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逆末涂河西上，然后折而向北，向犲山进发。五帝时代，民众尚不农垦，大地还是一片原生态。树木自由生长，芳草随意衍生，鲜花更是率性开放，姹紫嫣红，风情万种。

    说话间到了力牧所说的犲山。红毛举目望去，只见犲山虽不甚高，但树木覆盖连绵几十里。力牧快步走到前面，沿着一条被溪水冲出来的山沟攀岩而上。无色牵着红毛的手紧随其后。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没有碰上力牧所说的牦牛或者凶猛动物。

    “想不到红毛君一来，连牦牛都吓跑了。”

    等翻过犲山，力牧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高兴地说。

    “我说过的，牦牛并不可怕。实话告诉你们，在我们那个时代，人是吃牛肉的。”

    红毛得意地说。

    力牧、风后、无色三人又是一番感叹。说笑声中，四人继续北行。

    这天，风后告诉红毛，在不远处就是有巢国的浮城，让三人加快脚步，力争天黑前赶到浮城住宿。太阳西斜，晚霞满天。绿树丛中，浮城已隐约可见。

    浮城呈八角形。又厚又高的城墙皆用粘土夯成。在城墙根盛长着一种焉酸草顺墙而上，直到墙顶。焉酸草方茎园叶，纵横交错，密不透风，既保护了城墙不被风吹雨打，更为城墙披上了一件绿装。黄色的小花开放在绿叶丛中，若隐若现，更加让人浮想联翩。从岳山上流下的泺河水缓缓绕城而过，流向远方的大泽。浮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城门前有一木桥，跨越泺河，连接城里城外。城门是用木头做成的，呈青色，木纹华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很远就见一孩童站在木桥前向红毛眺望。这孩童约有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灰色的长袍上尘土斑斑。

    “小朋友，你叫啥名字？”走近，红毛亲切地问。

    “我叫岐伯。请问，你们见过我的姑姑吗？”

    岐伯年龄虽小，但说话一字一句，不慌不忙，吐字清楚。

    “你姑姑？你姑姑是谁？”无色走上前来，问。

    “我姑姑叫子灵。她说去映红谷接友人，可到现在也没回来。”岐伯说。

    “映红谷？接友人？”无色、风后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岐伯点点头。

    “我就是从映红谷来的，怎么没遇见叫子灵的人？”红毛说。

    “你真的是从映红谷来的吗？你真的没遇见我姑姑吗？她穿一身红衣服，很好认的！”

    岐伯着急地说。

    “这位是红毛君，有什么事你只管对红毛君说就是。”无色对岐伯说。

    岐伯慌忙跪倒，恭恭敬敬地行稽首礼。

    “贱民岐伯拜见红毛君！求红毛君救救我吧！”

    “救你？是救你姑姑还是救你？”红毛问岐伯。

    “姑姑是神人，别人是吃不了她的。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一定是接的友人还没到。可姑姑不来，我就要被国君吃掉了。”岐伯说。

    “你被国君吃掉？没搞错吧？”红毛吃惊地问。

    “红毛君你不知道，在我们这个时代，别说国君，就是贵族也有权力吃贱民的。”

    风后忙解释说。

    “我们那个时代说你们是原始社会，茹毛饮血，并没有说你们吃人。真是太残忍了。”

    红毛一边摇头，一边说。

    “启禀红毛君，我被国君吃掉是神鸦的旨意，谁也违抗不得。但我死了，我娘就活不成了。所以我姑姑答应救我。”岐伯说。

    “你姑姑怎么救你？”无色问。

    岐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姑姑答应帮我化解劫难的。”

    “放心吧，你姑姑不在，我也能救你。起来吧，到你家去！”

