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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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帝胄

    四十六  帝胄

    凤凰台行宫,夜色如墨,辰旦眉头紧锁,瞪着跪在面前的太医:“你是说……他中了毒?”

    “是……”太医伸手拭拭额头上的冷汗,偷眼察看皇帝的阴晴不定的脸色。

    辰旦看了眼榻上气若游丝昏迷不醒面上黑气笼罩的星子,喝道:“这是什么毒?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解毒!”

    太医战战兢兢,颤声道:“回禀陛下,这毒……臣叫不上名字,只知是西域一种极厉害的毒药,但中原没有解药。刚才臣已为他放血,暂缓毒性发作,公子内力深厚,或许能……”

    “或许能?”辰旦粗暴地打断太医,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中原没有解药?你是说,他……救不活了?”

    “臣……臣……”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抖得筛糠般说不出话来。辰旦愤愤地将他惯在地上。太医磕头如捣蒜:“臣……臣实在没有把握,据说千年灵芝能解百毒,或可一试……”

    千年灵芝?辰旦想起了什么,唤过英公公:“这次万国献来的贡品中,朕记得有千年灵芝,你去查一下,火速送来。”

    英公公很快拿来了千年灵芝,辰旦即命太医捣碎了喂星子服下,一个时辰后,星子面色渐缓。辰旦稍稍松了口气。一旁侍立的太医鼓足勇气禀道:“陛下,此毒凶险,须每日一早一晚服用灵芝,连服七日,方可除尽余毒。公子的外伤臣已上药,公子放血后体虚,臣另开一剂补药……”

    “朕知道了!你退下处方煎药吧!每日按时来诊治,若他有什么意外,”辰旦语调忽转凛冽,“朕唯你是问!”

    白日无边的繁华喧嚣都已沉静于浓黑的茫茫夜色中,唯有檀木几案上镂花烛台若明若暗的灯光,映着星子了无生气的面庞。辰旦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服下解毒的灵芝后,星子面上笼罩的黑气散了些,失血后的脸色苍白如纸,连浅灰的嘴唇也似乎变成了透明色。暗影下的沉香木大床黑漆漆的,星子躺在其中,如婴儿般弱小虚幻,仿佛吹口气便会不见。

    近十年前辰旦就开始计划筹备万国盛典,本以为今日总算大功告成,哪知严密护卫之下,竟出了这等刺杀大案!要说辰旦不震怒不沮丧自然不可能,但他多年帝王修为,处变不惊。一面令禁军迅速封锁凤凰台周围并京城,严查刺客凶手;一面令万国大会暂停三日,本人也以遇刺受惊为由闭门休息,只让丞相出面去应付使团宾客。

    只是……只是没有想到,竟会是星子,从天而降挺身而出拼死护驾,朕毫发无伤,他却会身中剧毒危在旦夕!“你是故意的么?”辰旦低语,语气中有薄薄的怒意,更有深深的担忧。将星子软禁在凤凰台行宫中,让他去观礼万国盛典,一则是诱之以利宣之以威,望他能幡然悔悟,二则辰旦也未想好该如何处置星子,是杀是流是放在身边慢慢打磨?但今日辰旦忽见星子在自己面前倒下那刻,极度震惊中已明白了最终的决定。

    此后每日一早一晚,辰旦令人喂星子各服一次灵芝,星子的脉象渐渐平稳,终于渡过了险关,辰旦则几乎竟日守在他身旁。

    星子这一次昏迷的时间似乎特别长,或者是因为他本就不想醒来……其实星子迷迷糊糊中也有曾过一些意识,身边仿佛一直围了许多人,忙忙碌碌,有什么用呢?我就要死了……星子想,我只要安静,安静地死去,再不要那些纷扰困惑。于是,他一次又一次昏睡不醒,整整七日七夜不曾睁眼。

    “星子!”“星子!”谁在叫?坚持不懈,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将星子从层层梦魇中拉出来,够了!不要吵,烦死了!星子不耐,却无法张口说话,想翻身躲避这声音,刚一动,肩膀却被人捉住了,猛烈地摇晃,一面摇一面叫着“星子!”“醒醒!”“醒醒”星子再不能睡觉,气愤愤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辰旦急切的目光。皇帝?为何又是他?星子本能地又想闭眼,却一把被辰旦揪住前襟,“星子!”严厉的声音彰显着皇帝的怒气。

    星子不得不对视着他,却见那本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密布着红色的血丝,眼周也是一圈青黑色,星子心头一震。辰旦瞪着星子片刻,确信他已经清醒,不等星子开口,“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已重重地落在星子颊上,星子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复跌回床上。“陛下?”星子茫然,伸手捂着半边发烧的面颊。

    “你想死?你还在找死?”辰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不知道那箭头上有毒?你不要告诉朕你躲不开!”

