

    若是这两个人用好了,那便是在被士族占据的朝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后只会更加顺利。

    谢谨这些日子以来也就是往他们这里跑的勤了些,谢氏的家臣和侍从很多被她遣了出去到各地寻找人才,人品第一,才学次之,谢谨并不希望她提拔上来的人最后会成为朝廷的蛀虫。

    月上柳梢,晚风轻拂,谢谨和陆与珩面对面坐着,屋内清香缭绕,寂静无声。

    许久,谢谨才打破了沉默。

    “你想好了吗?”

    “在知晓司空身份的时候,在下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谢谨身子微微后仰,有些沉重的说:“若是这样,明日你就要正式步入朝堂了,以谢氏家臣的身份,此后,无论你做什么,都会被纳入谢氏名下,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她早前往宫里递了折子,跟姜则说了此事,她本意是想让陆与珩待到明年选官之时再出仕,姜则给她的回复是,只要她满意,随时可以让人入朝。

    荒唐却又让人笑不出来。

    除了王贺那一次,谢谨从未拿权柄压制过姜则,她希望他成为一个好皇帝,能真正心系天下,永保太平,她给了他对皇帝的所有敬畏和尊重。

    可是姜则似乎并不能理解。

    或许她早就成了姜则眼中的奸臣。

    谢谨收回思绪,继续跟陆与珩叮嘱着:“朝堂之上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凡事小心在三,莫要掉入别人的圈套中,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寻我或者王韫之。”

    “陆与珩,我希望你记得你入朝的初衷。”

    心怀天下,志在太平。

    陆与珩心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他有些紧张,害怕自己会做不好,他没有办法给谢谨坚定的保证。

    “在下,会尽自己所能,不负司空的期望。”

    尽力而为,这是他能给出的承诺。

    朝阳逐渐从天边爬起,耀眼的光芒洒在了太极殿上,让那座象征着权力的宫殿更加庄严肃穆,每一个骄阳明媚的日子,都带着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当厚重齐整的官袍披在身上时,陆与珩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他读了十几年的书,只待一朝鲲鹏展翅,他之前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是谢谨让他有资格穿上这身官服,实现自己的理想。

    谢谨对他们一家都有天大的恩惠。

    陆与珩一步一步走入太极殿,笑着和所有官员问好,谢谨给了他名册和画像,让他把所有朝臣认一认。

    官职低一些的自然还要和陆与珩寒暄一番,这可是司空亲自推举入朝的,她头一次破例,怎么说他们也要客气一些,免得得罪了人。

    至于官阶高一点的,出身好一点的士族的,看陆与珩怎么都不顺眼,甚至还出言讥讽。

    “司空这是推举了个什么人啊,一个庶族,也能入太极殿,真是笑话。我还真以为司空刚正不阿的很,自命清高的不学其他家族送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陆与珩的脸色有些涨红,想反驳又怕给谢谨添麻烦。

    “太极殿什么时候成了讥讽嘲笑人的地方了,看来司空上次给你们的警告,你们是没记住,需要我再重申一遍吗?”

    开口的是王延之,让人有些意外。

    那些世家子弟同样不敢招惹王延之,遂停了嘴,只是那轻蔑的表情还在。

    陆与珩松了口气,上前准备拜谢王延之。

    是王延之先叫的他,“陆与珩?”

    “是下官,参见御史大夫。”

    王延之又升了官,其实他们这些人入朝只是走个过场,该留的位子早就给他们留好了,想想王延之才入朝九个多月,已然是三品大员了。

    “不必多礼,我看过你的文章,写的很好,日后更当勤勉仔细,为国效力。”

    “是。”

    陆与珩有些心绪不宁,他还以为王延之会很不好相处呢,好像也没有多难缠。

    王韫之看了看王延之,小声问:“你不是和谢谨不对付吗?怎么还帮她的人说话。”

    “我和谢谨有过节,不代表我和其他人有过节,牵扯无辜,非君子所为,况且我看过陆与珩的文章,当时也还可惜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不能入朝为官,现在谢谨给了他这个机会,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王韫之低头笑了笑,他这个弟弟虽然钻牛角尖,可到底不是个坏人。

    谢谨来的有些晚,昨日午夜又下了雨,她腿疼的毛病犯了,一整晚没怎么睡,今日起得晚,看上去气色也不大好。

    同她一样的还有姜则,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如她。

    谢谨正了正身形,在宦者宣令之后轻微颔首,眼角余光瞥到姜则身边站着的小宦者,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白净柔美,好几次的看向姜则。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姜则身边。

