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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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遗愿

    八十三  遗愿

    监刑官听了,想到方才进帐回禀时辰旦的怒气冲天,再不敢去逆龙鳞,摇摇头上:“殿下,圣上有谕,打完一百军棍才能回禀。  ”

    星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打完一百军棍……回禀的就将是自己的死讯了……父皇若知道自己就这样被打死了,将会是什么心情呢?星子忽然心痛难抑,复又生出一股勇气,那就让我挨完这一百军棍吧!

    期间,星子又昏死过去了两次,监刑官皆命用冷水泼醒。到了还剩十棍时,星子再度昏迷,泼了两桶冷水亦不曾醒来。监刑官又命点了一种特制的熏香,星子微微动了一下,仍闭着眼,唯有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

    “殿下!殿下!”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不住地摇晃肩头,星子睁不开眼。那人抬起星子的上身,掌心抵着星子的胸口,度了一股真气进去。片刻后,星子悠悠醒转,发现是子扬半抱着自己。

    今夜不该子扬值班,已经在帐中歇下,听换班的侍卫说星子回来了,随即便因抗旨被圣上重罚。子扬放心不下来探看情况,见星子昏迷不醒,忙让暂停行刑,紧急施救。

    星子勉强睁眼,虚弱地唤了声:“大人!”

    “殿下,卑职听说殿下立了大功,还指望领了赏能分点呢!没想到殿下竟又领了这个,是为上回打了卑职还债么?”子扬仍是一惯调笑,心里却暗暗奇怪,虽说军棍打在脊背上容易内伤,但以星子的功力,难道不曾运功护体么?是不是神仙丸药瘾已深,妨碍了内力运行?子扬想到这层,不禁一身冷汗。

    “大人,”星子挣扎着以目示意,“我的金牌在……在那边,请……请大人去禀报……禀报陛下。”

    金牌!子扬一凛,他亦知道当初辰旦曾赐了星子免死金牌,心知不妙,忙放下星子,从旁边的那堆衣物中翻检出金牌,急急朝御帐走去。监刑官见状,也令停下来候旨。星子强撑着一口气,趴在地上喘息。

    子扬不等通报,便分开帐外的卫士,大步闯入了帐中。辰旦方才赶走了监刑官,心中一直烦躁不安,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异样。见子扬闯入,猜到他的用意,更是不悦,厉声喝道:“子扬!你好大胆子!擅闯御营,该当何罪?”

    子扬跪下,神情却是气愤难平:“待卑职说完一句话,任凭陛下治罪!星子殿下让卑职持免死金牌叩见陛下,恳请陛下去见他最后一面!”说罢重重叩首,呈上金牌。

    “最后一面?”辰旦闻言一惊,果见是御赐的金牌。一顿军棍,星子竟然动用了这免死金牌!他……辰旦心跳骤然加速,不及细问详情,身不由己已站起身来,大步往帐外走去。子扬亦随之跟上。

    出了御营,十来丈远的空地上,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着地上的星子,行刑的军官士兵们皆围在他旁边,见皇帝出来,忙忙跪下行礼。辰旦急急走近,火光下,触目却是刺眼的鲜红,那血却不止从身上流下,更多的竟是从星子的嘴角溢出的,染红了大片灰白的雪尘沙石。星子裸露的脊背伤势重叠狰狞,面色惨淡枯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没了声息。

    辰旦未想到竟是这种境况!忽记起上回星子武举后被自己亲手毒打,也曾受了内伤以至吐血昏倒,调养了许久方才恢复,但何尝有这般严重?辰旦心头一紧,忙蹲下唤了声:“丹儿?”

    “父皇……”星子口中呢喃着,却象是神智不清的本能呼唤,连头也抬不起来。

    辰旦连忙俯身一把将星子打横抱起,不住唤道:“丹儿!丹儿!”伸手在他鼻间探了探,只剩了一丝气息,若有若无。

    星子说不出话,口中仍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竟象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辰旦着了慌,欲用手去掩他的口,却染得一手鲜红!