    星子有一丝恍惚,怔忡了片刻,昏迷前的种种渐渐变得清晰……盛会,烟花,烈火,闪烁着幽光的黑色飞矢……自己救了皇帝么?看辰旦的情形,他有力气打人了,应已安然无恙。他在说什么?……那箭上果然是有毒的,自己是不想躲的吗?是的,永恒的死亡才是我想要的归宿。星子轻轻活动一下,重重包裹中,仍能感觉大腿伤口处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星子一笑,语气生硬冷漠犹如冰棱:“是。陛下当记得我说过的话……欠你的,我都还你。”

    话一出口,辰旦象是被蛰了一下,握紧拳头,差点跳将起来。星子的这句话,就象深深刺入脑海里的一根长刺,尖锐的痛,时间越长,疼痛愈烈,拔不掉也不能去触碰。良久,辰旦方恢复了平静,缓缓摇一摇头,目光中满是歉意:“刚才……刚才朕是太着急了,对……对不起……”

    辰旦艰难地吐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星子倒也呆住了。两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一直剑拔弩张,各不相让,但每一次都是辰旦强要星子低头,无所不用其极。星子暗中骂了辰旦千百次,却从未想过,他竟然会……竟然也会道歉么?星子微微抬头,忽见辰旦额前浓密的黑丝中杂了一缕白发,泛着一点点银光,分外刺眼。

    星子眼角有些许发酸,埋藏于心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星子抿抿唇,暗骂自己心软,太没出息。脑中却浮现出那日祭天台上,一袭明黄龙袍迎风飘舞如在云端,睥睨众生君临天下意气风发,那时的皇帝和眼前的辰旦,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辰旦语气从未有过地温和,如三月阳春吹面不寒的和煦东风:“星子,你舍生忘死救了朕,中毒受伤,朕方才不该……不该打你,只是这些天你一直昏迷不醒,朕怕你……朕心急如焚……还好,你醒来就好,现在没事了。朕一定好好嘉奖你,好好补偿你。”

    不知为何,辰旦说得越认真,星子越是觉得滑稽,嗤的一声轻笑,一句话已冲口而出:“陛下且慢嘉奖,陛下就不怕我是来行苦肉计的么?不要忘了,我可是十恶不赦犯上作乱的逆党重犯!”

    星子肆无忌惮的挑衅语气并没有激怒辰旦,辰旦只深深地凝视着他,审视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躯体。作为帝王,辰旦早已习惯了怀疑一切利用一切,但为何星子总是让人意外?不但放弃逃跑的机会,一身武功宁可受那些低贱之人的毒打折辱,而火海烟雾中,更如飞蛾扑火般奔向自己,那双清澈无尘的蓝眸,钻石般的光芒胜过世上一切最名贵的珠宝……那一刻辰旦第一次懂得了血脉相连才会有的感动,是他!自己的儿子,唯一的亲生儿子……良久,辰旦静静开口,语气却十分笃定:“朕知道你不会。”

    星子闻言笑意愈浓,唇角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却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辰旦突然回过神来,他是在讥诮朕前些日子用那个小孩子对他施苦肉计,不觉尴尬,轻咳一声,复郑重其事地说下去:“前日万国大典,若非你舍身护驾,朕恐怕已遭不测,朕自然相信你的忠心诚意。”停顿片刻,不管星子不以为然的神情,自顾自地道:“你虽然……虽然曾与逆党相识,但朕相信你只是年少无知,被歹人诱惑一时误入歧途,断不会是弑君叛乱之徒。这次你救驾有功,从前的事……”辰旦似又看见刑架上的星子赤身**无助无望,那一身的伤一身的血,那纯净蓝眸中蒙眬迷离的泪光……朕是不是对他太狠了?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若换了别的臣子,身受那样的酷刑折磨之后,还会奋不顾身地冲上来么?“从前的事,你已得了教训,”辰旦声音低沉,微眯了眼,掩饰着那点点内疚,“朕既往不咎,你若能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呵呵,”世间的事真是太奇妙,草民、状元、高官、反贼、钦犯……这回又是什么?古往今来戏台上的角色我一个人都要全部演完么?星子想要狂笑,心头却似浸过黄连般地苦涩,只化作冷冷的反击,“十恶大罪,陛下既往不咎,皇恩浩荡,罪臣自当感激不尽。只是罪臣还想求个恩典,不知陛下许不许?”

