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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衣番外(下)

    叶白衣留在江南陪了容殊一段时间,等他随容炫和岳凤儿前往岳阳城时,道:“你和你爹娘先过去,我会去找你的。”

    容殊拽紧叶白衣的袖摆,一遍遍确认,“你真的会来找我?你会很快地过来找我吗?”

    叶白衣笑道:“我一定会很快地过去找你的。”

    容殊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地跟着容炫和岳凤儿离开。

    叶白衣果然信守承诺,回长明山压制住内府的无境之火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岳阳城去见容殊。

    虽然此时的岳阳城还未成为武林的一大据点,高崇也并非五湖盟盟主,但整座城在高崇的管理下呈现一派祥和之气。

    容炫依旧每日和众多知己好友喝酒论剑,一起商讨要创一个天下归一的门派,所有剑谱心法共享,所有人团结互助,达到武林大同的境界。

    岳凤儿也三五两头的被请去医治病人,留下容殊一人在岳阳派,左盼右等终于等到叶白衣,急忙上前拽他袖摆,气鼓鼓地道:“你来的太晚了!”

    叶白衣笑着道歉,“是我不好。为了表示歉意,就罚我明晚带你去看灯会,好不好?”

    容殊哪里有不肯的,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要去看灯会,我们现在就去。”说话时拖着叶白衣就要走。

    叶白衣哭笑不得地将人轻轻拉回来,解释,“明晚去,我要做些准备。明晚等你爹娘走后,你去侧门等我。”

    容殊只得应下。

    在满心满眼的期待里过完一日,好不容易挨到入夜容炫和岳凤儿都去后厅与人见面,容殊溜到侧门等候。

    不多一会儿叶白衣过来,身上那袭净白衣衫已换成青色,头戴一只裹着薄纱的斗笠,将容殊抱在怀中时,薄纱正好也将他围在其中。

    “为什么要挡着呀?”容殊伸手撩拨得轻纱悠然飘动,觉得很有意思,遂玩得不亦乐乎。

    叶白衣抱着他边走边道:“你和我都是偷偷出来玩的,被熟人看见不好,挡一挡没人看见,我们玩的也放心一些。”

    容殊不过刚三岁,很多话他也听不懂,不知道为什么“被熟人看见不好”,但他喜欢叶白衣,又信任对方,因此对这轻纱也没有提出异议。反正能玩就好,就算在纱里,也不太遮挡视线。

    很少有人能抱着容殊陪他从街头玩到街尾,他想看什么就停下让他看,想买什么就掏钱给他买,想吃什么就带他去吃,实在是纵容得有些过分。

    好在容殊也算乖巧懂事,很多东西只是看看过过眼瘾,最多摸摸碰碰,却并不要求买下。

    叶白衣买些糕点让他拿在手中吃,容殊吃了一口后惊道:“好甜!好好吃!仙人你也吃。”说着,将糕点往叶白衣嘴唇送去。

    叶白衣眼睛带笑地看着容殊,见他懵懂反问“仙人不喜欢吃甜的吗”,遂张口咬下糕点的一角,回答:“以前很喜欢,后来不能吃东西,慢慢就不吃了。”

    容殊将叶白衣咬过的糕点拿回来继续吃,含糊问道:“为什么不能吃东西?所有东西都不能吃吗?”

    叶白衣一手抱着容殊,一手取帕子替他擦去腮边的粉末,道:“所有东西都不能吃,因为吃了就会肚子疼,会很不舒服。”

    容殊正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闻言一愣,认真看了叶白衣半晌后忽然双手捧在他的脸上,“仙人,你生病了。”

    叶白衣也一怔,完全没能从容殊的行为和言语中反应过来。

    “生病的仙人,好可怜啊!”容殊黑亮的眸子仿佛看进叶白衣的内心深处,不过三岁,眼神却已带着一丝悲悯,“娘说,人活着就要吃饭,可仙人不能吃饭,吃了就会难受。不能吃东西的仙人,真的很可怜。”

    叶白衣心神大震。虽然他练**心法从不曾后悔,现下这般处境也并不需要他人多余的同情和怜悯,但容殊稚嫩却单纯剔透的关心与难过,令叶白衣整个人仿佛被置身在温泉之中,有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温暖从心底蔓延散开。

    “别为我担心,”叶白衣收敛情绪,笑道:“我不是仙人吗?仙人不吃东西也能活的。”

    容殊却抱住叶白衣的颈项,整个人靠在他肩上,凑近叶白衣耳畔轻声道:“等我长大跟娘学好医术,就帮仙人治病,让你可以吃东西。”想了想,又补充道:“仙人你要等等我,我会很快就学好医术的。”

    叶白衣伸手抚上容殊后脑,眼底有感动的光如水般流淌着,“好。我会等你长大,学好医术后来给我治病。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时光在叶白衣偶尔回一趟长明山、再赶下山来陪容殊的过程中缓缓流走。

    几年的时间里,叶白衣每每现身都只让容殊知道,容炫和岳凤儿从不曾知晓容殊身边还有个神秘的仙人陪着他。

    每年容殊生辰时,叶白衣都会精心准备礼物提前送给他。平日里只要容殊开口,再难的东西叶白衣也会尽力去为他拿到。

    叶白衣在容殊心里位置越来越重,甚至已经超过甄衍,有时想起来还会觉得似乎比爹娘更亲,因叶白衣能一直陪他玩,对他极尽宠爱,有求必应。

    容殊六岁那年,叶白衣前往鬼谷镇压群鬼。

    近来鬼谷常有异动,不少武林人士都说在各地遇见肆意杀人的恶鬼,手段残忍令人惊恐。

    鬼谷是容长青少年所创,本意是为江湖上退无可退之人留下最后一条活路,令他们还有悔改的机会。却不想此后入谷人数增多,怎样的牛鬼蛇神都有,渐渐也就脱离容长青的初衷,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鬼谷”。

