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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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山庄

    三十八  山庄

    两人坐骑脚力俱佳,狂奔了三四十里,已将追兵抛下。  前面出现一三岔路口,箫尺上了旁边的小路。星子追上他问:“我们到哪里与宝锋哥他们会合?”

    箫尺答道:“他们走的是旁边的那条大路,那边自有安排,有人接应。我们各走各的,暂不会合。”

    星子明白他是要吸引与分散追兵。摸黑走了一阵,进入一片密林,箫尺带着星子在林中左弯右绕,过了约半个时辰,方出了密林。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月下是一处山谷,若明若暗的月光映着谷中,一大片怪石嶙峋,拔地而起数十丈,如巨大的天生石林,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星子不由赞道:“大哥真是心思慎密,便有千军万马来,进了这石阵,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箫尺闻言微微一笑:“昔年孔明设八阵图困住东吴百万雄师,这天然的石阵却比临时所造的八阵图又强了百倍,也是上天有眼,愿助我一臂之力。”

    两人说着话,马不停蹄穿行,听得那追兵的声音先是焦躁,后来渐渐遥远。前面忽有一巨大的石壁挡住去路,石壁下部却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两丈来高,深不见底。

    箫尺跳下马,牵了缰绳走进洞去,星子随后跟上。箫尺摸出一支蜡烛,擦亮火折子点燃。行不多久,听到脚下潺潺的流水声,凭借微弱的烛光,星子发现洞中不知何处涌出一条暗河,约有三四丈阔,水流平稳,向石洞的深处流去……箫尺牵着马,引着星子走下一段斜坡,到了暗河边,靠岸处已停了一艘木船!船的大小足够装下两人两骑。星子至此愈加佩服,大哥这样的安排,便是天兵天将也追不到了吧!

    两人上了船,箫尺将蜡烛放在船头,解开系船的缆绳,拾起船上的一根长竹竿,于石壁上用力一撑,木船悠悠荡到河心,随波逐流,缓缓滑向前方。星子知道已经脱离险境,绷着的弦骤然放松下来。望着船头明灭闪烁的烛光,耳听着身边汩汩水流,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仿佛已成隔世。

    星子眼前忽闪过那年轻的士兵因死亡而恐惧扭曲的面孔,我杀了人!是的,我杀了人,一刻以前还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转眼就成了我的剑下亡魂!星子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挥不去那些狰狞恐怖的表情,今夜我杀了多少人?欠下了多少血债?星子睁眼,猛地发现自己衣衫上到处是尚未干透的斑斑血迹,连四周的空气中也似弥漫着浓浓的血腥。解下腰间长剑,星子拔出剑来,幽暗的烛火映着森冷剑光,凛然如冰,剑刃上似凝结了一条暗红色的血痕。星子复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上染满了鲜血,却是再也洗不净了!忽然腹中一阵痉挛,当啷一声,长剑落在船板上,星子扶着船舷,大口大口地吐着,直吐了个翻江倒海,到最后全是苦涩的胆汁。

    箫尺本背对着星子坐在小船前,一直一言不发,听见后面动静,方回过头来,但只是静静地望着星子,并不做声。待星子慢慢平静下来,才淡淡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星子抹一抹眼睛,嗓子里带了哭音:“大哥,我杀了人了!”

    箫尺弯弯嘴角,是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嗯,你是头一次,难免,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我不是……”星子咬咬嘴唇,就算不是头一次,杀人又怎么能习惯呢?“我不该杀他们,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有血有肉人……我……”星子说不下去了,我该为他们抵命吗?但我也不想死啊!

    箫尺语气仍是淡淡的,似脚下的流水一般波澜不惊:“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在江湖上安身立命,最忌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这四个字从箫尺口中吐出来,星子吃惊地望着他,皇帝曾用同样的话骂过自己,但他是无恶不作的暴君,大哥竟也这样看我么?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大哥……他说得如此轻松,连眼睛都不眨一眨,难道……难道他已经杀了很多人吗?箫尺的面容虽近在咫尺,却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十年来第一次,星子感觉倾心崇拜的大哥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星子沉默着,不知所措。箫尺似乎无声地笑了笑:“星子,你还记得吗?我早就曾说过,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会杀人,我的手上也会沾满鲜血。”

    星子记起了,那是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箫尺时,摩天岭的万丈悬崖边,自己坐在箫尺身边,如水的月光下,听他谈起那惊心动魄的惨痛过往……是的,大哥有血海深仇,他要报仇,自然免不了杀人,这么多年,星子一直心心念念要帮大哥报仇,可从没仔细想过,根本不懂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杀戮,直到今夜,刀光血色逼到眼前……星子本能地为箫尺辩解:“不,不是的,大哥,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对的……只是,”星子迟疑一下,语气不再那么自信,“只是,我们能不能……能不能不杀那些无辜的人……”

    箫尺闻言沉默,良久,忽反问道:“你说呢?”