    “要何恩典?”星子一口一个罪臣,辰旦知他是故意讥刺,耐下性子装作不知。这冷嘲热讽的语气,显然也不是诚心感激皇恩,听他求恩典,辰旦略感奇怪,他不是一直对朕许下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全不动心么?他不是受尽严刑拷打死去活来也不曾有一字求饶么?那他要的是什么?

    星子的神色忽黯淡下去,象是初升朝阳被团团浓雾笼罩,遮住了那咄咄逼人的光芒。星子悄然垂下视线,收敛了眼中的锋锐,不再与辰旦对峙。大哥说得没错,皇帝也非常明白,不管他是怎样的暴君昏君,不管他如何残忍相待,我终究走不到弑父弑君那一步,甚至他若遭遇危难,我都不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再伪装得叛逆无情也毫无用处……星子忘不了烈焰腾起时那一刻的感受,那种想拼尽一切救他的本能……

    要何恩典?要他离开这皇帝宝座,退位归隐,停止荼毒生灵,做一个普通人,普通的父亲,自己将心甘情愿地匍匐于他脚下,服侍他守护他一生一世……星子摇头,再天真荒唐的白日梦也不曾如此……皇位权势是他毕生奋斗身心所系,怎会甘愿退出?何况,就算不是他,而是换了旁人称帝,这世道未必会好上多少。难道我能要求他传位给大哥?呵呵……那我还有何求呢?

    星子抿紧薄唇,摇摇头,神情无奈而悲伤:“说了也没用,陛下不会答应的。”

    “只要朕能做到,定然答应。”辰旦声音温和亲切,全然是宽厚的父亲在安慰委屈的孩子。

    “当真?”星子闻言反问道,眨巴眨巴眼睛,亮晶晶的眸中微光闪动,长而卷曲的睫毛轻轻地扑扇着,象是天真的孩子渴求喜爱的糖果,“这件事自然是陛下能办到的,只消陛下一句话,甚至不消举手之劳。”

    辰旦见星子多日来死气沉沉的容颜忽因期盼而显出些生气,愈发纳闷了:“你说吧!朕答应你。”朕已决定,终有一天要立你为储君封你为太子,连这天下都会归于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开口?只是星子处处不同常人,谁知道他又有什么花样?

    “这可是陛下的金口玉言,不得反悔。”星子补上一句,似乎终于能放心了。

    “好!你说。”辰旦蹙眉,有点不耐烦了。

    “罪臣只求陛下……求陛下赐臣一死!”星子开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罢抬头,眉梢轻扬,微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带了点恶作剧的表情,似挑衅地望着辰旦。

    “你!欺朕太甚!”辰旦勃然变色,霍地站起,死死地瞪着星子,半晌不发一言,终于袍袖一拂,转身大步出门离去。

    星子如愿以偿地目送辰旦的背影消失,随着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星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下却如盛会欢宴后的空旷广场,铺满了烟花散尽的灰烬,再无一丝半点的火星。积压多时的颓丧厌倦浮涌,星子犹如被海浪冲上沙滩的溺水之人,精疲力竭。

    星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原来住过的那间凤凰台的偏僻宫室里,有柔和的光线透过淡黄色的窗帷,将屋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

    星子无力地闭上眼,眼角有什么湿湿的,伸手抹了抹。皇帝,你不会明白,我方才的恳求不是赌气不是玩笑,天下之大,已无我自处之地。你我之间,除了让我死,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你不愿赐死我,是要我拜伏你脚下,供君差遣么?你素来作为绝非我所愿,岂非更让我生不如死?只是……星子一声叹息,只是我不能再自杀,这条命是你给的,生死都不能由我自己……

    何况……何况那日纵火谋刺的杀手……星子不敢去想,不敢去追问那答案。如果是大哥……如果是大哥派来的人,那就是我破坏了他的计划。难道从此以后,我只能隔着刀剑与大哥相对了么?

    星子躺了片刻,忽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一位中年的太医和一名背着药箱的助手。太医照例为星子的伤处换药,又喂他服了内服汤药。见星子醒了,不待他问,太医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星子受伤后的经过。星子才知道,自己昏过去已有七日七夜了,中毒后又失血,凶险不已,幸好有千年灵芝救命,幸好有太医妙手回春……

    星子无心去听他自吹自擂,默默地运功游走全身,内力已尽复,运行无碍,只是丹田中微有刺痛之感。星子一惊,难道这毒并没有除尽么?口中只若无其事地淡淡问道:“大夫,这千年灵芝真能解此奇毒么?”

    太医呵呵一笑:“千年灵芝能解百毒,此毒自然也不例外,公子你不是已全好了么?”

