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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分(二)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如此重要,又如此的没有存在感。春意盎然片刻,炎热的夏季便悄悄尾随。上身穿了件勃艮第红复古polo毛衣的今年在奔波中冒出了汗,她往上拉了拉袖子,裸露在外的手臂遇上兴起的春风,又升起一阵凉意。

    横竖都不得劲,怎么样都觉得不妥,正如今日起伏剧烈的心情。

    “你怎么才到?”郭则通总算是在南城一单元302室见到了姗姗来迟的今年,一见面就教训了起来,“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面对不走心的斥责,今年举起双臂重新收拢脑后的头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长久没换的发圈松了不少,绕紧圈数也能感觉到头发往下沉。

    “我知道我漂亮。”整理完头发,她又提了提包,“人到了吗?”

    “还没。先不管他,你看到结婚对象了吗?”郭则通再操心业务,也不忘关心公司中优质的单身女青年。他和他老婆都喜欢给人牵线,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了几对就黄了几对,

    今年一下就想起了贺叙白的脸,于是回答他:“见是见到了。”

    “是人是鬼?长得帅吗,有钱吗,叫什么名字?”郭则通八卦起来一点也不亚于任何人,他十分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今年的眼。

    今年抬头,忽见一人影从侧方走来,待看清后不敢相信又只能说:“是人,长得帅,买得起房子的人基本上也穷不到哪里去。”

    “这把稳了,别解除关系,就他了!”郭则通表现得比自己娶了媳妇还高兴,“所以,叫什么名字?要哥托人帮你去打听一下他的人品吗?”

    今年稍显尴尬地舔了下唇:“不用这么麻烦,你想知道可以当面问。”

    “问什么?”贺叙白伫立在二人身后,打量着又见面的今年。

    郭则通扭头,来的不正是他们的vip客户吗?于是八卦脸转换成了震惊脸:“你和今年认识?你俩要是认识的话,你没必要通过付子路找我啊?”

    “不认识。”今年下意识地否认。

    “认识。”

    两人的回答有出入,这让今年不得已向贺叙白作出解释:“我是说在此之前不认识。现在您是我们尊贵的vip客户,正如你所说认识,刚认识。”

    “在哪之前?”贺叙白问。

    今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如此,他好像有意想将两人因一起刑事案件而产生交集的关系公之于众。

    毛坯房里站着的三人,郭则通稍显别扭。他迫于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思前想后找到了突破口:“付子路是他的朋友,很早之前找过我设计房子。当然了,设计的是别墅。”

    “他把郭则通推荐给了我,约定今天量房,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贺叙白说。

    这“突发状况”自然指的就是今年,她遂思虑周全地问了句:“您要是介意的话,可以换别的设计师。我们公司除了我们这组,还有其他优秀的设计团队。”

    这单子今年当然想接下来,可万一这检察官避嫌,合作成与不成自然不是她一人说了算。不成的话,她也只能不舍地说“期待下次合作”,胡搅蛮缠不是任何一个行业应该有的作风。

    贺叙白咀嚼着那个只用“您”字就轻易拉开两人距离的措词,问:“其他人的优秀在你之上吗?”

    “没有。”今年挺直腰杆,肯定了自己的业务水平。

    贺叙白笑:“那就麻烦你了。”

    一旁的郭则通没听懂这两人在推拉什么,于是皱着眉头苦苦哀求:“别介意来介意去的,我在这儿问半天了,你俩到底啥关系?”

    “我们没——”

    “暂时是急待解除的夫妻关系。”贺叙白面不改色地抢答。

    “啊,敢情你就是和小年结婚的对象?”郭则通终于反应过来,“哇,这可真的是命中注定、郎才女貌、肥水不流外人田,择日不如撞日啊。”

    “谢谢。”

    今年听着贺叙白莫名其妙的“谢谢”,不解地问:“你谢什么?”

