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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僧众诵经阵

    与峤阳原相隔一座峤冈山的北麓峤阴县,有一支盘踞多年的山寇队伍。首领连山虎,从小练得一身好武艺,成人后一次偶然与人发生争执输了理,就拉了五个平时要好又刀枪拳脚功夫出色的朋友上山啸聚为寇,做起了山大王。做山寇的最初时期,因为只有五六个人,连山虎领着手下每抢一二家富户之后就隐匿几个月,然后又突然冒出来抢劫几家。后来渐渐有失意又有功夫的人闻名前来投靠,连山虎只拣功夫可用的人留下,人数增加到十三个。这十三人个个功夫了得,打家劫舍时手下绝不含糊,在当地峤阴县内为害不浅,人称“十三大王”。

    十三大王不仅枭勇惯战,又善于在山区游走,每与官军相遇,交手几个回合取个小胜即四散逃窜远遁他乡,风头过后重又聚到一起打劫。因而峤阴县虽然年年都在出兵征剿,却始终没能伤及山寇的一根汗毛。连山虎以及十三大王的名声因此渐传渐神,不断有走投无路的人前去投靠。连山虎依旧行老规矩,只拣行动敏捷会功夫的留下做喽罗。十多年过去了,他手下的喽罗增加到二十三个,合原有的十三大王共三十六人,自称三十六好汉。虽然说不上人多势众,然而这三十六人个个顶用。除去十三大王不说,即使是二十三个喽罗,也是人人能敌寻常三五七人不在话下,还几乎都有不俗的轻功,打家劫舍时能够在富家大户家高高的院墙和屋脊上任意来往进出。

    之前,连山虎一伙只在峤阴县内作案,近年见官府征剿无力,贼胆跟着不断壮大,常常想着越境到望峤县择富做几笔。这年闻听得二月十九日峤阳寺观音殿上梁的消息,连山虎心想这一日寺里必定香客云集,众施主的施舍必厚,是个抢劫的好机会。他定好计划,留下排行二、三、四的三个大王与三个喽罗守寨,他自己亲自领着第五至第十三的九个大王和二十个喽罗共三十人,乔装成香客进了峤阳寺。

    连山虎一伙进入峤阳寺时,正好是周家兄妹姑嫂四人来往于各殿宇点香的时候,周蕊琼周蕊珠姐妹容光焕发神采外溢的丰姿,立刻吸引了连山虎的目光。他说了一声“这两个娃儿象是亲姐妹”。众大王中便有人接着说:“老大若是喜欢,把这两个女娃娃顺手带上山去做押寨夫人,倒也是不错。”

    连山虎听众手下说得轻松,淡笑着提醒道:“众人先去各处看得道路熟悉,不要误了发财大事最要紧。这两个娃娃先盯着,等发到财时看看情况再说。”

    听了大大王的话,就有五个喽罗自告奋勇的混杂在香客群里跟踪周家四人,只等抢劫事起寺里大乱时乘机劫持。

    五个喽罗跟踪了一阵,看到周蕊珠单独前往观音殿时,都说先劫了这只离群的小雏鸟,等会再劫那只就省事多。却不料周蕊珠年纪虽小,功夫却已经练得到家,凭着一根小木条,就让五个手执钢刀惯征能战的喽罗近身不得。后来来了她各执兵器的三哥和姐姐助战,尽管围攻的喽罗增加到十个,仍旧是被周家三兄妹占着上风。就在这个时候,连山虎与手下几个大王从各殿宇僧寮间游走探看道路经过观音殿前,不禁都驻足看了一阵。九大王九尾狐说:

    “老大,那两个娃娃还真的有些挠手哩。”

    十大王十眼豹说:“老大,不如我们几人一起上,先胜了这三个男女,再去秃驴那边说话。”

    连山虎说:“你几人不见他三人功夫不俗,如果单打一,只怕你等众兄弟都难以取胜。如果以两三个兄弟之力分别围攻他们一个,赢倒是或许可能赢他,但是要费却许多周折。如此一来,今日到寺里发财的计划就要落空”,说到这里,他略停了停接着又说:

    “这里且由着喽罗们战去,我们先安排好抢劫的事要紧。押寨夫人比不得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事重要,不能让两个娃娃的事打乱了今日的发财大事。”

    连山虎说了这话,就与手下几个大王再去寺内各处打探。待把各处殿宇路径与寺内僧人的情况探看熟悉,连山虎命喽罗先去大雄宝殿放起火,然后领众手下挥刀追赶搜索僧人。

    周家兄妹三人自然不知道这些事,但都被刚才突发的变故扰得心焦。三人急急的循着法堂后方洪亮的诵经声赶去,只见方丈室前一亩多大的坦场上,满寺的僧人盘腿席地而坐,个个凝神垂目两手合什在朗声念诵佛经。师父真慧长老站在众僧前面,略略躬身与一个狰狞凶恶的大汉半侧面相对而立,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刀把子则握在他面前的大汉手里。

