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豪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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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风雪愈盛,掩盖了长阶前的血迹。

    跟着魏相来的人极有眼色,连忙上前去给他怀中的人披了一件鹤氅。

    魏继抱着顾夭夭一步步走出了顾府,无人敢上前阻拦,只看着他离开。

    雾青悄无声息地跟上,混入魏相带来的侍从之中,手中还拎着那双绣鞋。

    顾夭夭趴在魏继怀里,只觉得背后火烧一般,疼到发抖,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失血过多,牙齿上下打寒颤。

    许是疼过头了,顾夭夭觉得背后的伤口疼过那一阵就没什么感觉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探出头去,下巴搭在魏继肩上,迎面而来的是凛冽的寒风。

    夹杂着雪花直往她脖颈里钻。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但是这雪的触感也又太真实了,让她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继脚步匆匆,却把顾夭夭抱得稳稳当当的,头稍微偏了偏,忽然朝着旁边的人道,“嫁妆别忘了带走。”

    那些都是他一点点从那些世家身上搜刮来的宝贝,世家勋贵身上的油水可不好刮,费了他许多力气,可不能便宜了宁伯候府的人。

    怀里这个女娃不识货,也守不住,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本来就是留给她当嫁妆的,平日里打碎个瓷器,弄坏个屏风,送人件礼物倒也没事。

    不过物什而已,随她高兴。

    只是不知被什么人惦记上了,放在宁伯候府的探子说清点的时候,除去顾夭夭平日打碎弄坏,送出去的以外,库房里已经被搬空了大半。

    大概是不知哪里来的耗子,魏继心道,他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心眼小得很。

    那些旧账,他一笔笔记着,等来日慢慢清算。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带怀里这个姑娘去包扎一下伤口。

    他脚步未停,一路出了宁伯候府。

    怀里的人安静温顺,一动不动,下巴搭在在他肩上,安静地看着这座让她充满郁悴嫉恨的宅院越来越远。

    直到被抱着上了马车,再也看不见宁伯候府,她才重新缩回魏继怀里。

    “快一些走。”魏继给车夫下了命令,将顾夭夭放到软榻上。

    他没怎么照顾过人,只蹙眉瞧着顾夭夭发抖,半晌后才想起来把马车上备的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魏继有个怕冷的毛病,奇怪的是时不时发作,今儿赶巧,格外怕冷,在外边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被冻到唇色苍白,手凉得跟个冰坨子似的。

    魏继看着顾夭夭披着自己的大氅,抱着自己的汤婆子,自己又如坠冰窖,若是往常还好,他可以仗着顾夭夭不敢惹自己,理直气壮地霸占大氅跟汤婆子。

    可偏偏又赶上顾夭夭受伤。

    他撑着下巴,看着顾夭夭披着毛茸茸的大氅,抱着汤婆子缩在软榻一角,幽幽地叹了口气。

    犹豫半晌,大概是实在耐不住冷,魏继慢慢挪到顾夭夭身边,极其自然地把自己也缩进了大氅里,然后手摸索着探向了汤婆子。

    他动作太过自然流畅,让顾夭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抱着的汤婆子上多了一双手,不小心碰到的指尖冰凉。

    让人联想到阴郁苍白的蛇,冰冷粘腻,然后那条蛇只碰到了一瞬便缩了回去,盘踞在汤婆子的另一边,再也未曾越过界。

    “还是很疼么?”成功在大氅里占得一席之地的魏相面不改色地扭过头,问跟自己挤在一起的顾夭夭,态度认真,语气冷静。

    顾夭夭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还是有点疼的。”

    桌上烛火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而上下晃动,豆大点的火苗让马车里盈满了暖黄色的光。

    烛火温柔,映衬得魏继的侧脸也柔和几分,他轻哼一声,“可得好好记住这疼,往后你要是不听话,我罚你罚得更狠。”

    他可不耐烦带孩子,更不耐给人讲那些大道理。

    不听话就打。

    顾夭夭垂下眼睫,轻声应了,因着凤冠歪斜,发丝垂落下来,显得她越发乖巧可怜。

    她不知道魏继为什么会伸手拉她这么一把,不管是因为贪恋她美色也好,还是纯粹因为有趣也好。

    魏继都对她有恩,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顾夭夭慢吞吞地点点头,抱着汤婆子的手动了动,往前摸索着,而后覆盖上那人冰冷的双手,他的手像是冷玉雕成的,刺骨的寒凉。

    她这才看向魏继,眼神湿漉漉的,像是林中的鹿,“我听话的。”

    魏继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去,冷淡地“嗯”了一声。

    这小姑娘虽然笨了些,但是挺乖的,也讨人喜欢,他心想,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倒也不错。

    *

    魏继不喜欢人太多,也不喜被人贴身服侍,所以府里向来冷清,今晚倒是难得地热闹一点,最好的院子被收拾出来,按着姑娘家的喜好,布置上了重重纱帐跟珠帘。

    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老早就被带到了府上,此时正给趴在床榻上的顾夭夭一点点挑出来伤口里的细小沙砾。

    她的伤不是很严重,毕竟宁伯候好歹是她的亲生父亲,怎么也不可能下死手,所以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光是清洗伤口跟上药就很折磨人,而且不是极其剧烈的疼痛,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绵延不断。

    顾夭夭疼到冷汗都止不住。

    雾青在一边给她擦汗,心疼道,“姑娘要是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

    太医是个留山羊胡的干瘦老头,见此摇了摇头,“她这是疼到叫不出来了,这鞭伤不触及性命,就是专门让人疼的。”

    待给顾夭夭上完药,包扎完,还略带惋惜道,“这大约是要留疤的了。”