    星子仍是不动声色:“除此之外,大夫还有别的法子么?”

    太医摇摇头,脸色多了几分凝重,倒不敢再大话:“此毒毒性奇特,中原从未见过,连名字都不清楚,当是以西域数种极厉害的毒物所混合制成。贼人要谋刺君上,所选毒药必定非同寻常,务求一击即中,万无一失。至少中原是绝无解药,至于制毒者本人有没有解,那也难说得紧。”

    “哦,”星子专注听完,又问,“那日若没找到灵芝,我是不是立刻就死了呢?”

    “这……若是常人,哪怕有神医妙手,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想起那日皇帝的雷霆震怒,太医面现惧意,额头冷汗渗出,显是极为后怕。顿了顿,勉强谄笑道,“不过公子内力深厚,吉人天相,放出毒血后可暂缓毒性发作,再用内力压制住残留毒药,或有转机……”

    星子似乎饶有兴致,追问不舍:“那依你看,我若靠内力压毒能撑多久呢?”

    太医沉思一会,道:“或许数日,或许十天半月,或许更长,这可说不准。”复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公子若活不成,我等御医都没命了。不过,皇宫中珍宝无数,圣上为救公子不惜代价,公子大可放心。”

    太医出去后,星子复运气沉于丹田,下腹那点刺痛愈发鲜明。星子明白了,残存的毒药尚未化解,只是暂被控制,终有再发作的一天。或许数日,或许更长……而那太医已清楚告知,此毒无解,唯有死路一条。星子不觉得沮丧,反有如释重负的轻快,既然天意如此,皇帝,你也不能怪我了,可惜那些价值连城的千年灵芝,也枉费了你的苦心……

    不久,又有人送膳进来,星子胡乱吃了几口。他精力未复,昏昏沉沉倒头睡去,待清醒时再睁开眼,室内的灯烛已亮了,烛光氤氲正映着辰旦的面庞,原来他正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星子。那眼中已没有白日的怒气,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倒是星子有点慌乱,忙撑着坐起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下床行礼:“陛下?陛下几时来的?”

    “朕处理了些政事,安排了万国大会的善后,用过晚膳,便过来看望你,这些日子,朕都在凤凰台行宫里。你躺着吧,不必行礼了。”辰旦淡然道。星子果见他已换了一身青紫色绣龙纹的常服,清冷的颜色不比明黄富贵,竟衬得辰旦的面颊有些消瘦。听那外面的打更声,皇帝应该来了至少有一个多时辰了。想着辰旦悄然而至,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自己睡觉,星子浑身都不自在了。回顾早上二人的交锋,自己故意将他气走,他此时再来又是何意呢?

    似乎谁都不愿打破沉默,最终还是辰旦先开了口:“你一心求死……是在怪朕吧?”一声轻叹,“但是,朕不愿……不愿意再失去你。”

    星子一震,失去?这个词乍从皇帝口中吐出,星子竟一时不明其意。

    辰旦又停了一会,似在斟酌措辞,复道:“星子,从前,朕……朕对你……朕对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星子心怀怨怼,无非是得知他出生时朕便动了杀机,让他成了弃子孤儿,后来重逢又未为他正名,还屡动刑罚,终于将他逼得叛逃……“当年,你母亲因你难产而死,朕……见你一出生便异于常人,不免有所忌讳……”

    虽然这段往事两人早已心知肚明,但这是第一次辰旦当着星子的面亲口说出来,星子惊讶莫名,不知该如何接口。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辰旦长叹一声,“十六年前,朕以为你死了,朕……朕也曾后悔过。世上本没有后悔药,但上天给了朕一次机会,又让你重新回到了朕身边。朕误会过你,你也忤逆过朕,但你毕竟是朕的儿子,危难之时竟是你挺身而出救了朕。”辰旦说着,伸手握了星子的右手,星子微一挣扎,辰旦却握得愈紧。星子不敢用力,只得任他握着,掌心相接,传来令人不安的温度,这种感觉陌生而奇特。辰旦虽未明确道歉,但语气诚挚几乎要落下泪来,“十六年前,朕差点失去你,这一回,朕不能再来一次,你不知道,这些天……这些天朕一直害怕你……怕你醒不过来。”

    烛光摇曳着辰旦眼中密布的通红血丝,想到自己昏迷之时那一声声的“星子”的急切呼唤,想到太医所谓的不惜代价,星子知道皇帝说的是实情。星子从来吃软不吃硬,习惯了辰旦的责骂毒打,今日这般情形却茫然无端不知该如何应付,只觉心头如猫抓般地难受。自己有怨恨作为父亲的他么?仿佛并不曾……虽然一出生就被他追杀,但那时懵然无觉,后被阿贞收养,抚育成长无微不至,遇到箫尺大哥,更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快乐日子……然而,当被别人骂为杂种、野小子时,自己也曾多么渴望有位顶天立地的父亲站在身旁,也曾无数次想象过父亲的音容笑貌,漫长的十六年中,真的全无遗憾么?