    红毛想起与天吴初见无色时的情景，便学着他的样子，对岐伯说。

    “红毛君真的答应救我吗？”岐伯两眼望着红毛问。

    “红毛君是不会骗人的。”风后笑着说。

    岐伯这才高兴地站起来，在前领路，向城里走去。

    过了桥，走进浮城。红毛发现浮城的街道并不像上官村一样笔直如线，四通八达。而是蜿蜒如蛇，头东尾西。街道两旁，帝休树绿叶如掌。树枝交错，相重五出，就象衢路。房屋也是用粘土夯成，皆坐北向南，整齐地排列在街道两旁。但与上官村不同的是，家家户户没有院墙，房屋也比上官村的又窄又矮。更令红毛惊奇的是，屋顶不是红瓦，而是长满了五条草：园叶无茎，似木耳一般，层层叠叠。红色的花朵在叶尖盛开，甚是艳丽。岐伯的家在城的西端，进城不久就到了。

    “娘！娘！我有救了！”

    岐伯高兴地喊着，向屋里跑去。这时有一女子扶着门框探头出来，向外张望。红毛走进屋来。

    “这位是红毛君。”无色对女子说。

    女子慌忙跪倒，行稽首礼：“贱民弄影给红毛君行礼。”弄影一边行礼，浑身不住地哆嗦。

    红毛“嗯”了一声。见屋内除一土炕外，就是在屋子的中央有一樽黑乎乎的方鼎，鼎下余燃未尽。

    无色见弄影脸色苍白，浑身哆嗦不止，便扶她起来。风后让红毛到炕上坐下，自己和力牧站在他的旁边。

    “娘，红毛君答应救我了！”岐伯高兴地说。

    弄影又要给红毛行礼，被无色拦住。

    “有你姑姑的消息吗？”弄影问岐伯。

    岐伯失望地摇摇头。弄影眼泪“叭嗒叭嗒”地落下来。

    “刚才岐伯说他的姑姑是神人，去映红谷接友人去了。是吗？”风后问弄影。

    弄影望着风后，点点头。

    “娘，红毛君就是从映红谷来的，可没见到我姑姑。”岐伯接口说。

    “那他姑姑是什么神呢？”风后接着问。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神。去年岐伯的爹在泺河捕鱼，被水蛇咬死了。我悲痛欲绝，便想投河自尽。正巧子灵姐从这里路过，将我救下。她听了我的哭诉，说明年岐伯有一劫，非常危险。若无贵人相助，恐怕很难躲过去。我一听岐伯有难，顾不得伤心，忙央求她救岐伯。她显得非常为难，说：并非我不想救岐伯，而是我要去映红谷接一位远方来的友人。这位友人的处境比岐伯更是凶险十倍。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必会被主人处死。我一听她如此说，更是感到生不如死，便又要投河自尽。又被她拦住，说：你先别急着自尽。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一定能救岐伯。好在我的友人一时还来不了，咱们慢慢想法帮岐伯化解这场劫难。于是她便在我家安住下来。她让我称呼她子灵姐，让岐伯称呼她姑姑。今年初春，她高兴地对我说：奇迹出现了！她的友人提前来了。这样她不仅有时间帮岐伯化解劫难，而且还多了一位帮手。临走时她让我放心，她接到友人后马上会回来。谁知她这一走就再无信息。果然不出她所料，三月初三的西王母日，神鸦制签，岐伯被选中了……难道岐伯真的逃不过这场劫难吗？”

    说着，弄影轻轻啜泣起来。

    “莫非她去接你？”无色望着红毛问。

    “那为啥她不和我相见呢？”红毛反问道。

    “也许她接的是天吴大君呢？红毛君是未来世界的人，这个时代怎么会有朋友呢？天吴大君是夏州国国君，朋友遍天下，她接的应是天吴大君。很可能她在路上遇上了天吴大君，两人一起去夏州国了。”风后说。

    红毛赞许地点点头。

    “夫人，放心吧。红毛君来自未来世界，是夏州国天吴大君的小弟，本领深不可测。他说能救岐伯，就一定能救岐伯！”无色说。

    弄影听了，不顾无色的阻拦，又拉着岐伯给红毛磕头行礼，感谢红毛的救命之恩。

    “岐伯有救了！”

    “岐伯有救了！”

    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传来。红毛顺声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屋外已站满了人。听说红毛要救岐伯，人人脸上喜形于色。

    力牧、风后等陪红毛走出屋来。众人齐刷刷跪倒行稽首礼。

    “贱民给红毛君行礼！”