    叶白衣曾答应容长青会关注鬼谷动向,一旦它出来为祸人间,就必会前往覆灭。

    叶白衣并非莽撞激进之人,虽道听途说,却仍要眼见为实,因此打算亲自前往鬼谷一趟。

    临走前叶白衣特意来见容殊,承诺会在他生辰之日赶回来。

    叶白衣这一趟离开长达数月,途中有武林后辈前来请他去往南疆附近调查幼童失踪一事,又耽搁不少时日。等到叶白衣赶回中原时,听到的竟是容炫和岳凤儿身死、容家小儿子下落不明的消息。

    “你说什么?”叶白衣拽住路边茶肆的一剑客急切问道:“容炫死了?容殊不见了?”

    “容殊?”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容炫的儿子吧?他摔下悬崖失踪了,不过那么高的山谷峭壁,摔下去多半活不成。”

    叶白衣只觉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只有那句“摔下悬崖失踪了”在脑中不断来回悬宕。

    叶白衣打听到容炫身死之处,等他飞身赶过去时那地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些微痕迹能看出,此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

    “小殊,小殊!”叶白衣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山谷回响着他的唤声,却只有冷寂的风回应。

    叶白衣站在峭壁旁往下看,谷底深不可测,有浓雾缭绕遮住视线,并不能清晰看见底下的情形。

    叶白衣唤出长剑握在手中,纵身往下一跳,剑尖用力刺入峭壁,借着身体下落的重力往下滑去,同时以剑为阻力拉缓下落速度,快速且仔细地察看经过的每一寸地方。

    等叶白衣稳稳站在谷底时,依然没能找到容殊。

    一瞬间叶白衣心头涌上无数情绪,惊慌、惧怕、忧虑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叶白衣看着绿荫密集的林间,耳边是各种虫鸣鸟叫,心底深处有着恐惧的绝望逐渐浮现。这是他从未品尝过的情绪,甚至在容长青去世时,他也不曾这般害怕和无望过。

    “小殊,你在哪里……”

    叶白衣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终是因为心脏处的剧痛而弯腰扶住一棵大树微微喘息。

    “我会找到你的,”叶白衣喃喃自语,“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接下来的每一年,叶白衣都有大半时间会下山去寻容殊。

    为了能在外停留的时间更长,叶白衣拿自己身体学扎针来压制内府的无境之火。在不断尝试好几百次后,终于成功,得以将下山时日拉长。

    叶白衣每年会去一个不同的地方,途中路过村、镇、城时都会仔细寻找。有时也会刻意在难民和乞丐中找与容殊年纪相仿之人,就怕他独自在外时已经流落至此。

    听闻鬼谷又再造杀孽,南疆那边也有消息传来,有专用毒的巫师杀死不少无辜之人。叶白衣看向南疆方向,片刻后转身踏上继续寻找容殊的道路。

    鬼谷也好南疆也罢,他已暂时没有那个心力去处理。

    认识叶白衣的人也会劝他道:“十多年了,那孩子说不定早就死了,你再找他也活不过来,何必这般苦待自己。”

    入夜,叶白衣坐在树下,仰头望着明月星空,轻声自语,“小殊没死,他还在等着我。我答应过他,只做他一个人的仙人,会回来陪他过生辰……”

    口中这般说,却只觉喉间发苦,连带着心都仿佛凄苦无比,“小殊,你在哪?我知道你还活着……可你到底在哪啊……”

    模模糊糊睡过去时,叶白衣还在低念着容殊的名字。

    朦胧间他看见有雾在周围笼罩,浓雾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隐隐闪烁。随即那光逐渐增亮,形成一圈光晕,一道身影逆着光从迷雾中走出来,朝叶白衣盈盈而笑。

    那人起先走得颇慢,几步后越走越快,在靠近叶白衣之时扬笑唤道:“阿叶,阿叶……叶白衣!”

    叶白衣睁开眼睛,待所有刺眼的白光消散后定睛看去,容殊正笑着站在面前,俯身时伸手抚上他的肩头,“我去取个水的功夫,怎么就睡着了?”

    叶白衣这才回过神,原来竟是做了一场梦,梦回到容殊小时候的那几年。

    梦里经历过的痛在心里一点点散去,叶白衣握着容殊的手起身,顺势将他抱住,轻声道:“不要离开我太久,太远,我怕我找不到你。”

    容殊轻轻拍了拍叶白衣后背,应道:“好。”

    叶白衣从未想过他的一生,是从容殊出生的那一刻起才有了真实的意义。从前他思慕容长青,也爱屋及乌疼爱容炫和容炫的儿子容殊。

    他以为会带着对容长青的怀念孤独隐居长明山,对容长青的思慕与隐忍,也已是他所有情感的顶点。

    重遇容殊后他才恍然惊醒,原来自己的爱意竟能如江河一般汹涌澎湃,将他和容殊吞噬其中。这情感过于浓烈,他无力抑制,也不想抑制。

    容殊是他的救赎,带他走出长明山,走出自我的半生囚牢,走向人间。

    叶白衣想,他实在爱极了容殊,原来他和容殊的缘分,早在遇上容长青时就已定下,只是他一直茫然不知。

    “谢谢你,”叶白衣抱紧容殊,用发自肺腑的情意温柔开口:“谢谢你回来,谢谢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