    星子挣扎了半晌,方呐呐开口道:“我……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先皇后因我而死,是我欠了陛下的,欠了先皇后的,我就算死……”想起难产而死从未谋面的生母,想到为救自己而连累的管家和乳母,星子已是泪盈于睫,这是我的原罪,一切苦难都是理所当然,无可逃避。

    听星子又在讨论欠与不欠的问题,辰旦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他:“够了!既然你知道欠了朕的,欠了母后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何又要不闪不避,中那毒箭?为何脑子里竟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朕说了,要好好补偿你,听朕的话,前程不可限量。”

    余毒未解之事星子已打定主意不告诉辰旦,既然此毒无治,何必再大动干戈,搅得天下不宁?况且这也是自己一心所愿。听辰旦又提起他故意中毒的情形,星子不免心虚,不安地咬着下唇,怕他察觉什么异样。

    半晌,星子忽挣开辰旦的手,滚下沉香木大床来,忍着腿上的伤痛,跪在辰旦面前,伏地叩首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求死。求陛下恕罪!前日救驾只是星子分内的一点小事,绝不敢居功受赏,陛下更无须放在心上。只是星子从小山野长大,过惯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请陛下许我归隐山林,侍奉养母终老。星子叩谢天恩,感激不尽。”

    辰旦去而复来,已是压下了所有怒火,降尊纡贵,放下威严,决心不计前愆,甚至对星子低声下气,星子却仍一再违逆。辰旦忍无可忍,冷哼一声道:“你果然是大孝子,一心想着要侍奉养母终老,只是谁又来侍奉朕终老?”

    星子讶异抬头,皇帝是什么意思?谁来侍奉他终老?星子虽也知道皇帝尚未立储,但他有三宫六院,他有亿兆臣民,他万岁万岁万万岁……行动一步皆是前呼后拥,更不消说祭天盛典那样大的排场,万民供奉,天下君父,竟然还嫌不够么?

    辰旦一字一顿:“你不要忘了,你是朕的儿子!朕的皇长子,朕唯一的嫡子!”皇长子,唯一的嫡子,这种字眼如此陌生,与我有何联系?星子只觉脑中阵阵晕眩,掌心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全然辨不清其中的意义……听辰旦又道:“你注定将成为赤火国的皇储,最终登上帝位,朕要将这赤火帝国的万里江山交付于你,你非要现在就呕死朕才甘心么?”

    辰旦一语似惊雷炸响耳边,星子愕然,呆呆地望着辰旦,就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皇储、帝位,每一个词都让星子惊秫,从小到大读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杂书,从未有人编出如此荒诞离奇的故事,为何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星子顾不得辰旦的怒意,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不能……”

    “这却不能由你说了算,”辰旦语气严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于地的星子,“你既是皇室的血脉,体中流着朕的血液,就该承担你应尽的责任!朕还没告诉你,星子只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小名,当年皇考曾为你赐名为‘曦丹’,旭日华彩,寓意何为,你当知之!”

    辰旦义正辞严,星子听他提起先皇,想起箫尺的灭门惨剧,只欲问他,既然皇室应尽职责,那先皇与先太子的职责又是什么?他们又怎样死的?这些年间,星子从**野史大致知晓了当年发生的事。先皇在时,辰旦屡立军功,甚得器重,兹离惧有废立之事,欲先发制人,却被辰旦得知消息,趁机剿杀,遂登上太子之位。嗣后辰旦伴驾出巡,未几,先皇竟蹊跷驾崩,辰旦随即登基。他拥兵自重,布置严密,虽有人议,无人能憾。新皇一朝大权独揽,便使出雷霆手段,扫除异己,对从前政敌更是赶尽杀绝。算起来,那便是自己出生后一年左右的事……

    朝廷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官修史书中皆不得见。星子迟疑良久,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化作深深的缄默。自从知道辰旦是生身父亲之后,星子在辰旦面前,就再不复当初的理直气壮。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是有错,就算是有罪,所有的错,所有的罪,也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啊!

    辰旦见他不语,又道:“你既然醒了,便安心养伤。朕过几日下旨,先认你为义子!以后认祖归宗,承嗣立储,朕也会一步步妥为安排。”星子只是愣着,不言不动,恍若不闻。辰旦莞尔:“怎么?你不信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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