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而今

三十年而今 > 第3章 春分(三)

第3章 春分(三)

    街路边的树叶被风吹落,正好卡在了车窗上。等红绿灯期间,今年摇下车窗放飞了那片叶子。她不认识大自然很多生命,也叫不出刚刚那片叶子的学名。人们只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大脑也有选择性地存储对自己有用的知识。突然间后悔,如果当时更努力读书,是不是就不会被贺叙白有歧义的话牵着鼻子走了?

    一点点不甘以及高出一点点的难为情搅乱了今年平静的心,她听到后边的车鸣笛催她过绿灯,虽然绿灯就该通行,可她竟然有点不情愿。

    慢悠悠地继续上路,后方的车极为嚣张地超上前来,今年白了眼超车男司机做作地横在车窗上的左手臂,理解不了这样的开车行为,又被吓了一跳的她破口大骂。

    “转向灯不用就捐掉!一破车还这么横!”

    她敢这么看不起对方的车,全因自己现在开的这辆是方斯若去年刚买的suv。初见这辆车的时候,今年就亲切地称呼它为“货车”。除了搬家拉货,她实在是找不出非要买大车的理由。停车位难找不说,这么大的车能不能准确倒进车位里都不清楚。

    方斯若可以,她肯定不行,当初考驾照的时候就“死”在侧方位停车上足足三次。失败次数多到怀疑自己脑子有点问题。

    思绪被拉扯得有点远,今年回想起当时在毛坯房里,方斯若坚持地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全然不管贺叙白的爸爸是自己前老板的一幕。

    “这姐妹真的猛。”她不由得再一次夸赞。

    要不是贺叙白和方斯若都接到要紧电话,今年都不知道两个人的博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贺叙白的要紧事她不清楚,但斯若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且应该和贺叙白爸爸有关,不然他们二人也不会说一起走。

    “我可以当今年的护花使者。”那会儿,付子路毛遂自荐要送她回家。

    “我不抢这个护花使者,但我和小年还要回公司。”郭则通倒不是抢功,而是他们真的要回公司。

    今年扬起手臂摆了摆,大大咧咧地说:“有钱什么车打不到?上次我还打到了一辆跑车呢,可惜司机是个谢顶的中年男子,不然——”

    “不然怎么样?”

    贺叙白站在方斯若对面,他看了眼夹在男人间的今年,听她说不着边机的玩笑话,伸手接过方斯若手中的车钥匙,身体转向今年。

    “会不和我登记吗?”

    今年一哆嗦,也不知这哪里来的穿堂风。明知登记是被执行的后果,两人均不用负责任,可今年总觉得贺叙白每开口都在坐实这事。

    直觉上她认为有猫腻,但情感上她并不讨厌,毕竟坚持不婚和谈恋爱没有冲突。再者,谁会对如此仪表堂堂又追求“公正、廉明、为民”的检察官男人骂“做梦吧你”?反正她是骂不出口,当然莫名高兴之余也时刻注意一旁方斯若的脸色。

    “不管‘不然’后面是跟着怎样的假想,我们的登记也都不属实。”

    今年理智又礼貌地答,自认为是礼貌中夹杂着些许活泼的成分。这到了三十岁,仍只会朝妈妈俏皮地撒娇,问妈妈自己是不是美女,将来会不会成为富婆。也只有妈妈,永远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贺叙白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语气里仿若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自我解析后得到了一条不错的信息。他垂眸片刻,又问她,“会开车吗?”

    今年欲言又止半天,艰难地点头:“理论上我是个老司机。”驾照拿了十年有余,开车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回来。实际操作能力和驾龄实在是不匹配。

    “你开方律师的车,等事情办完后你再来接她。”贺叙白将车钥匙交到她手上,然后才问方斯若,“这样安排你还满意吗?”

    方斯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行,反正你就是看中我最后也会这么做才这样故意气我。”

    “为了尽量避免将来要遇到的麻烦,我必须替方律师周全考虑工作以外的事情。”贺叙白这话波澜不惊,神情也探不出个究竟。

    今年听得一清二楚,再看方斯若时,发现她眼神里溢出一丝担心。方斯若又习惯性地甩了下头发,而后看着贺叙白,忽然不确定地问:“你没开玩笑吧?”