    星子茫然:“我不知道。”低下头,似喃喃自语,“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或许自己是太天真了吧?假若老天爷有眼,能够惩恶扬善,天网恢恢,人世间少了无谓的血腥,该有多好!

    静水流深,船行渐远,幽暗烛光下,四周的岩石沉沉如鬼魅,森然可怖。箫尺忽问道:“你今天怎么会在玄元门那里?”

    “我?”星子才想起,本是要问箫尺为何劫狱这等大事竟未事先告知自己,大哥却先发制人来反问我?星子满腹委屈,不想多做解释,半带赌气地道:“我正要出城去,恰好碰到了大哥。”“恰好”两字重重的,以示不满。

    “哦,那是我们连累你了,”箫尺道,并不追问星子此举的前因后果,也不理会他的情绪,又问了一句,“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想上哪里去?”

    任谁也听得出箫尺言中的疏离见外,星子顿时有些慌乱,难道是刚才关于杀人的话题引起了他的反感?“大哥,你怎么这样说?你总算来了!我早就不想在京城里呆了,我本是要来找你的!以后?以后我自然一生追随大哥左右,除非……除非大哥不要我了……”星子有许多话想和箫尺说,红忠、于佳、皇帝……但说到这,各种委屈涌上心头,竟带了一丝哽咽,说不下去。

    箫尺静静地望着星子,那蓝色的眼眸如宝石般纯净璀璨,在烛光下闪着的光芒,似蓝色的火焰跳动:“我不是不要你,但……”箫尺移开目光,投向那茫茫的黑暗,语气中听不出悲喜,“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的人生,你未必要跟着我……”

    星子越听越不对,打断箫尺道:“大哥,你怎么说这些?”心头涌起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大哥,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上次大哥都不是这样的,上次……星子忽似被电击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由拉住箫尺的手,催促道,“大哥,你查到了我的身世了?我是谁的儿子?”

    星子果然聪明,箫尺不知是该赞还是该叹,一开口就知道是他的身世问题,箫尺本还犹豫是不是该告诉他真相,因为当真相揭露时,连自己都不愿不能不敢相信,但看来要瞒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不告诉星子也有负他的信任,对星子也不公平。箫尺暗中咬了咬牙,克制住复杂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道:“嗯,查到了,等这边的事情安顿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自然会明白。”

    箫尺的话平静无波,星子却感到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汹涌,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想多问几句又不敢问,一颗心反反复复忽上忽下。箫尺目光意味深长:“你现在先不要急着问,我也不知道告诉你,对你我而言是福是祸。”说着,从怀中摸出那块麒麟玉锁,递给星子:“这个还你。”星子道谢接过,照旧贴身戴好。

    二人沉默着,蜡烛也终于燃到了尽头,噼啪一声轻响,周遭归于黑暗。经过一个长长的幽深遂道,忽有一股劲风扑面,星子仰头,深蓝的天幕上有几颗寒星闪着微弱的光,而明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原来已经出了洞穴,嶙峋山石已看不见,眼前一马平川。暗河汇入地面的一条大江中,浩浩汤汤,奔流而去。

    箫尺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船头,背对着星子。星子忽有种莫名的害怕,小心翼翼上前,扯了扯箫尺衣袖,欲言又止。箫尺转身,望着他稚气未消的面庞,倔强而又依赖的神情,和十年前一摸一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善良单纯的孩子,哪怕杀了敌人也会难过……箫尺拍拍星子的肩头,似是安慰,道:“我们沿着这条河顺流而下,天明再改走陆路,到了桐盟山庄就安全了。”

    星子应了声,并不知身之所在,但大哥身边便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全不用怕什么追兵,只是为什么心底隐隐的不安不曾散去?星子下意识地往箫尺身边靠了靠。

    按照既定的计划,第二天箫尺和星子抵达桐盟山庄。山庄建于深山密林的人字形峡谷之中,背依大山,前临绝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箫尺在北方经营多年的基地。山庄中更是机关密布,奇门八卦,相生相克。大门以巨石砌成,形同堡垒,坚不可摧。门外有两株梧桐古树,绿荫参天,枝叶相连,拱卫着山庄大门,桐盟山庄由此得名。

    到了门口,二人翻身下马。守门的护卫见是箫尺来了,忙施礼迎接。箫尺得知宝锋一行已安然回庄,放下心来。回头看了眼星子,心头忽然一跳,自己若贸然将他带入桐盟山庄,待他知晓了身世,自己和他非友即敌,立场立判。若他选择与己为敌,今日岂非引狼入室?桐盟山庄即刻岌岌可危,自己多年心血,好容易奠定的一点根基也将付之东流,不可不防……

    箫尺想到此,对守门护卫做了个眼色。护卫便拿出一方黑巾,到星子面前,拱手为礼:“这位少侠,得罪了!山庄中有规定,凡外人入庄须蒙上双眼。”

    星子一听,什么?我是外人,忙唤箫尺:“大哥!”

