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豪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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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雅间里光线通透,摆设简朴雅致,转过一扇屏风,才见到隐藏其后的人,榻上一小方桌,一人斜斜倚靠在榻上。

    顾夭夭不敢乱看,只匆匆扫了一下,大概是刚刚下了朝,只见那人身着赤红色的官服,腰间玉质的腰带勾勒出腰线来,冠已经解了下来,一头乌黑的发散散披在身后。

    魏继的长相确实如传闻里的一样,甚至比传闻还更胜几分,肤色冷白,眼尾飞扬。眉眼分明是锋利轻薄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昳丽,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顾夭夭便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扑通”一声跪下,目光里是那人袍边滚的金线。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刚刚那一幕仍然惊心动魄。

    她见过许多人穿红衣,唯独他给人这种惊鸿一瞥的感觉,让人瞧了便心头一跳。

    看向她的目光分明是懒洋洋的,却让人不敢直视。

    顾夭夭对于朝堂上的事情略有耳闻,知道一点东西,知道魏继的凶名赫赫,她也知道那些贵族世家看不起魏继的原因,除了他的出身低贱,也因为他当初一步步往上爬的手段骇人。

    他的经历太过曲折离奇,顾夭夭之前也就当个故事听。

    据说魏相起初不过是普通商贾人家一贱奴而已,据说他身上现在还有代表奴隶的刺青,后来阴差阳错,那商贾之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奴仆也四散而去。

    魏继便顺势入了军营,正逢大俪朝与关外开战,他在边疆取得了不少军功,踏着白骨,沐着鲜血,一步步走上去,后来不知怎地入了世家门下做门客。

    据说那时的魏继逢人三分笑,极会做人,有好事者称他笑面鬼,因着他面上带笑,背后捅刀也毫不留情。

    之后他便入朝为官,却非武将,而是转了文官,就此平步青云,一路到了丞相的位置。

    旁人都说这前半段是编出来唬人的,魏继只是个小人,投机钻营才得了这滔天的权势。

    想来,这故事还是有点真的,魏继确确实实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单单这气势便骇人得很。

    顾夭夭跪在那里胡思乱想着。

    半晌后魏继才出了声,似是不大高兴,“往后退半步。”

    顾夭夭在魏继沉静的目光里觉出一点冷意来,往后退了半步,恰好退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里,整个人都沐浴在光下,她却手脚冰凉。

    “说说吧,你过来寻我的目的。”

    顾夭夭取出那柄折扇,双手举起,呈给他,不知是怕的还是怎样,稍微有些发抖,手不太稳,“这、这是大人那晚赠给我的信物。”

    “嗯?”魏继也不伸手接那扇子,眨了眨眼,瞧着跪在底下的小玩意儿抖抖索索,像是下一秒就要被他吓哭的模样,心生恶劣,“那你可知道这是代表什么的信物?”

    顾夭夭第一次见魏继这样的人,现在才觉出怕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磕磕绊绊道,“是、是大人说要娶我的信物,民女那晚对大人一见钟情,倾慕大人英姿,所以想来问问,大人还要不要我。”

    魏继接过折扇,探身过去,顺势用那柄折扇挑起少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顾夭夭似是受到了惊吓,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然后垂下眼睫,不去看他。

    “你倾慕于我?”

    “看来你是极喜欢我的了。”他摩挲着顾夭夭的下巴,声音柔和,却带着点儿不清不楚的阴郁。

    顾夭夭脑子一热,抬起眼来,迎着他视线看过去,握紧了拳,鼓起勇气出声,“虽然你生得好看,可是我的长相也不输你多少的。”

    她怕魏继不要自己,又往前凑了凑,好让他仔细看清楚自己的脸。

    “要我不亏的。”

    魏继挑眉,漫不经心地问她,“那你这次过来找我,宁伯候可知晓?”

    而后便见少女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些,显然是没什么底气,“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说了算。”

    “这样啊……”

    她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一眼就能被看透,只不过几个来回,魏继就把她的想法摸得清清楚楚,也能猜到她是偷跑过来的。

    大概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可怕,顾夭夭凑近了些,跪在榻下,仰头看他,“而且我也不要名份,只要能待在大人身边侍奉就好。”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魏继这种人大概是不可能娶妻的,听说他府里没有妾侍,甚至通房也没有一个,再想想他那张漂亮的脸。

    顾夭夭一时之间想歪了些。

    魏继轻笑一声,“倒是个拎得清的,对婚事不满还知道来求人。”

    “不过这怎么还求到我头上了呢?听闻宁伯候是最疼儿女的,你不与他说,反而找个外人,外人也就罢了,你去寻英国公府的沈世子也成啊,他总不会不护你。”

    “我在外面的名声我自个儿也晓得,就不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

    他把玩着那柄折扇,懒洋洋发问,不明白为什么顾夭夭到最后找上了自己,分明已经怕到发抖,还强撑着让他要了自己。

    而后便看到少女仰头看他,眼中泪光婆娑,泪珠要掉不掉的,颤着声儿,“求魏相疼疼夭夭。”

    她确实是走投无路了,是真把他当作最后一根稻草的。

    哪怕他是旁人口中的噬人恶鬼,也义无反顾。

    “他们都不要我。”顾夭夭眼睛极好看,如同一月光下的湖水,而如今这汪湖水上恨意逐渐覆过去,“我也不要他们了。”