    魏继全程站在一边抱着汤婆子瞧着,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闻言懒洋洋道,“去不掉也好,让她长个记性。”

    最好让顾夭夭往后只要想起宁伯候府,就能想起这道伤疤来,别再痴心妄想能与所谓的亲人和解。

    他要顾夭夭彻彻底底地与宁伯候府划清界限,再无回头的可能。

    魏继披着外衣,发冠已经取了,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靠在床柱上,闲散惬意,时不时还出声冷嘲热讽几句。

    明明已经眼含倦意,却非要站在一边看着,看就算了,还碍事。

    奈何他位高权重,没人敢说,也就只能忍气吞声,当他不存在。

    刚刚折腾那么久,顾夭夭已经累极了,顾不得背上疼痛,刚刚上完药就合上眼睡着了。

    她头发上的凤冠已经被雾青摘下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发簪也随意地散落放着,因着有伤,没有盖被子,趴在床榻上,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来。

    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长发披散。红烛罗帐,锦被软缎,一片春色旖旎。

    雾青送太医出去,回身收拾完一些零碎的东西,妥帖地安置好顾夭夭,放下轻软的床帷,给魏继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在屏风后面候着。

    他没有半点要守男女大防的规矩,用手挑起层层软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夭夭,看着她睡得沉,心里微妙的有些嫉妒。

    这么一群人大半夜不睡觉,就光围着她一个团团转,她可倒好,一切收拾完,直接睡就行,话也不跟他说一句。

    魏继睡眠极浅极难,最近更是严重失眠,一宿能睡着的时间也就半个时辰,看到很短时间就能入睡的顾夭夭,心里自然是不平衡。

    他能感觉到倦意,但是躺下就毫无睡意,各种安神的药不知吃了多少帖,半点用都没有。

    魏继神情阴郁,盯着顾夭夭许久,而后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不知在想什么,摩挲半晌,才收回手来,撂下帘子,转身离开。

    听见他出去的动静,雾青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松了口气。

    今儿算是走运,赶上了魏相心情好,没出什么其他的事。

    *

    魏府之中,书房的灯彻夜未灭。

    有巡夜的守卫提着灯从书房墙下路过,远远望着那灯火通明的一片,小声讨论:“魏相今夜又没睡。”

    “那今儿早上还能去不去上朝啊?”

    “咱也不知道啊,得看魏相高兴了,上次托词说是头疼病犯了,这次也不知道陛下还信不信。”

    “陛下不信也得信,他拿咱们主子又没办法,不过这次应该会去的,不然今天抢亲这事也没个交代。”

    “唉,总归不是咱俩能管得了的,且小心些吧,别乱传就是了。”

    书房内。

    魏继站在书桌前,手执狼毫,桌上一副绘了一半的画。他落了几笔,画卷上的雀鸟登时栩栩如生起来,却未继续画下去,又把笔一丢,坐回到椅上。

    灯火如豆,因着窗边挤进来的寒风跳了几跳,屋内炭火烧得正旺,不时有噼啪之声响起。

    他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之色尽显。

    过了半晌,黑衣的属下掀了帘子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碗黑咕隆咚的药,正冒着热气,“主子,药好了。”

    “嗯。”魏继睁开眼,示意属下将药放到桌上,看到来人时挑了挑眉,“怎地是你来送药?”

    来人是魏继最常用的人,因着在一众兄弟之中排行第五,都叫他一声五郎,在朝中挂个七品闲职,老早就跟着魏继了。

    也是最自来熟的一个,旁人多少都有点怕魏继,唯独他把魏继的脾气摸准了,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这不刚刚完成任务嘛,在走廊上碰到小六了,就替他端来了,顺手的事儿。”

    “事情办妥了?”

    “妥了,霍家已经尽数关起来了,剩下的人正在盘点赃物,我怕您着急,来跟主子说一声。”

    霍家根牙盘错,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一网打尽。

    魏继接过药,放在桌上凉着,抬手揉了揉眉骨,“嗯,贪污的银两盘点完做个帐,然后呈上去。”

    五郎笑嘻嘻应了,一点也不怕魏继,甚至还有心思跟他说些闲话,“这霍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军饷也敢贪。”

    “可能是觉得他们家出了个正获圣宠的贵妃,皇帝又是个蠢的,会因为个女人护着他们。”

    魏继说话倒是毫不客气,“数目若是少些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这大冬天的,他们昧下将近大半粮食跟棉花,这是生怕大俪朝不灭么?”

    “好歹是人命关天的事,竟半点也不关心。”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将霍家连根拔起。

    “我要让他们知晓,祸及子孙,父辈作下的孽,下面三代都得受着。”

    “我还以为主公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毕竟宁伯候府那姑娘要嫁的就是霍家嫡长子。”五郎把药碗往前推了推,提醒道,“快凉了。”而后又把话头转了回去。

    “兄弟们刚刚还在议论,说这回主子可算有个夫人了。”

    魏继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淡淡道,“顺手而已。”

    “可这以往也没见过主子您顺过啊,怎么单单这回就顺了呢?”五郎恭敬小心地把碗收回来,放在托盘上,却仍旧忍不住好奇心,冒着危险问了。

    “她生得好看。”

    魏继倒也不恼,随口应付了。

    “都说那姑娘生得好看,可也不知是多好看。”

    五郎可惜道,“之前就有过一点风声,说她是个美人,可宁伯候府嫡长女深居简出的,见过她的人不多,之前评随阳美人榜的时候,就因为见过她的人少,所以没有她的名儿。”

    “你今晚的话未免也太多。”魏继眼也不抬,冷冷道,“若是太闲就去帮小六整理卷宗,别在这儿烦我。”

    五郎这才闭了嘴,知道魏继是真的烦了,捧着托盘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