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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府衙

    十八  府衙

    玉娇欲要开口,星子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可妄言,将手中小刀一抛,一道白光闪过,正落到为首的那人面前。  星子略弹弹衣襟,淡然一笑,道:“人就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两名衙役冲上来便要给星子带上手铐脚镣,北风忙道:“住手!星子兄弟可是今科解元,你们客气点!”旁边数名同乡也随声作证。

    那两名衙役一听,倒是一愣:“今科解元?”按律法规定,有功名在身者不上械具,不能动刑,若是触犯了刑律,也得先革去功名方得审判。

    “这还能有假?你们不去打听打听?”北风强调。

    领头的见状上前,道声:“得罪!”既然是今科解元,今日又刚参加了殿试,这事情可就棘手了,只有暂且将他押回,查明身份再说,好在人尚未跑掉,尚可交差。一拱手:“解元老爷,请随我等到府衙一趟。”

    星子这才施然起身,一旁的玉娇脸色苍白,目中含泪,拉住星子的衣袖,哽咽不能语:“公子,你……”

    星子回头展眉一笑:“姐姐,你多保重,他们不会把我怎样,过几日我再来……”压低声音,“来接姐姐出去……”从容走到包房门前,脚尖一动,正踢中那柄小刀,刀尖朝上,唰地直飞起来,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往后便退。星子不住摇头,笑道:“退什么退?既是来抓犯人的,见了一把小刀就吓成这样,若真是江洋大盗,你们还不得尿裤子了?”

    那小刀垂直飞了丈余方落下,星子轻轻接住,递给捕头,微笑道:“这可是重要物证,别弄丢了。”众衙役听他取笑,皆怒目而视,星子全当不见,他一心要为玉娇脱罪,一番做作,只是要把一切注意都集中于己身。

    随捕役走到小红楼门外,正遇见鸨母送走了大贵返回,星子一个闪身,忽欺到鸨母面前,一把勒住她的咽喉。星子手法疾如闪电,一干捕役皆如木鸡般呆立不动,鸨母尚未回过神,突然喉间剧痛,几要窒息,星子沉声道:“你好好照看玉娇姐姐,待我回来时,她若少了根寒毛,我便拆了你这座小红楼。”星子二入小红楼,行止皆腼腆如处子,鸨母从未见他如此凶相,吓得魂不附体。星子说罢,狠狠将她往地上一掼,方随捕役们去了。

    衙役押了星子回去交差,北风等同乡贡士也陪同去作证,待到了府尹衙门,已打过了初更。府尹命连夜升堂。原来今日玉娇刺伤的客人正是府尹祥大人的长子大贵,大贵一向倚仗乃父之势,游手好闲,横行无忌,其父少有管束。大贵常入青楼狎妓,府尹虽有所耳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胡闹。而大贵挥金如土,京城有名的楼馆皆是常客,相好无数,前些日子去小红楼,偶见玉娇,见她美貌出尘,便留了心,听说此女卖艺不卖身,更激起了兴趣,非要弄到手不可。几次邀约,要么未见其面,要么难近其身,大贵虽欲念日炽,但往往有朋友在场,不好施展。

    今日大贵却是专门前往小红楼,只带了两名随身家丁,早早就到了,玉娇推拒不了,只得相陪。大贵几番相逼,定要遂愿,玉娇宁死不从,大贵欲用强不成,反被玉娇刺成重伤。

    祥大人方在小妾苏儿房中用过了晚膳,半眯着眼躺在软榻上,享受着苏儿的全身按摩,一面惬意地哼着小调,突然管家来报,大少爷受伤了!祥大人尚未起身,便听见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忙冲出房门去一看,正见几名家丁七手八脚地抬了个人进来,却是长子大贵。祥大人见他银灰色的袍子前襟都已被鲜血染红,也不由大惊失色,一面急令请大夫,一面询问缘由。此时大贵人已处于昏迷之中,没法说话。唯有跟着他去的两名家丁回禀所见,他们当时等在外面,待冲进包厢时,星子已捷足先登,当然以为星子是凶手。