    “检察官的义务之一就是必须以事实为根据……我从不信口雌黄,也没有开玩笑的习惯。”贺叙白说这话时看的是今年,“尽管她认为的‘事实’不属实。”

    上课时,老师的声音会随着涣散的意识忽远忽近。但听别人闲话的时候,不管隔多远,都是洗耳恭听一字不漏。今年那时也是如此,她听见了可没听明白贺叙白在说什么。

    直到大家分别,方斯若拍了拍她肩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有关你被结婚的事我会再去调查一次。”

    至此,今年就更懵了。

    “方斯若的言外之意不是不信被登记这个结果,而是不信被登记的具体信息。可这是什么意思?”

    从拥挤的东街来到华路,又从华路来到车辆必须慢行的学校附近,今年握方向盘的手掌心都布上了一层密密的汗,可惜所思考的内容仍然无果。

    今天周六,马上要步入高三的高二学生也开始了只有一天的休息日。现在这个点上正好遇上了放学,今年停在人行道外,等着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车子在那儿礼让了很久,久到仿佛等了九十九秒的红灯。

    “……我哥不是准备打一辈子光棍?你现在告诉我他结婚了?骗人也不看看小爷我姓什么,贺叙白的贺!你当是付子路的付啊?”

    前方一个斜背着书包,侧看是瘦高个的男生打着电话在人行道上走走停停。今年第一眼见到便将“放荡不羁”、“潇洒”、“不受人管制”等等的词汇都贴在了这个少年身上。就连他的说话声都透着一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慵懒。

    今年见少年没有加快步伐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将车窗全部摇下,然后探出头试图引起少年的注意。但她还没有努力,少年就斜了她一眼。

    “……有多漂亮?你照片发来看看。”他好像故意的,手持电话站在车前,索性不动了。

    今年是没想到,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结果祖国未来的花朵这么欠收拾!她不想下车和小孩掰扯,于是没辙地扬声:“你挑衅我我也不敢从你身上碾过去,我一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少年笑了下:“我收到了。”

    话不是对今年说的,笑得倒是挺挑衅。他一面低头继续看手机,一面慢悠悠地朝对面走去。今年以及后面的车子终于得以前进。

    “欸?这女的不是……”少年扭头,百思不得其解。而后,他重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不可思议地说,“子路哥,我刚刚好像碰到了未来大嫂。”

    白色的suv驶入下个路口,右转后进入了学校。门卫大叔询问了今年来访的目的后才将她放行,迎面来的学生依然很多。今年进入校园后开得极慢,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她有点退缩。人人都喜欢朝气洋溢,挂在嘴上的都是羡慕之词。

    “年轻真好啊。”

    今年停好车,站在车身旁,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学生身上。他们美好的让她不敢放肆注视,亦不敢自信地叫嚣自己年至三十仍年轻。所有因岁数攀升而鼓励自己的话语在孩子面前彻底被击溃,生活一地鸡毛,满是成年人不值一提的小情绪。

    她目送教学楼急匆匆冲下来的最后一波学生后,才慢慢地提着包往三楼走去。原本计划是等客户来公司谈,了解后才发现客户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张清瑜,这姑娘成了人民教师不说,还怀孕几个月了。孕妇跑来跑去她不放心,索性就到学校接她。

    老师们的办公室和记忆中的无差别,凌乱、繁忙又讨人厌。今年站在门口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冲着坐在座位偷摸吃着辣条的张清瑜打招呼:“张老师你再不吃完我就要保留证据了。”

    张清瑜听声连忙将一根完整的辣条全部吸溜进嘴里,腾出手猛抽了几张纸巾,心虚地擦了擦满足的嘴巴:“你没有我老公、我公婆的联系方式吧?”

    今年歪了下头,朝她走近:“有的话你要收买我吗?”