    “吉祥话,我向来照单全收。”

    这人怎么讲笑话也一本正经的?今年为了不再浪费时间,她提出马上开始量房验房:“在这过程中,贺先生您可以提要求,我们在设计中会尽量将你希望呈现出来的方式添加进去。”

    “好。”

    贺叙白点头,然后看着今年和郭则通忙碌了起来。一人手执工具,一人手捧文件夹,量墙体,敲墙面,都是他第一次见到的操作。

    “您一人住还是?”今年一一记录下房子的情况后,又回到贺叙白身旁。

    贺叙白的目光随着今年屡次撩动垂向前的头发而移动:“偶尔一人住,时常会多个人。”

    时常多个人?今年将他一番打量:“我无意打听您的**,只是了解您的生活习惯会有助于方案设计。不知您说的是不是女朋友?”

    贺叙白望着她没有说话,稍稍敛了眉。

    今年愣了下,担心问错话:“没关系,房子够大,凡事都可以商量。”

    “目前我仅有的男女关系只有你。”贺叙白迎上她的目光,“你呢?”

    今日产生的错觉抵得上过去所有的单身时光,今年无法解释这种只可意会的感觉。就像是她认为贺叙白在试探自己的感情状况,但很有可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也是。”

    一个奇怪又正确的回答,今年朝贺叙白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郭则通提起工具包,这才注意到这两人一人穿着红色毛衣,一人穿着蓝色夹克开衫,心中又念起了比刚才还要过分的吉祥话。

    “那个躺着就能数钱的富二代付子路还经常住在你家?”郭则通和付子路合作过几次,交情自然也深了不少,酒一喝就什么都交代了。

    “富二代?”今年眼睛亮亮的,她这才正视起贺叙白。这男人乍一看综合素质很高,不仅其本人不错,好像身边的朋友也都挺有钱。这么一来,她是不是可以乐观地考虑起将来的优质客户了?

    她忍不住窃喜,遂问:“那需要给你的朋友单独设计一间卧室吗?”

    “不用。”对此,贺叙白果断拒绝。

    今日计划内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今年告知贺叙白要将验房后发现的问题一项项列给物业,毕竟装修前需要向物业备案。

    “不好意思。”贺叙白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看了眼来电,然后侧过身冷静地摁下通话键。

    “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和你讲,在我们回来之前稳住人家姑娘,爸马上订机票!铁树开花,回来必须开瓶好酒!”

    贺叙白不小心触碰到了免提,爸爸开心的声音全部传达给了今年。

    “可以定婚期了。”郭则通小声地说。

    今年蹙眉:“闭嘴。”

    没过一会儿,她也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才听了几句,今年便开始对着电话那头的妈妈拼命解释:“妈,户口薄还好好地躺在抽屉里,没有往上添个人的打算。还有,我不是结婚,是被结婚!已经和对方取得联系,派出所也去过了,会尽快处理的。”

    郭则通立在两人中间,典型的局外人。一会儿听听贺叙白这边的动静,一会儿又竖起耳朵听听今年这边的动静,看起来两家人都对结婚一事有所耳闻了。

    “斯若和你说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干什么?本来就不是真的啊。”今年说着忽然老脸一红,努力压住自己的声音,“嗯,好看。我也不赖啊,你忘了你闺女男女通吃,人见人爱了?”

    贺叙白闻声转向她,对着热情的爸爸冷淡道:“晚点说。”

    “我会看着办的,现在还在工地上呢,先这样。”今年挂了电话,抬眼又与贺叙白的目光撞了满怀。

    他看着她问:“斯若是方斯若吗?”

    今年瞪大眼睛:“你认识?”