    兄妹三人顿时怒气上涌就要纵身上前救护,却见面色平和的师父朝他三人慈祥地笑一笑,点一点头。兄妹三人不觉心情随之一松赶紧收势站住,但是两眼都紧盯着敌人不敢稍有放松。

    将刀架在真慧长老脖子上的敌人,正是峤阴寨山寇的第一大王连山虎。他手下的九个大王和二十个喽罗,一个个都是随时挥刀杀戮的姿势,一字排列在他的左右站成半圆包围圈,把在屋墙之前席地诵经众僧围住。

    兄妹三人略一转睛,认出三十个杀气汹汹的敌人队列中,有刚才围攻自己的那十一个歹徒,这才知道他们都是强盗手下的喽罗。

    那十一个敌人看见他三人到来,脸上都现出诡异之色,似乎在疑问兄妹三人为何找到这里来?九个山寇大王也是感到意外,同时又都想起了曾经说过的押寨夫人的话,心想你几人来了正好,等一会动手时可以顺手牵羊。山寇队伍因此挪动延伸,把他兄妹三人也包进半圆包围圈内。

    连山虎被真慧长老此时还朝向他人点头微笑的毫不在意惹得火冒三丈,厉声大吼道:

    “老秃驴,亏你还笑得出来。若再拖延时间不交出银子,一定教你立时做个无头之鬼,看你还笑不笑!”

    真慧长老仍是是一脸宁静,两手合什,启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声如洪钟的诵道:

    “桃花有色,春风无影。来去皆空,自在从容。”

    连山虎听得不耐烦,接着又吼道:

    “老秃驴,死到临头,还妄自胡说八道。若再说些无头无尾的鬼话,我连山虎手中钢刀一抹,定叫你颈上的驴头立刻落地。”

    连山虎的无礼与嚣张,让兄妹三人一腔怒火重新涌起,同时挺剑横刀大喝“歹人休得无礼猖狂”。

    说时迟,那时快。兄妹三人的话音未落即将纵身、连山虎闻声手中钢刀即将使出杀劲、众山寇即将向满地僧人挥刀杀戮的刹那间,真慧长老已经如一缕轻烟上升二丈多高,紧接着凌空一个轻移祥云之势,如一片朝霞飘落到五丈开外的周家三兄妹身边,依然是面色宁静,两手合什,略略躬身的站着。仿佛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姿势站在那里不曾动得一动。

    形神彪悍、圆瞪两眼、穷凶极恶之气毕露的众山寇,都被此情景惊愕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蓄势待发的杀戮姿势,都在刹那间跟着变得僵硬死板,手中充满杀气指向僧众的钢刀,也在不自禁之间无力地垂下了。

    在场的十个山寇大王,人人都有不凡的轻功,平时只把飞檐走壁当作儿戏。他们占山为王横行十多年,还没有遇见过更高超的轻功敌手,但此时却人人都不明白,真慧长老身上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是什么路数?更令连山虎大惊失色的是,他架在他人脖子上的钢刀底下,从来没有活过人,而这一次,他竟然不知道真慧长老是怎样从自己紧扣他脖子的钢刀底下脱身而去。

    望着五丈之外神定气闲的真慧长老、以及他身边英气勃发的周家三兄妹由原来怒目而视换上了微微的笑容,连山虎忽然自感毛骨悚然,一身恶气顿失。

    空气仿佛在这时被凝固,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时停止了运动。鸟儿停止了欢乐的鸣唱,风儿也忘记了摇曳树枝,唯有席地僧众清朗响亮的诵经声,和着从大雄宝殿传来哔哔剥剥的着火声,在寺院上空交汇激荡,仿佛是无数不可战胜的无形利箭穿剌着众山寇惊疑的心。只听真慧长老继续朗声诵道:

    “祇树风烟传不休,山外青山掩杰楼。一点痴顽红焰火,尽付杨枝瓶里收。”

    失去了凶恶嚣张之气的众山寇听得,只管将光溜溜圆睁睁的双眼,疑疑惑惑的投向真慧长老身上。他们都不解长老诵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真慧长老接下来还会施展什么功夫。只听真慧长老继续诵道:

    “劫灰几许付龙王,雨势初收到象堂。瓦砾谁归法华席,山河依旧好风光。”

    真慧长老的偈颂声还没有结束,就见得劈竹般的雨势刹那之间如银河缺堤般地倾注而下,轰鸣似的雨声很快就压过了大雄宝殿哔哔剥剥的着火声,天地万物都在这一瞬间浸入了雨声雨势的世界,而席地僧众的诵经声却越发洪亮,与雨势雨声交融成一种无上震憾激荡的力量,穿透在场众山寇的耳孔。