    辰旦气急败坏,狠狠地瞪着监刑官,怒斥道:“人都成了这样,怎不早报?”监刑官哪敢辩驳早就报了,是皇帝你自己下了严令,不打完一百军棍不能再禀,只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磕头不止。一旁的子扬连忙摸出一枚雪玉丸来,喂星子服下。

    辰旦此时无心和监刑官算账,踢了他一脚,语无伦次:“还不去请太医来,都是死人么?”监刑官仍是磕头,却不起身,周围的侍从也都面面相觑,似有难色。辰旦忽想起这是在军中,哪里有什么太医?愈加烦躁恼怒,也不知该向谁生气:“传军医!”

    早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去叫军医。此时忽然一阵狂风卷来,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星子脱下的衣服饰物被吹得四散,子扬忙去捡起。忽发现一片白布迎风飘落,上面似有鲜红的血字,子扬吃惊,无暇细看,顺势拾起藏在怀中。

    侍从递上一床羊毛绒毯,辰旦裹住星子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徒劳地欲为他挡住漫天的寒风。星子的身体却冷得如冰,没有一丝温度。

    辰旦压下心中的不祥之感,却压不下难以言状的懊悔,抱着星子回到御营后帐,这是他晚间歇息之处。辰旦仍是将星子横抱怀中,不愿放下。此时军医已匆匆赶到,见到辰旦欲要跪下行礼,辰旦忙摆摆手免了,声音急迫:“快来看看!”

    军医上前探看,星子又已昏迷不醒,鲜血将辰旦的衣襟都染红了。军医看了一眼,拾起手腕来听了听脉,无奈地摇摇头:“陛下……陛下恕微臣无能为力。”

    “什么?”辰旦闻言勃然大怒,“那朕要你何用?推出去砍了!”

    军医吓得慌忙跪下,面如土色:“微臣医术低劣,有负陛下重托,恳请陛下恕罪!陛下如若需要,臣可以试着开个方子,但是医者也只能尽力而为……”

    这明摆着就是说,回天无力,司命所属了,辰旦忽然一阵惶恐““滚!”怒吼一声,令军医退下。复转向侍立一侧的子扬,眼神中竟带了一丝乞求之意:“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子扬躬身道:“卑职愿意试试。”上前接过星子,用掌心抵住星子的胸口,慢慢输送内力。

    辰旦将旁人都赶出帐去,只留下子扬静心为星子疗伤。雪玉丸果然是治伤良药,加之子扬内力雄厚,过了约一盏茶功夫,星子的面色转缓,止住了吐血,呼吸也渐渐平稳。辰旦呼出一口气,稍稍定了心,这小子一向生龙活虎,不过挨了不到一百军棍,怎就会有什么意外?是朕关心则乱,大惊小怪了!

    哪知子扬收了内力,将星子放在榻上,却朝后退开两步,面容冷峻如黑漆漆的子夜,声音阴沉沉地似冰天雪地中的扑面寒风:“回陛下,星子殿下就要醒来了,陛下可以趁此机会和他说几句话。”

    “说几句话?你是什么意思?”辰旦倏然变了脸色。

    “卑职的意思是,”子扬咬紧牙关,仍止不住声音颤抖,“殿下或许还有些后事需要交代……”子扬攥着双拳,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深深地用力吸了口气,摸出怀中的那方血书,“这是卑职适才在殿下的衣物中发现的,尚未看过,或许与殿下的伤势有些关系。”子扬暗想,星子会不会说出从自己这里得到神仙丸的事情?倘若说了,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呵呵!本只求明哲保身,却终究引火烧身么?也许自从遇到星子,就注定了在劫难逃……子扬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中只是悲愤难言。放下血书,不等辰旦示下,已转身大步走出帐去。

    辰旦怔怔地望着子扬离去,竟无言以对。拿起那方白布,殷红的颜色又刺得辰旦眼睛一痛!血书,他竟然写了血书?正待展开一览,忽听榻上之人轻唤了声:“父皇!”

    辰旦低头见星子已睁开了眼睛,蓝眸清澈如水,晶亮如星。辰旦惊喜莫名,差点要落下泪来:“丹儿!父皇在这里。”  星子吃力地动了动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辰旦忙复将他抱在怀中,“丹儿!”

    星子微微转头,与辰旦四目相交,对视了一刻,却又有点慌张地移开视线,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父皇,对不起……儿臣……儿臣该死!”

