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豪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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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顾夭夭从小就最听沈立的话,打那儿就把这话给记在了心里,每逢顾墨芹来她这儿打秋风,她就直接把东西砸碎,要么就直接动手,反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

    不过顾墨芹哭了的话,顾夭夭总是会被训一顿的。

    她不怎么怕旁人,唯独只怕宁伯侯,怕他吼自己,她五岁的时候哭闹着要回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宁伯侯太凶了。

    沈立就跟个狗头军师一样,又给她出主意,“宁伯侯吼你,你也别怕,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只可以在心里怕一下,你面上不能显露出来,露出来一点他就会高兴。”

    顾夭夭点点头,就又把这招给记在心里。

    每回她被宁伯侯训斥的时候,顾夭夭就不言不语,也不哭不闹,死不认错。每逢见到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宁伯侯便再也说不下去,直接让侍从动用家法。

    她是唯一会跟宁伯侯对着来的孩子。

    后来跟着沈立在街头巷尾到处走的时候,学了一些不好的话,她也就学着了。

    其实那些词句并不严重,沈立并不经常带她出去,也不带她到不好的地方去,她能学到的词句最恶毒的也就仅限于“毒妇”“后母”之类。

    张氏确实对她不咸不淡的,甚至存着养废的心思,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在那些孩子里的纷争之中,她所出的力也不少。

    宁伯侯别的不行,就是子女众多。

    张氏只是侥幸生的孩子讨宁伯侯喜欢,而那时府里也确实缺个当家主母,所以她才被抬为正妻的,她的孩子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嫡子嫡女。

    除了她的孩子,便只有顾夭夭是宁伯侯府的嫡女。而顾夭夭外祖家也有能为她撑腰的,加上沈立教了她之后,顾夭夭再也不是那个暗暗啜泣的小可怜,即使每回都会被宁伯侯训斥,她也不改。

    甚至心底还隐隐为着自己能得到父亲的注意而感到高兴,她的行为便越发乖张,算是那些孩子里最横行霸道的一个。

    那时候的顾夭夭其实不讨厌张氏,因为张氏从来不责备她,顾夭夭与她的女儿顾墨芹争吵起来,也总是向着顾夭夭。

    直到后来,有一日顾夭夭听到顾墨芹朝着张氏发脾气,说张氏明明是她的娘亲,却每每都偏向顾夭夭,也不会管束顾夭夭。

    张氏安慰顾墨芹要忍让,毕竟顾夭夭是姐姐,就让她一直这么跋扈下去,旁人不会说是宁伯侯府教的不好,只会说英国公府的不是。

    而且一直这么下去,顾夭夭以后也成不了气候的,女孩子有那么个霸道的名头在,哪里能有贵女与她来往?哪里有男子敢向她提亲?

    她现在是住在英国公府,英国公世子确实是宠着她,护着她,可又能护几时呢?不过是当个宠物玩意儿一样随便宠着罢了,人是要分亲疏远近的,唯有父母兄弟的血缘关系才最为牢固。

    英国公府若是真的有心为顾夭夭撑腰,早在她五岁那年便撑了,何必等到现在?

    张氏安慰顾墨芹,“那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若不是那沈立,你以为她能安安稳稳的?何况那孩子又讨人嫌,没几个喜欢她的,自从她在她外祖家住,她娘连娘家都不曾回过一次,你同她比什么?”

    “何况。”张氏一脸漫不经心,“你父亲的疼爱她是怎么都争不走的,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英国公府又不能养她一辈子。”

    然后顾夭夭那天就又一次领了家法,原因是说张氏是后母,毒妇,还动了手。

    她也是宁伯侯府唯一一个领家法的女孩子,硬生生忍住没哭,领完家法在祠堂跪了一宿也没认错。

    顾夭夭跪在祠堂里,才隐隐约约觉出来,自己与沈立是不一样的,跟顾启令,顾墨芹他们也不一样。

    大约是想通了,经过这么一遭,顾夭夭反而沉稳下来,收敛了跳脱的性子,耐下性子跟着嬷嬷学规矩,学刺绣,慢慢有了那么点高门贵女,大家闺秀的影子。

    也开始学着讨好父亲与兄长,不再与他们针锋相对,旁人都说,顾家这嫡长女是长大了,懂事了。

    沈立后来去接顾夭夭的时候,也再未听她抱怨过一句宁伯侯凶她。

    后来,也不知是哪一日,沈立记得清楚,那天身着鹅黄色衣裙的顾夭夭见了他,没有高高兴兴地扑上来,而是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礼,也不再喊他小舅舅,而是跟着旁的兄弟姐妹一样叫他沈世子。

    那衣裙颜色是极嫩极活泼的鹅黄,沈立当时却觉得那颜色太老成,一点都不适合顾夭夭。

    等到顾夭夭及笄,就正式搬到了宁伯侯府。

    因着男女有别,英国公府与宁伯候府又不走动,沈立与她见面的次数便越发少了,之后更是几年都见不到一面,关系就一点点淡了。

    偶尔也只是在旁人口中听到近况,顾夭夭不再是旁人一提起来就头疼的小霸王,而是常被人夸姿色秀丽,知书达礼的宁伯候府嫡长女,仿佛她一出生就长在宁伯候府,一开始就是如此乖顺体贴。

    只是顾夭夭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分明已经照着父亲最喜欢的样子来了,可总是讨不得他欢喜。

    她不在乎以后嫁给谁,也不觉得青灯古佛一生是多么悲惨,只是既然他们都觉得不好,为什么替她选了这条不好的路呢?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见?为什么换了顾墨芹,就不一样了呢?