    望着大雨中真慧长老和周家三兄妹淡然宁静的模样,浑身已成落汤鸡的连山虎顿觉浑身汗涌如流,不自禁间把钢刀一挥扭头便走。还在惊疑的众寇见领头大王先自走了,顿时都赶紧跟着匆匆尾随而去。

    片刻之间,雨歇云开,鲜蓝鲜蓝的天空上,一轮融金似的红日光灿灿的照耀。众僧诵经声也在这时结束,同念一声“阿弥陀佛”从地上站起,各归僧寮。

    真慧长老呵呵一笑说:“你兄妹丢了一个人,还不快去找来。”

    兄妹三人猛然省悟,赶紧离开师父向观音殿赶去。

    观音殿里里此时没有金氏的身影。想是还没有盖屋椽瓦片的观音殿在下雨时无处遮身,金氏前往别处殿宇避雨。兄妹三人忙往相邻的弥陀殿找去,然而里面也没有见到金氏,急急的又向各处殿宇寻找。竟然都未找着。三人不觉就有些慌神,急急的又往观音殿方向走,心想金氏曾说让兄妹三人回观音殿接她,或许她到别处躲了雨,这时天放晴,她会重回观音殿里等待。不料经过大雄宝殿前方时,只见金氏在大雄宝殿废墟前跪着礼拜,口里轻声的在祝祷。兄妹三人这才放了心现出笑容。

    金氏见了他三人,也是咧嘴一笑,说:“这许久不见夫君姑娘到来,真的让我好不挂心,正祝祷,你们就来了,你道佛祖显灵不显灵?”

    四人这时相见,高兴自不必说,听了金氏的话,兄妹三人都学着金氏模样,跪下磕头礼拜。

    大火后的大雄宝殿残破不堪,断垣残壁的殿宇内积满了灰烬瓦砾,但是,整座殿宇的架子并没有完全倒坍,几十根大柱上部,还各有部分残桁残梁相互连着,依旧显现着巍然屹立的昂岸气派,让人能够想象出它原来的辉煌恢弘面貌。

    四人望着已被大雨灭火但还在冒着浓烟的大雄宝殿废墟感叹了一阵。周蕊琼说:

    “我们再去师父那里,告诉他三嫂平安无事,免得他挂心。”

    走向方丈室的路上,四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严家母子。周蕊琼说:“刚才我们满寺找三嫂,都没有见到他们,想来已经平安的回去了。”

    周达雄说:“应该是这样。秉多弟功夫不弱,想来不会出事的。”

    说到严秉多,周蕊珠便低着头一声不响,心里则在想着:“我与众多歹徒战了这么久,只有三哥和姐姐来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严二郎的影子,可知他并不关心我。听三哥和姐姐分析,只想着他母子平安,却不说我身处危急之时,他严二郎为何不来救我的话。三哥姐姐只会替他人着想,自然想不到这一层,可是他严二郎则不能不想到。虽然他陪着母亲,但三哥也有三嫂要保护,他一见我危急就来救我,姐姐也是想办法把三嫂安顿好赶紧来救我,可知自家兄弟姐妹总是不一样。”转念又想道:“这一次又是意外与他相遇,有心想要找他说几句梗在心里的话,却被这些歹徒搅扰失去了机会,不知此后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他和他说几句”,因此只是怏怏不乐。

    四人见了师父,道了平安,便要告辞回家。真慧长老说:“别急。你兄妹三人一身湿湿漉漉,且到僧寮换了干燥衣服,方可走得路。只是我这里没有俗家衣裤,也没有尼装,要委屈你姐妹俩也要跟着穿僧衣。”

    兄妹感谢师父关怀,跟着侍者去僧寮换了一身僧衣出来再见师父时,长老拍手笑道:

    “虽然没有进入佛家殿堂,却也是佛缘中人。这僧衣你三人穿到家里换下妥善保管,日后若想着我时,即时取出穿上,诵几句经,打几下拳脚,施几招刀剑,即如见了我一般,可将诸多烦恼抛去脑后。”

    兄妹姑嫂四人向师父躬身礼拜称谢。长老慈音朗朗念诵偈语道:

    “菩提非树树常存,明镜非台镜自明。一脚迈过万千劫,身轻神爽道路平。”

    周蕊珠顿感心神愉悦,天朗气清,鸟鸣迦陵频迦之音,不觉拜倒在师父膝前。

    兄妹姑嫂四人再次谢过师父告辞出来,去山门内侧坦场寻着自家轿子,依旧是姑嫂三人乘轿,周达雄步行,一路无话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