    红毛“嗯”了一声，让他们起来。可众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红毛君来自未来世界，规矩和咱们不一样。他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吧！再不起来，就是抗命了。”风后说。

    众人这才有些疑惑地慢慢站起来。

    “枰来了！”

    “枰来了！”

    一个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红毛纳闷，拿瓶来干啥？是让我喝水吗？正胡思乱想着，几个年轻人抬着一把椅子走来。椅子四方四正，又拙又重，黑糊糊的，不知有多少年了。倒是上面用白茅编成的草垫，又厚又软，显得还非常干净。

    红毛咯咯大笑，说：“你们真是原始社会，啥也不懂。这怎么是瓶呢？这不是椅子嘛！”

    众人疑惑地望着红毛，不明白他说什么，一付忐忑不安的样子。无色用手轻轻地拉拉红毛，示意他到椅子上坐下。红毛见众人也是一付期盼的目光，便到椅子上坐下。众人这才脸上露出笑容。就在这时，又有一群年轻人簇拥着一位老人走来。老人清瘦，穿一件灰色的、洁净的长袍，手拄一根用树枝做成的拐杖，头发、胡子皆白。来到红毛面前，跪倒行稽首礼。

    “贱民亶伯给红毛君行礼！欢迎红毛君光临浮城。”

    “亶伯是我们浮城的执事。”站在红毛身后的弄影介绍说。

    红毛也不知道执事是多大的官，心想和村长差不多吧。便让亶伯起来。早有人搬来一树墩，亶伯坐在红毛对面。

    “启禀红毛君，听孩子们说红毛君要救岐伯，是吗？”亶伯问。

    “是的。”红毛点点头。

    “红毛君有仁慈之心，实在是我们贱民的福气。可这神鸦制签那是太谷国君留下来的规矩，是上天的旨意，怎能随意更改呢？”亶伯一边叹气，一边说。

    “神鸦制签？啥意思？”红毛问。

    “此事说来话长。浮城离堽城太远，去堽城看过神鸦制签的人已经不多了。待会我慢慢讲给红毛君听，也让全城的人都过来，一起听听。”亶伯说。

    一会又有一群人来。有抱着木柴的，有提着鱼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同弄影来到屋里，将鼎下的木柴吹着，开始煮鱼。几个老年人将木柴堆成一堆。弄影从屋里拿出一燃烧的木棒，将柴引燃。木柴燃烧起来，照亮了渐渐暗淡下来的夜空。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往弄影家汇聚。不一会，弄影用一木碗端一碗鱼汤出来。红毛喝了一口，又淡又腥，和老揣饭店的鱼汤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他让无色往鼎里加些盐。力牧、红毛都喜欢吃盐，娇娥便让力牧捎带了一些。加上盐后，无色重盛一碗给红毛，红毛才满意。无色让众人尝。众人诚惶诚恐地一尝，味道果然不同，内心叹道：原来贵族是这样生活的！几个有年纪的人在火堆上烤起鱼来。烤熟后让红毛尝。红毛尝了一口，味道虽比不上仙河镇的烤羊肉串，但却另有一番风味，便说好吃。众人开心地笑了。亶伯一边欣赏着红毛吃鱼，一边给大伙讲起了神鸦制签的往事……

    ……在堽城国君宫殿的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叫歌舞场。三月初三是西王母的生日，国君每年都在歌舞场举行歌舞庆祝。艺人们在歌舞场上载歌载舞，热闹极了。咳！在歌舞场的中心，全国三十六城三到五岁孩童的名字都刻在五彩石上，均匀地撒在地上。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艺人们浑身涂满了色彩，用手敲打着身体的不同部位，发出动听的音乐。在歌舞场的北面，是用木头搭建的一个平台，国君、国相、国师和众大臣坐在上面。