    贺叙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说:“我们之间的关系看来有些复杂。”

    他的话语在表达一个不确定的东西,但在今年看来他似乎笃定了某件事的发生。明明斯若嘴里复杂的是他,结果寥寥数语复杂倒成了他们之间的形容词。

    “贺哥,刚刚有个女的在楼下别我的车!还抢我的车位!你快帮我报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年听声却像是抓住了可以暂时不去思考的稻草,忙提醒一直注视自己的贺叙白,来者不善应该是冲着他的。

    贺叙白掩饰了下立时浮上脸的烦躁,转身看向找到这儿来的付子路:“礼让淑女是应该的。”

    什么也没有的房子里,视线一览无余。今年打量着穿着潮牌,长相清秀的精神小伙气冲冲地走到贺叙白身旁,一边不住地回头望,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

    “淑女?淑女会把我今天吹好的发型气得飞起来吗?”

    “好看。”贺叙白敷衍又自然地扯开了话题。

    付子路嬉皮笑脸地问:“真的?也是,毕竟我是圈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今年及时抿紧了嘴巴,才免于笑出声。倒不是嘲笑男人的自恋,而是她本身笑点比较低,擅长脑补听到之外的内容,且精彩程度远超于笑话本身。

    “真是气死我了!刚刚一傻子长得人模人样的不干人事,居然敢和老娘抢车位!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卡丁车赛场上从没有拿过第二的弯道女神!”

    又冲上来一来路不明的人。

    这次今年认识,她瞠目结舌地盯着挎着包,仍是一身职业装的方斯若,哑口无言。

    “你?你这女的……车位都让给你了,怎么还尾随我?”付子路抢先探出头来,不可思议地摘下墨镜,同方斯若理论,“大姐我们讲点道理,做个正常人也比当变态好啊。别以为你稍有姿色就可以跟踪我,小心我告你性骚扰,我贺哥家可是有强大的律师团队的!”

    今年一听,这是要同归于尽啊。于是,伸手轻轻拉了一把离他们比较近的贺叙白,悄声说:“站远一点,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好。”贺叙白看了眼抓着自己衣袖的今年的手,抿唇笑着。

    “大姐?”

    方斯若仰头笑了下,而后一脚踹中了付子路膝盖,可怜如付子路,当场就跪下了。她居高临下地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贺家强大律师团队的前老大方斯若,请问有何贵干?”

    “什么?”差点被膝跳反应终结生命的付子路捂着痛处,痛苦万分地求助于贺叙白,“你是不是想看我在你毛坯房里毙命啊?赶紧介绍一下这位大佬,还有你身边那个漂亮姑娘又是谁?”

    方斯若解气地甩了下头,区区三十九岁就被毫无绅士风度的男性尊称大姐,这样脑袋空空、口无遮拦的男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你是他们家律师?”今年也在状况外。

    “之前是。”方斯若强调了一遍时间。

    蹲在地上的付子路一看不止自己搞不清状况,很快就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站到今年身侧,小声地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幸会,我姓付,富二代的付。”

    “初次见面,我姓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

    付子路憨笑:“文化人文化人。”

    两个脾性温和的人握了握手,一瞬间达成了某种战略合作伙伴的关系。贺叙白看了眼他们“惺惺相惜”的举止,将视线转移到方斯若身上。

    “公事?”他问。

    方斯若拉了拉西装下摆,义正言辞道:“我以今年朋友的身份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也就是来处理私事。”

    两人突然剑拔弩张,贺叙白因见惯了她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遂不急也不恼,侧过头询问眼睛亮亮,双颊微微泛红的今年。

    “我们的意见是相同的,不是吗?”

    今年对上他的目光,受到他坚定眼神地蛊惑。正如当时在派出所时的反应,这会儿她也依然理所当然地认为贺叙白指的是自己和他对于登记一事的反对意见。

    “当然。”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贺叙白看着她笑了,再望向方斯若时,上扬的嘴角恢复了疏离的弧度。他说:“私事指个人的事,也可称作隐秘不愿公开之事。既然我和今年一致认为婚事不应公开,还请你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不要过分操心。”

    并肩站着的今年、付子路还有郭则通在听完贺叙白的话后,全体陷入呆若木鸡的状态。尤其是今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然”的肯定答案背后竟然是这层足以让人误会到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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