    留校的学生几乎没有了,留校的老师却还是一大片。这办公室现在仅有两位教师,今年上来之前有一位先去吃饭了,留下饥肠辘辘的张清瑜只能偷吃辣条。

    这会儿,她拉开抽屉,从几部关机的手机下面扒拉出最后一包辣条,双手递给今年:“封口费。”

    今年嫌弃地推开:“区区一包辣条怎么配当封口费?”

    “啊,你这坏女人。”张清瑜笑着将辣条藏回抽屉中,举起眼睛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昔日老同学,不由得啧啧称赞,“你怎么还长这样?”

    今年一怔:“怎样?”

    “年轻好看啊。”

    张清瑜毫不吝啬地夸奖,随后低头瞧了眼自己原本就有好几圈肉肉的肚子,又拾起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深深地叹息后又是难掩地幸福感。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尤其到了三十岁,人们似乎都会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选择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年纪结婚生子,或者是搬离父母的家,独自生活。

    大多数人的选择遵循着社会规律。不管成家或是立业,都存有脱离原生家庭,有可以任由自己主宰空间的想法。显然不管是恋爱中的还是成家立业的朋友,一致都认为今年享有更大程度的自由。

    “比起年轻漂亮,我更希望你夸我为‘这该死的富婆’。”

    今年开玩笑道。她们二人虽是高中同学,但自从上了不同的大学就后断了联系,这还是她们进入社会后第一次见面。若说没有疏离是假的,但同学这层关系令她们仅因一句话便打开了话匣子,立刻变得亲近起来。

    “我们班的那个罗真你还记得吗?本来恋爱谈得差不多了,结果男方一考上公务员,他的父母竟然说她已经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了,要求他们分手。她赚的钱可比男的多呢,谁想到职业还分贵贱。”

    相较于谈正事,张清瑜更倾向于先聊这些身边事。她乐于和今年分享所见所闻,虽然八卦,但从不多管闲事,也不会多嘴问今年结婚了没有,稳重的成年人理应如此。

    “那他们分了吗?”

    此时今年已经安稳地坐在了隔壁办公桌的椅子上,做出了倾听张清瑜更多的准备。关于罗真这人,她不太了解,但也有听人说起过。

    “我记得她好像是做外贸的。”

    “是啊。我们上个星期聚餐,她说自己前段时间接了个非常大的单子,拿到了不少提成,转头就去提了辆好车。再看看她男朋友……不过罗真的父母好像对男方家庭也不太满意。”张清瑜摇头,端起茶杯喝了口温水,去去嘴里的辣味。

    今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所有人的感情生活在他人眼里都不够幸福。她也正是看了太多“不幸福”,所以才认定不婚才是她幸福的关键。没人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不对,她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人生会充满惊喜正是因为对错没有标准。

    张清瑜替罗真可惜,看了看手机又不忘回了句“还没分”。旁观者始终抱着劝和不劝分的心态,但有些时候真的很想咒一段不平衡的关系赶紧破裂,让双方重新以独立的个体自由地生活。

    “我老公发信息说让我先不要去你那儿,改天他和我一起。”张清瑜开心地打着字,本来结束了工作就想回家躺着,要不是老公平时经常出差,她也不用看房子也自己一个人去,说起来怪可怜的。

    今年也没觉得白来一趟,起身问她:“那要送你回家吗?”

    “麻烦你啦。”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今年手上拎着张清瑜的包,迎面就撞上了站在门口一时手足无措的少年。她本以为是哪个留下来写作业的男生,定睛一看才发现——

    “是你?怎么还不回家?”她认出了是在人行道上肆意妄为的少年。

    身后的张清瑜也探出脑袋来,一看这不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嘛,遂转换成了班主任模式:“我说贺忱,你是不是作业又忘带了?”

    贺忱?今年打量着脸上毫无悔意的男生,发现他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这眼神有不加掩饰地危险,且流露出的意味似曾相识。

    “张老师,下次开家长会我可以让除我哥之外的人来吗?”贺忱盯着今年问。

    “能收拾你的都行。”

    贺忱喜笑颜开,指着今年说:“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监护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