    祥大人一听是有人持刀行凶,伤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及管前因后果,即刻发签令人火速去拿。大夫匆匆赶到,连忙止血上药,查看伤势,连称好险,原来大贵肩上、腹上、胸前中了数刀,好在都刺得不深,若再深上一两寸,伤了心肺,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忙乱一阵,总算止住了血,大贵仍是昏迷不醒,大夫说是失血过多,须得将养多日,方能复原。

    这边报来已捉住了凶手,祥大人怒火攻心,谁敢伤我府尹之子,吃了豹子胆,不想活了!气势汹汹地上堂来。大堂上火把通明,如同白昼,堂下正立着一人,身着青色长袍,蓝眸朱颜,五官精致如粉雕玉琢,人物俊秀,却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祥大人暗想:这便是凶手?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见了本官,怎不跪下?”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齐作威武之声,声震大堂。

    星子只是抄着双手,笑嘻嘻地望着祥大人,他艺高人胆大,这些阵势,不过如秋风过耳罢了。听府尹问他,星子懒洋洋地答道:“我叫星子。”他已知道受伤那人是眼前之人的儿子,心头冷笑不止,果然是仗势欺人!身为京城大吏,却以国家之权行谋私之事,将公堂变为私设,为他儿子的胡作非为保驾护行。

    府尹见星子桀骜不驯,怒气冲冲地将惊堂木一拍:“大胆狂徒,竟敢无礼藐视公堂,给我掌嘴二十!”

    这时捕头忙快步上前,附耳对祥大人道:“大人,听说此人是今科解元!”

    “哦?谁说的?”祥大人眉头一皱,忽然想起前几日是曾听同僚说起,今科解元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名字也有几分奇怪,叫做什么“星子”的,对,是了,还说今科状元也多半是此人了。

    等在堂外的北风等人亦高呼道:“大人!星子确是解元,我等皆可为他作证!”

    祥大人恨了一声,却咽不下心中闷气,他本以为所谓凶徒不过是一介草民,打算一上来就好好教训他一顿,不死也要脱层皮,要他知道招惹了谁!哪知凶手却是新科贡士,要革去功名,还得层层上报,以至皇帝御批,一时半会儿却是拿他无法。

    祥大人狠狠地盯着星子,目中尽是阴险戾气,好罢!咱们走着瞧,还不信收拾不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星子弯弯嘴角,似带了三分嘲笑与他对视。祥大人怒道:“你既有功名在身,常读圣贤之书,当识礼仪之道,为何要做出这等行凶之事?”

    星子翻个白眼,忽问:“大人府上有几位千金?”

    祥大人不解他怎会突然问此:“与你何干?”

    星子冷笑一声,道:“今日大人的儿子欲欺侮一弱质女子,不巧撞到了在下手里受了伤,大人便说是我行凶,若今日受辱的是大人的千金,大人此时怕是会赞我为英雄了!难道大人所谓的礼仪之道就是恃强凌弱,逼良为娼么?大人的圣贤之书,原来不作训子之用,只是教训我等草民?”此言一出,堂下旁听的北风几个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祥大人饶是久历风雨,也不禁涨红了脸,自家儿子青楼狎妓争风斗殴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又被星子当堂嘲讽,怕明日便会传得满城风雨。祥大人恼羞成怒:“来人!将闲杂人等给我轰出去!”

    衙役们得令,拿起棍棒,冲到堂外,不由分说驱走了北风等人。堂上堂下只剩了祥大人与星子二人眈眈对视。两人四目一转不转地瞪了良久,祥大人深吸一口气:“给我押下去!待我明日上奏,再见分晓,星子!本官看你且猖狂几时!”

