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小芝身穿麻布服，头上戴白，跟着众皇子一齐在皇帝的永乐宫前跪着。

    或许，应该称先帝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大行皇帝驾崩消息传出，皇宫上下恸哭哀声一片。皇子皇孙，后宫嫔妃，文武百官们无不去妆剪发，披麻戴孝，来到永乐宫前服行小殓。

    莘小芝从小便与自己的这个父皇不亲近，甚至只有在节日宴会上才得以相见。所以她脸上并无其他人所有的哀痛神情，只平静地垂着头。

    今日恰好是古海杳无音信的第四个月零十五天，四个半月整。

    在他走后的三个月内，莘小芝时常会想起他从前默默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原来那次安慰、那方手帕、那碟菜心，许许多多都有迹可循。他的爱，从来都是润物细无声的，默默的，静静的，正如他的人，克己守礼。

    她越回忆也越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这种体贴入微，对他的情感也开始生根发芽，愈渐浓烈。

    可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她心底的等待期盼，只默默地在纸上画下了日子，再一个一个地划去。可无论她划到多少笔，都毫无动静。

    直到划完最后一笔。

    那一天是小暑，夜里头很热，即使从地窖取了冰来，她也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过了午时，也就是晚12点，她听着依旧静谧的夜声，闭上了空洞而疲惫的双眼，慢慢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将那张写满了三个月又全然划去的纸揉成一团，放在灯上燃烬。

    一直到了现在。

    她听着身后响起的哀乐，看着漫天撒下的纸钱，机械一般随大伙叩头。

    从此刻起，全国都会陷入数月的国丧之哀中。

    然而，远在国界外的另一个国度，不仅仍沉浸于找回流散在外的储君的欢庆中，据说其皇室还在为其紧锣密鼓地张罗那皇子与某个郡主的亲事。一时之间，举国欢庆。

    莘小芝听说消息的时候，是第四个月零五天。她像没事人一样听着春晓和夏茗聊着此事，淡定地喝着茶，只是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地抖。

    “殿下，你怎么看？你说那皇子长得秀不秀气呢？”春晓笑嘻嘻地问莘小芝。

    莘小芝默默放下茶盏，浅浅一笑：“秀不秀气都好，方回国就有好亲事上门，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是，有人可能要乐不思蜀了。

    莘小芝默默闭起眼，将脑中挥之不去的幕幕全数拂去，叩下第不知多少个头。

    “不，不好了！！太后她也……”

    在哀乐声中，尖锐地响起一声高声刺耳的禀报，划破了长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闻言皆一愣，唯有莘小芝猛然起身，面色煞白，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剩下的人见了，都慢慢反应过来，有的人惧于规矩不敢妄动，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跟在莘小芝身后直奔向焘阳宫。

    莘小芝不顾侍卫阻拦，冲入太后的房内，只见她的皇奶奶正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液体，床边正放着痰盂。桂珠嬷嬷和太医正跪在一旁。

    莘小芝大惊失色，脑中全空，浑身力气一下被抽去似的踉跄几步，猛然扑上去问：“皇奶奶，皇奶奶，嬷嬷，皇奶奶她怎么了？！”

    “娘娘方才不知怎么吃了□□，陈太医来了叫老奴马上帮娘娘催吐，这会儿刚吐完漱了口。陈太医再诊说娘娘依然危险，未必醒的过来……”

    桂珠嬷嬷一阵哭诉，惹得莘小芝也不住地掉眼泪。但她抬起头才发现桂珠嬷嬷并不是在向她说话，而是在看着她的身后——

    莘小芝回头，对上了皇后那双冷淡的双眼。

    她扫了榻上的太后一眼，又看向桂珠嬷嬷和陈太医，冷冰冰道：“小心点，别让她死了。”

    他们二人都恭敬地回了声“是”。

    莘小芝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思绪混乱。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她看不懂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是在做梦么？

    她突然想起苏华元曾经说过，太子一党已对皇奶奶及她身边人下手，难道……桂珠嬷嬷便是……

    她惊然望向桂珠嬷嬷，桂珠嬷嬷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默默地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每次皇奶奶都不得与她多言，她提起苏华元时皇奶奶也避而不谈，私底下也要装作对她冷淡的模样，原来都是因为身边站了个桂珠嬷嬷！

    莘小芝冷笑一声，跪在皇奶奶榻前，流泪不止。

    她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为什么没能帮皇奶奶一起分担，为什么一直安然地待在皇奶奶为她搭建的象牙塔！

    她懊悔不已，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瞪向皇后，那个冷眼操纵着一切的女人。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了莘小芝一眼，毫无表情，转身自如地走到红木宫椅旁，雍容不迫地坐下。

    她朝门口看了眼，马上起身行礼：“恭迎陛下。”

    桂珠嬷嬷和陈太医也回过神来行礼：“恭迎陛下。”

    莘小芝闻言猛然回头，看到莘先禾正走了进来，见皇后向他行礼，不安地走向她：“母后，别……”

    皇后不动声色地冷冷瞥他一眼，他马上收声，撇了撇嘴。

    莘先禾看到躺在榻上的太后，也俶尔一惊，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回头问皇后：“母后，皇奶奶她……”

    “没死，放心。”皇后云淡风轻道，“还未确定她死了我们会有什么威胁，不会让她死的。”

    她毫不避讳莘小芝，直言不讳，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莘小芝突然想起苏华元和她说过，皇奶奶手中有对太子一党的威胁。原来，皇奶奶是用她的死来做这个威胁！

    可现在，她连生死，都掌握在她的敌人手中！

    莘小芝无助而耻恨，朝着站在一旁的莘先禾咬牙切齿道：“皇奶奶不是救过你么！你就这么忍心看着她的生死都沦落为你手中的筹码吗！”

    莘先禾向来嚣张的面目也耷拉下来，喃喃道：“我……”

    “陛下，休要妇人之仁。”

    皇后走到莘先禾的身后，低沉地说了句。

    一束亮光顿然洒满房内，伴随而来的还有高扬而有力的一声怒吼：

    “传位诏书未到，谁敢枉自叫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