    箫尺笑笑,安慰他道:“这规矩是大伙儿商议定下的,我也不好为你破例,第一次,你且忍耐一下。”

    星子无法,只得任由护卫蒙上双眼,忽然腰间一痛,猝不及防被人封了穴道,星子脑中昏沉,渐渐失去知觉。待醒来时,星子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床上,睁眼环顾四周,却是一间简朴的厢房,数丈方圆,室内只一床一几,另有两把椅子,门窗紧闭着,唯有一缕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格的缝隙照射进来,看天色应近傍晚。星子撑起身,手脚竟是酸软,不由大惊,难道自己落入了敌手,失去了武功?忙催动内功,发现功力无损,略略放下心来,只是四肢无力,难以行动。

    星子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慢慢地回忆起自己本是和箫尺大哥在一起,到了一处山庄的外面,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大哥呢?星子扶着床头坐起来,连声唤道:“大哥!箫大哥!”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黑衣人一身劲装,却是星子在进京途中见过的,唤作阿永。星子知道他是箫尺的得力之人,忙问:“阿永哥哥,大哥呢?我是在哪里?”

    阿永微笑:“星子兄弟,这是在桐盟山庄里面了,很安全。萧大哥有要事要办,让你先在这里休息,明日他再来见你。”

    星子听了,少了担忧,却又有些许失落。他自然知道箫尺这次进京冒险劫狱,深入虎穴救了要犯出来,朝廷自不会善罢甘休,大哥必定会有许多后续安排,只是为什么我和他并肩血战,现在又不让我参与计划?

    想起这回重见箫尺后的种种异常,星子心头憋闷。这时房门又开了,另有两人抬了一张花梨木的方桌,满满一桌丰盛酒菜。阿永笑道:“星子兄弟这回立了大功,我先代大哥为你接风,待尘埃落定再好好庆祝。”

    星子低头看自己身上,已换上了一套天青色的新衣,满身的血污早已不留血迹,那柄宝剑也不知去向。血衣虽去,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星子入座,见满座佳肴,却是毫无胃口。阿永为星子斟满酒杯,殷勤相劝,星子一口干了,那酒甚是辛辣,星子猝不及防呛得猛咳。阿永揶揄一笑:“这乡下的酒烈,可不比皇宫的御液了!”

    星子窘得脸红,回敬阿永一杯:“小子鲁钝,哥哥们莫要取笑。”

    席间,星子问起山庄,问起箫尺的大业,阿永都是罔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称赞星子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星子不得要领,空腹喝了许多闷酒,渐渐便有醺然之态。阿永趁机再劝,待星子醉倒,将他扶上床去,命人将残席撤下,轻轻退出去,仍是留了两个人守在门口。

    星子再次醒来时,屋里已是一片漆黑。头痛口干,忽听见外面有人低语,一人道:“真不知这人什么来路,既然要我们看着,为什么又要放他进来?”另一人忙嘘了一声:“小声点,我们奉命行事,不该知道的就别问。”星子听二人的话,竟是派来看守自己的!顿如数九寒天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冷得彻骨。这回破釜沉舟从京城逃出来,和大哥并肩杀出一条血路,本待从此为他鞍前马后,不遗余力,一片赤诚之心,大哥竟如此防范自己!到底我做错了什么?

    星子忽想到,箫尺大哥当年遭遇灭门惨祸时,父亲是朝中高官,而自己的亲身父母,凭皇帝口中的“故人之子”,定然与朝廷与皇帝脱不了干系,难道大哥查出了自己的身世,是父辈结下了恩怨?或者,是我的父亲害了萧大哥全家……星子一阵背脊发凉,如果真是这样,大哥的防范倒是顺理成章,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

    星子将玉锁交给箫尺时,箫尺就曾暗示过他,星子本也该早想到这层,但他潜意识里从不愿将自己与皇帝扯上任何瓜葛,隐隐只希望大哥查明身世后,能为自己撇清。从小到大,他对箫尺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信赖,遇到为难之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让箫尺为自己拿主意,帮箫尺做事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哪知今日却成了这样?星子想也不敢想,箫尺会与己对立……方才喝下去的酒此时都变成了密密的冷汗,浸透了衣衫。星子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大哥!我要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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