    辰旦以为他仍纠结着抗旨一事,或者是因朕罚他而致重伤不满赌气,遂柔声安慰道:“你先好好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忽想起星子自己也会疗伤,“丹儿,你……自己能运功疗伤吗?”

    星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父皇……儿臣不是……不是受伤,是……是中了毒。”

    “中了毒?啊?”辰旦惊讶,是前日袭营中了西突厥的暗算么?“什么毒?怎不早说?”

    星子一口气提不起来,偎在辰旦怀中喘息了片刻,方道:“事情经过……儿臣……前几日……写了一封遗书,在……在……”

    前几日的遗书……辰旦拿起那块写了血书的白布:“是这个?”星子无声地点点头。

    辰旦即展开血书,一目十行扫过,犹如一记闷棍重重地打在头上!头晕目眩,冷汗淋漓!竟然……星子竟然是万国盛典上中的毒!辰旦还记得那时自己伏在星子背上从火海中跃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三枚毒箭射中的情形;还记得当时在星子床前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他安然无恙醒来时的欣喜若狂,难道……难道这只是一场幻影一场梦,他终究要离朕而去,不能挽留么?

    辰旦震惊之中,声音已经嘶哑变调,忍不住吼道:“你中毒未解,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朕!你……你竟瞒了这么久!”自从星子得知身世之后,便一心求死,从未更改,不留一分余地!他不愿意为臣为子,与朕同活在这世上,意志竟如此坚决!辰旦的心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往下坠,坠入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果然是朕的儿子,果然够狠够绝!

    “父皇!”两行清泪从星子的眼角缓缓滑落,“儿臣该死……儿臣不孝之极……若有来生,儿臣愿结草衔环以报……父皇,儿臣就要走了,父皇原谅儿臣好吗?”星子哀哀求恳,见辰旦不言语,语气转为急促:“父皇……父皇曾答应过儿臣,父皇也赐了儿臣免死金牌,求父皇宽宥儿臣,不然儿臣……儿臣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星子说话间牵动伤势,胸中气血翻滚,又呕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你……”辰旦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想起有一次,星子曾吞吞吐吐地问自己“如果儿臣做了对不起父皇的事,父皇肯原谅儿臣么?”朕当他最多不过违逆闯祸,任性妄为,只要恩威并重,严加管束防范便好,哪知竟是如此!辰旦此刻总算明白了,为何几个月以来,星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身后之事,为何任凭朕如何用心栽培,他却从不肯认真计划前程,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么!

    星子眼中含泪,神情如婴儿般无辜而楚楚可怜。这样的表情曾经熟悉……“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儿臣……儿臣离散了父皇十六年,儿臣求父皇怜悯……”,“父皇是儿臣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儿臣还想在父皇身边服侍,承欢膝下”“父皇竟还不能相信儿臣的心吗?”……那一声声,一句句,如在耳边,原来那纯净的眼神,真诚的赤子情怀,竟全是骗朕的!全是骗朕的!

    辰旦的一颗心如冬日的河流,渐渐凝结成冰。嘴角翕动了几下,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如果星子此时好端端地站在朕面前,朕一定会重重地赏给他一记耳光,狠狠地治他的欺君隐瞒之罪,欺君之罪,罪不容诛,但……但他要的就是死亡,死亡再也不能威胁到他,朕还能怎样惩治他?辰旦便象是失了尖牙利爪的老虎,再也没了制胜的武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弥漫全身……

    眼看着星子似乎要阖上蓝眸,辰旦一惊,大叫一声:“丹儿!”星子重又睁开眼睛,挣扎着开口,气息微弱:“父皇……儿臣遗书中还有几件心愿,求父皇原谅儿臣,答允儿臣,求您……”

    辰旦确实读到星子在血书上写了望父皇保重龙体,不要以他为念,求父皇照顾养母阿贞,释放尼娜,等等,但辰旦此时哪有心情和他讨论这些?“你不许死,朕不许你死!你以为你一死就一了百了么?朕是皇帝,你是朕的,朕不许你死!朕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就算他忤逆不孝,他是朕的儿子,也只有朕才能决定他的生死,朕没有杀他,他怎么就敢这样擅自死了?辰旦抓住星子的肩头不住摇晃,似发了疯一般徒劳地重复着,声音愈来愈高,却全无底气。