    谢谨心底滑过些什么,还是不打算去追究,一个宦者,姜则想用就用。

    姜则先是把陆与珩挑出来夸赞了一番,什么有经天纬地之才,治世理政之贤,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反正能说多好说多好,还把陆与珩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臣惶恐。”

    谢谨听的都忍不住抬了下沉重的眼皮。

    陆与珩之后是王绪之。

    连谢谨都没想到王绪之竟然真的做出了些成绩来,北境几次小规模的侵袭都被王绪之挡了回去,听闻那边的将士子民对王绪之的评价不错,他不曾苛待将士,对百姓也是宽厚仁慈,总之,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姜则晋了他为宣威将军,让他彻底掌了那一块的兵权。

    这个决定在谢谨意料之外,早在几十年前大魏兵权就是小半归天子,再小半归其余将军,最多的还是在谢氏手中,谢二公子的死把北境某一处的位子空了出来,如今王绪之顶替了,就代表素来掌文的琅琊王氏也有兵权了。

    可以说姜则今日的两番话,第一是给谢谨面子,第二是真心提拔王氏。

    谢谨微微转头看了下王延之,他没有得意,有的只是欣慰和自豪,他在为他弟弟的成功感到欣慰。

    王氏上一辈不怎么样,这一辈倒净出英才了。

    下朝后姜则传召了谢谨,式乾殿内,天子连坐都没有坐,谢谨站着他就站着。

    “司空,不知道侍御史这个职位你可满意,若是嫌低了,改日朕再寻个由头提一提陆与珩的官职。”

    他明明害怕,还要装作欣喜和讨好的样子,完全没有帝王的威严。

    其实有的时候谢谨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是真的太过强势,吓到了这个才十四岁的天子,可是她不能不强势,一旦她放手了,庾氏,桓氏,甚至说王氏谢氏都有可能推翻他,建立新的王朝。

    这是她不能容忍的事情。

    谢谨心中五味杂陈,她退后了两部,俯身行礼:“臣替陆与珩谢过陛下,他是有才之人,日后若有功勋,陛下可论功行赏,不必偏私。”

    姜则手指颤着,他试图握紧拳头来克制,眼神闪躲着,低声下气到极点:“朕封赏王绪之,司空没有不高兴的吧。”

    “王绪之有功,陛下封赏理所应当。”

    谢谨真的感到无力,她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守住了大魏的疆土,还是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累,到底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姜则清醒一点。

    “陛下,臣想问你一个问题。”

    “司空尽管问,朕一定知无不言。”

    “陛下为何那么信任王延之,就不怕他成为下一个王贺吗?”

    姜则狠狠激灵了一下,咬了咬发白干涩的嘴唇,缓缓道:“延之,延之他不像他父亲,他对朕很忠心,对朕很好,他不会成为王贺那样的人的,司空放心,他不会的,若是他有哪里对司空不敬,司空可以告诉朕,朕会罚他的。”

    这种罚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他是有多怕谢谨会杀了王延之。

    他对王延之的维护超出了谢谨的想象。

    或许在这一点上,谢谨真的应该向王延之学习。

    “陛下放心吧,臣不会滥杀无辜的,谢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臣先告退了。”

    待她走后,姜则才猛灌了几口水,回想起见到王延之的那一日。

    他见到他的时候,不是以天子的身份。

    趁着谢谨出征,姜则想出去走走,戴着面具去了不知道哪家的宴席,在那里碰见了王延之,那人在他被刁难的时候说了好话。

    姜则当然起初是想离他远一些的,可是王延之的才学和心胸都太好,他甚至问了他对于王贺的事情怎么看,王延之说,他父亲有罪。

    看吧,他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

    那个下午是姜则最开心的时候,没有人逼着他做皇帝,没有人监视着他让他提心吊胆,他可以跟人讨论自己喜欢的字画诗作,而不是看着厚厚的无趣的折子头疼不已,留在皇宫里的只是皇帝,只有那个下午,他才是真正的姜则。

    他和王延之讨论了许多,志趣相投,他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这多好啊,若是让他进宫或是入朝,想来日子会有趣许多。

    姜则对王延之是有依赖的,这种依赖皆因王延之让他可以做真正的姜则而非皇帝。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背后是什么样的算计和谋划。

    那个时候的王延之正经历丧父之痛,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去赴宴和他一个陌生人有说有笑呢。

    所以很多事情真的不能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