    顾夭夭垂下眼来瞧自己的手心,几年前,小舅舅带她出去玩儿的时候寻人给她看过手相,那算卦的道长说她的手相极好,是被人千娇百宠的命格。

    可如今看来,那道士怕是说错了。

    不过一场宴会,不过上首那人轻飘飘一句话而已,她的未来便如一张纸般,被揉皱,撕碎,散入风里,遍寻不见。

    她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

    顾夭夭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待张氏训够了话,才摆摆手让她退下。

    跪的时间太久,她只觉得膝盖以下都没了知觉,慢腾腾地一步步挪了出去。

    而顾启明背着手,站在外面游廊上,见顾夭夭出来,便迎了上去,大概是特意等着她的。

    他比顾夭夭还小几岁,带着青涩的少年气,哪怕是跟她说话也是别别扭扭的,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霍家郎君并非良人。”

    这件事情,刚刚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没人点破。

    顾启明经常跟那些个公子郎君来往,自然知道各自的底细,他别过头去,生平头一次叫了顾夭夭一声姐姐,“姐、姐姐之前的未婚夫,就是那个文钦然,他除了脑子拎不太清,其他方面倒还可以。”

    “你要是愿意,我就去让他同意。”

    至于如何让文钦然同意,顾启明含糊了过去。

    顾夭夭眨眨眼,愣在那里半晌,她其实对自己嫁给谁并不在意,或许正应了张氏说她的那句话,冷心冷情。

    “只是文公子又不喜我,都来上门退过一次婚了,还是别勉强他。”

    顾夭夭并不关心自己要嫁给谁,只是膝盖疼得厉害,站在那里钻心得疼,她不想再跟顾启明纠缠,脚步一动,想绕过他去。

    “可霍家那嫡长子行事实在太荒唐了,母亲大概是不知道他的本性,才觉得他是个良人,可那就是个畜牲,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顾启明一心想让顾夭夭知晓霍家那郎君的真面目,一时着了急,伸手就要拦下顾夭夭。

    疼痛让顾夭夭有点控制不住脾气,她抬头看向顾启明,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地说话,“我不在乎,嫁给谁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对她来说,两个都并非良人。

    “文钦然跟霍家公子有什么不同呢?充其量只是一个把我的脸面明着踩,一个暗着踩。”

    顾夭夭往前一步,踮起脚尖,定定地看着顾启明,抚上自己的脸颊,随即微微偏着头,轻声反问,“我若是想,嫁谁不成?”

    她是难得的美人,道一句天资国色都不为过,有着这么一张脸,性子又平稳沉静,才貌双全,但凡是见了她的夫人没一个不赞她一句好的,上门求娶的人从来都是络绎不绝。

    若是顾夭夭愿意,没几个男人能拒绝她。

    “文钦然还算是好的……”顾启明讷讷道,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既然他是个好的,为什么不给顾墨芹呢?”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顾墨芹,你还会跟她说文钦然是个好夫婿吗?”

    顾夭夭缓缓后退半步,看着沉默的顾启明笑了,“你看,你心里一清二楚,却还在这里说是为了我好。”

    文钦然父亲是户部尚书,且非士族出身,家世不够,才华也只是平庸而已,原本也只图他一个房内清净,可高门大户里想找几个不近女色又芝兰玉树的郎君又不是找不到,谁家还没个家规呢?

    再说了,男人天□□沾花惹草,便是多少规矩也管不了的,你看那文钦然,纵使家教森严,还不是在有了未婚妻的情况下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要死要活的。

    一般人家哪有这样的?不都是娶妻之后再有几个不痛不痒的通房跟妾室,任他多宠多爱,只要不阻碍到正妻的位置便都随他去。

    归根结底,文钦然原本只是还能看得过眼的,闹那一出之后,怕是上京城里大多数有女儿的都不会考虑他了。

    作为丈夫,可以沾花惹草,可以去青楼可以有通房可以有妾室可以对正妻没什么情谊,唯独不能对着另外一个女子爱欲成狂,甚至为了她去退婚。

    连个表面情谊都不愿意花费力气维持,这样的男人,一旦嫁过去了,日子能有多好过?

    “我可以嫁,顾墨芹便不可以。”

    顾启明在这逼问下慌张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也不是,墨芹不一样,她年纪小,行为莽撞,也不会算账管家什么的,身子骨也不好,不能嫁……”他话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夭夭眨眨眼,也不出声,只是看着顾启明,笑开来,说话的语调又柔又轻,像是一阵风,“因为我比她大一岁,又大方得体,懂得进退,所以就活该嫁给你们觉得顾墨芹不能嫁的人,是吗?”

    她其实并不介意他们偏心顾墨芹,只是恶心他们一边说着最疼的是顾夭夭,在她面前露出假惺惺又伪善的神情。

    明明私底下一点都不在乎她,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对着她指手画脚,好像是真的为了她好一样。

    她垂下眼睫,用眼尾瞥了一眼顾启明,一双琥珀色的招子在阳光下显得剔透明亮,却过于沉静,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半嘲半讽道:“我的婚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顾启明愣在那里,他年纪小,见惯了顾夭夭沉稳得体,笑意盈盈,怎么都不会生气的模样,被这么一回击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现在才像是有了点烟火气,原先玉雕般冰冷的美貌生动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