    “来了！”“来了！”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大伙举目望去：一只乌黑的神鸦从番条山翩翩而来。这时，国相头顶银盘，跪在平台的前沿。神鸦慢慢飞来，在歌舞场的上空盘旋着。围观的人齐刷刷跪下，向神鸦祷告。艺人们的音乐声敲打的更响了。突然，神鸦头朝下，双翅并拢，飞快地向歌舞场冲下来。快到地面时，敏捷地叼起一块五彩石，迅速张开翅膀飞向天空。当飞到国相头顶时，嘴一张，五彩石落下，掉在银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国相将盘子交给国君。国君拿起五彩石。音乐声嘎然而止，歌舞场上一片寂静。就听国君大声念叨：“浮城岐伯！”

    台下突然哭声、欢笑声响成一片。艺人们的音乐声在众人的哭声、笑声中再次响起……

    听亶伯讲着，弄影又轻轻地啜泣起来。

    “那有巢国为啥有这样一个规矩呢？”红毛问。

    “知道神鸦制签的人多，知道它来历的人不多了。”亶伯笑笑说。他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鱼汤，说：“红毛君的鱼汤真是鲜美啊！我敢打赌，咱们国君也没喝过这么鲜美的鱼汤啊！”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

    “在女娲时代，人是不吃饭的。每年的秋分时节，女娲皇会派使者送丹果来。国君再按人口分发给各城。人吃了丹果以后，便能保持一年不饿。有首《女娲皇颂》红毛君会不会唱？”

    红毛摇摇头。

    只听亶伯“噫”地一声长叫，声调高亢悠扬。红毛忍不住要笑。这时亶伯的“噫”声嘎然而止。众人齐声唱道：

    “神秀三危，

    巍峨碧霞。

    德盖山海，

    人皇女娲。

    ……”

    火红的篝火映红了众人虔诚的面庞。红毛只好将笑意憋回，静静地看着众人。待众人唱完，亶伯接着说：

    “……那时候，人们每天除了唱歌跳舞，就是追着艺人看表演，真是幸福啊！可是有一年女娲皇的使者突然不来了。现在人们都说是五帝战争造成女娲皇的使者不来了。其实不是这样。是女娲皇先不来送丹果了，后来才发生了五帝战争。女娲皇不来送丹果，人们饥饿难挨，便到荒郊野外寻找别的野果吃。可吃了别的果子后，有的人毒死了；有的人没有毒死，却屙不下屎来，肚胀而死。老国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四处求请名医来医治国民，并许下重诺。这一天从海外来了一位神医，叫那塔乙……”

    “那塔乙？这名字怎么这样熟？”红毛问。

    “红毛君认识这位神医吗？”亶伯问。

    “我只是觉得名字熟，到底认不认识，一时也想不起来。你接着说。”红毛说。

    “……那塔乙来拜见老国君，说他有办法医治国民，但老国君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老国君当时正为国民患病着急，听那塔乙能救国民，便说：别说你有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我也答应你。那塔乙说：那好吧。我医好你的国民后，国君要每年送我一个三岁到五岁的孩童吃。老国君想：现在全国每天都在死人，送给他一个孩童又算什么？便答应了他。那塔乙取来了一种叫芣根的草，让老国君分给国民煮水喝。国民喝了芣根草水后，果然大便通畅，肚子消胀，疾病全好。老国君见那塔乙如此容易地医好了国民的病，心里不免后悔起来。便对那塔乙说：你的条件我是要兑现的。可我该以何种理由去抓国民的孩子呢？那塔乙听了，嘻嘻大笑起来，说：国君不须为难。在堽城外有座番条山，山上住着一群神鸦。咱就让神鸦裁定如何？老国君就纳闷了，问：神鸦如何裁定？那塔乙说：国君只需将全国三到五岁孩童的名字刻在五彩石上，然后将五彩石撒在歌舞场上。神鸦叼起那块石子，我就吃那个孩子怎么样？老国君一听，心想：乌鸦怎会吃石子呢？何况是神鸦呢？便说：若神鸦不下来叼石子怎么办？那塔乙说：那是上天不许我吃你国的孩童，我当然服从上天的旨意。老国君一听，便同意了。可谁知道五彩石撒在广场上后，从来没下来啄食的乌鸦真的下来叼起了一粒石子，然后又扔了下来。老国君没办法了，只好将那家的孩子抓来，送给了那塔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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