    “父皇,对不起,我……”星子从未见过辰旦如此失态的样子,心头愈发难过,鲜血再度涌到喉间,星子费力地想咽下去,却仍有不少血液溢出嘴角。

    辰旦见状,不敢再高声怒斥星子,忽转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他的苦肉计,他瞒了朕这么久,怕朕怪罪他,才故意上演了这一幕?一念及此,辰旦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重又燃起了希望。

    辰旦放缓语气,极力挤出一个微笑,温柔地道:“丹儿,朕知道,你是怕父皇怪罪你。朕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父皇……父皇就原谅你,不计较你的欺君之罪,这是朕的金口玉言,绝无反悔!你是朕唯一的儿子,朕的一切,朕的天下,以后都是你的,你要活下去,明白吗?”辰旦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如果……如果你就这样敢死了,朕绝不会原谅你!绝不!”

    星子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定定地望着辰旦,心中有许多不舍,近在眼前的父皇渐渐变得模糊,仿佛有晶莹的液体从辰旦的眼中流下,却看不分明。星子只觉得愈来愈冷,本能地想蜷缩起来,却无法动弹。辰旦紧紧地将星子抱在怀中,将他的双手贴在胸前,试图将自己的生命随着体温传递给他。星子却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的怀抱这样温暖,再也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我好想睡一觉,睡一觉就好……这就是死亡吗?这样的死亡真象是天堂……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那样愤怒,那样伤心,他绝不肯原谅我……其实我后悔了,我多希望能活下去,活下去陪伴在他身边,我不想死,不是想报复父皇让他难过,可是他再也听不见了……我不孝不义,一身罪孽,不配上天堂,就让那熊熊的地狱烈火将我烧成灰烬吧……

    “丹儿!”“丹儿!”辰旦惊慌失措地呼唤着,泪水如泉从眼眶中涌出。辰旦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掌控天下,为所欲为,历尽了风浪,看惯了生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一生不敬鬼神,不信天命,此时心头却将各路神仙菩萨都求了个遍,只希望有救星降临,奇迹出现……

    但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怀中的星子只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辰旦去探他鼻间,已没有一点气息,胸口再听不见心跳。辰旦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只是如一根木头般呆呆坐着不动,眼角的泪水也已被风吹干,唯有心中一片冰凉。

    他竟然死了么?就这样死了,永远离开了朕?辰旦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怀中的星子,星子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嘴角胸前都是斑斑血迹,长长的睫毛轻轻阖上,神情安静得象是熟睡甜梦之中,仿佛很累很累的孩子终于睡上了一次好觉。

    辰旦突然不可抑制地心痛起来,痛到不住颤抖,他的伤那么重,居然能睡得这样宁静,他现在是不是再也不会觉得痛了?……如果朕今天没有下令重责他一百军棍,如果他第一次被打昏过去时朕就及时查看救治,是不是至少他此时此刻,还会好好地在朕身边,还可以说话,还会撒娇或是赌气?朕还打过他那么多次,他终于怨怼了,离开了,再也不给朕后悔的机会……

    不知何时,帐内的灯烛燃到了尽头,无边无际的漆黑如深不见底的死海将辰旦重重包围,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凝固成铁石,无法呼吸。

    黑暗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尚在襁褓中的星子,咧着小嘴望着自己,骨碌碌地转着眼睛;那是怀德堂中初见,他傲然瞪着朕,只怕朕抢走了他的麒麟玉锁;那是他俯身刑架之上,气若游丝,迷离眼中雾气朦胧,问朕他的娘是什么样子……

    他舍生忘死救过朕,也面不改色骗了朕,他承欢膝下倾心服侍朕,也一次次犯错闯祸惹朕暴怒。他会在大雪纷飞中跪上几日几夜,奉上亲手做的金鞭求朕原谅,也会以手秉烛不眠不休守候在朕榻前……他那些忤逆之举,从前将朕气得半死,此时想来,一桩桩都痛彻心扉……

    朕以为能割舍得下,如今才知道血比水浓,他是朕唯一的亲生儿子……十七年前,朕本要杀死他,他却侥幸活了下来,十七年后,朕要留下他,他却决然离去,不肯给朕一丝机会,这就是他最终的报复吗?原来朕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那一个……十七年了,竟然十七年了,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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