    星子暗中盘算,要不要冲过去先扁了这个不上道的祥大人再说?这自然没什么困难,一众衙役在星子眼中与稻草人也没多大区别。想一想,星子复忍下一口气,他是朝廷命官,纵容儿子胡作非为是他不对,若自己贸贸然扁了他,倒是逞了一时之快,却真成了行凶犯法了。如今情况不明,又在皇城,事情闹大了未必有利,不如暂且忍耐一时,至少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酷刑之虞。

    星子便任由衙役将自己押入牢房。初来的人犯在入狱之前,必得验身更衣,狱头令星子脱下外衣,只剩中衣亵裤。星子既有功名在身,加之举手投足从容不迫,更自有一种夺人气势,狱卒们倒敢不随意动手动脚,只在他外衣裤中翻来覆去查找,好容易找出二两碎银,狱头叫声晦气,原以为进京的贡士,多少有些油水,哪知才这一点儿?随手揣在怀中。星子怒道:“你凭什么拿我的钱?”

    “拿你的钱?”狱头嘿嘿一笑,“这可不是拿你的钱,凡人犯在牢中待审,食宿费用都得自己出的,你这二两银子,也只够住个十天半月,待钱用完了,还得补交,不然谁给你吃白饭?”

    星子反问:“那要是没用完呢?”

    “没用完?”进了这里还有钱能没用完?狱头几乎被他逗笑了,这人真是书读多了,脑子里生了锈么?“没用完再说,难道爷还稀罕你这点银子?”说完便拿出一套黑色囚衣命星子换上,令人将他押到最顶头的一间单人牢房中。

    那牢房只有两丈见方,一扇铁门,门上有一尺大小的方孔可开可关,以送食水。室内无桌无床,只靠墙角边铺了薄薄一层稻草,墙上一盏昏暗的油灯摇曳,不知昼夜。星子习武时,常与箫尺同栖身于山洞之中,并不嫌简陋。进来后即就地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却压不下心头烦乱的思绪。

    星子从破门而入见到持刀而立的玉娇那一刻起,一切行动不及细想,皆凭本能为之,本能地知道玉娇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无论如何自己也得一力承担,至于得罪了谁,有多大的祸事,星子全然无暇顾及,但此时想到玉娇,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抹决绝如铁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原来那娇怯怯似弱不禁风的玉娇姐姐竟如此刚烈!那柄小刀想必她藏在身上已经很久了,就是准备到了危急关头不惜以性命相搏?但若今日自己不是恰巧与朋友去了章台路小红楼,不是恰巧就在她隔壁,她会怎样?……今晚堂上被审的就该是她了……祥大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星子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去想那坚硬沉重的脚镣手铐会锁住她的手足,不敢去想那碗口粗细的水火棍会重重地落在她柔弱的身躯上,更不敢去想那些传说中的种种酷刑……为什么?为什么神仙似的玉娇姐姐,却会面临这样的后果?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她就该任人凌辱宰割而不能反抗么?星子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牢房的铁门上!这一下力道甚大,震得他手腕一阵发麻。

    回想北风和那个什么嫣儿的话,星子心中颇不是滋味,自己没看错玉娇姐姐,当初有缘听她一曲,能弹出那高洁出尘的曲子之人,又怎会是自甘堕落的俗粉庸脂?青楼之中,亦有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子,天下声色犬马醉生梦死之人何不汗颜?但究竟又是何故,使她沦入风尘之中,时时面临奇辱?

    星子知道,那个祥大人定然会运作革去自己的功名,星子对此倒不介怀,进京应试本就是投石问路,倘若此路不通,大不了和大哥一样,只身亡命天涯而已。这间小小的牢房自然囚不住星子,只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复去对付玉娇,虽不知大贵伤势如何,料他虽没脸面当面指证是被一青楼女子刺伤,但会不会暗中加害却就难说的紧了。星子心乱如麻,一时想干脆逃出去,连夜带了玉娇走,一时又想继续揽罪上身,引开祥大人等人的视线,以免罪及玉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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