    “看看这委屈的。”魏继低下头,指尖蜻蜓点水一般,若有似无地在她眼尾碰了碰。

    动作亲昵,指尖却冰冷。

    顾夭夭毫不在意,反而乖顺地在他手上蹭了蹭,她收敛起情绪,只偶尔忍不住抽泣一声,在这寂静的室内听起来格外清晰。

    就像猫一样,魏继想,不管是清澈干净的琥珀色的瞳孔,还是这蹭人的乖巧劲儿,都像极了猫,讨人喜欢地紧。

    只是这猫还是旁人家的。

    这认知让魏继不太高兴,他伸手顺了顺顾夭夭的发尾,指尖绕了一小缕发丝,把玩着。

    “你进来之前,我在这里刚刚与沈立谈过事情。”他像是不经意提起似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瞧着顾夭夭。

    “算算时间,他下去的时候应当是碰上你了才对,他可有跟你说什么?”

    顾夭夭不知魏继忽然提起这事来,想起沈立的态度,又开始难过,“他、他走得急,没认出我来。”

    沈立之前还说过最疼的就是她,如今擦肩而过却连认都认不出她来。

    骗子。

    “我说呢。”

    魏继笑起来,他唇色寡淡,如今这么一笑整个人便柔和下来,连说话的声儿都压低了,如同梦中一般,“你们许久未见,应是早就生分了。”

    “我瞧着沈世子像是早就把你忘了,就你还眼巴巴地记着他。”

    “他没有,他之前还给我送过玉梳背。”

    顾夭夭抽噎一声,不知怎地反驳了回去,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瞧魏继的脸色。

    见他没生气,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细声细气辩解道,“那玉梳背,他也记得给我带了一个的。”

    也?

    魏继不动声色地捕捉到关键字,笑眯眯道,“反正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个有的,应该是顺带给你的。”

    跪在底下的少女不作声了,咬着唇沉默。

    说赢了顾夭夭,他心情好了些许,松开她的发尾,一下下顺着她的发,语气懒散带笑,“你且安心,旁人不要你,我还是要你的。”

    “可婚约已经定下来了,算算还有六天,我就该出嫁了。”

    她原本就不在意嫁谁,魏继也好霍家嫡长子也好,都没人问问她的意见,那她偏偏就要自己选。

    若是宁伯候知道,又该说她任性了。

    顾夭夭睫毛抖了抖,一点光落到上面,细细碎碎的,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拽住魏继的袖边,学着往日看来的女子撒娇的模样,咬着唇,“夭夭怕。”

    垂首低眉,婉声哀求。

    魏继轻笑一声,并不戳穿她这些小把戏,带些调笑意味看她拙劣的讨好,等她屏气凝神时才慢悠悠开口。

    “不过是婚约而已,不算数的,说到底,我与你的约定才在这前头。”

    他咬字与旁人些许不同,音色勾连,柔和下来就像是浸了梅子酒,听在耳里微醺似的。

    顾夭夭不知自己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他的声儿醉的,脑子晕晕乎乎的,竟然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全然忘了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大部分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何况霍家也得意不了多久了,不过一个将要败落的世家而已,你也不必忧心。”上位的人轻描淡写,不像是在说一个世家的命运轨迹,而是在说什么闲话一般。

    魏相安慰起人来也相当得心应手。

    待他叮嘱完顾夭夭,遣人把顾夭夭送出去的时候,这才伏在桌子上笑起来,一只手捂住脸,笑得放肆,茶杯也差点被晃下去。

    “太有趣了。”

    半晌后他眼含笑意,对着旁边侍奉的人道,“也不知道沈立知道这事之后会作何感想。”

    侍从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感叹,自家主子可真是坏透了,就看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比起外面的传闻那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刚沈世子分明就是上门来说这顾家嫡长女的事情的,宁伯候府想要把顾夭夭胡乱嫁了,早点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唯独沈立坚决不同意。

    旁人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负责调查这事儿,对这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的,毕竟细细追究起来,这罪魁祸首应当就是自家主子。

    沈世子早就为顾夭夭这婚事折腾几天了,宁伯候府不知去了多少躺,因着英国公府不好插手顾夭夭的婚事,沈立大概想从魏相这边着手。

    人家对顾夭夭这个外甥女可上心得很,在他家主子口里却成了老早就生分了,半点口风都不给那姑娘透,还说话气她。

    魏相嘴上一点也不饶人。

    明明心里老早就打算着到时候要跟霍家抢亲了,对着难得登门还放低身段的沈世子却冷嘲热讽的,说跟自己没有关系,这嫁娶之事得归月老管。

    气走了沈立,又来一个顾夭夭。

    瞧着那姑娘可怜可爱的,起了兴趣,连哄带骗的,把人家小姑娘弄得稀里糊涂的。

    当真罪过。

    侍从暗暗替魏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道天上的漫天神佛可莫怪罪,虽然魏相嘴巴是毒了点,心还是软的,何况他也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就且宽恕这次。

    念完之后又不太放心,觉得就佛祖一个可能保不太住自家主子,打定主意到时候再去道观上柱香,让三清天尊再费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