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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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余毒

    八十六  余毒

    莫不痴不是专指辰旦,星子闻言却是一震,感触尤深。记得初见皇帝时,要大礼参拜,星子便觉得既卑贱又丑陋,十分抵触。入朝为官,每日三跪九叩,是最令星子难堪之事。后来与辰旦父子相认,陪驾侍奉,能站着的时候更是不多,便是他问句话,往往也要跪着回答。想到他是父亲,久而久之不得不习惯了。今日莫不痴一句“凭借践踏他人才能获得尊严”,星子醍醐顿开,自己为什么会反感跪拜,因为这不仅仅是表达尊敬与服从,更是让跪拜者自贱自辱。

    莫不痴啜了口茶,便起身离去了。此时夜幕渐临,疏星淡月中的山谷,似笼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混合着春天花草芬芳清香的气息。溪水倒影着朦胧月光,流动点点碎玉。

    星子许多天不曾沐浴,现在伤口也结疤了,浑身痒得难受。便顺着溪水往下游走了一段,岸边林木茂盛,地形隐蔽。星子看看无人,脱了衣服,往水中一跳!那溪水竟是冰寒彻骨的,星子刚跳下去,即冻得大叫了一声,砰地又跳将起来!

    星子冻得牙关打架,抖成一团,他现在不能运用内力,便如常人一般无法抵御寒冷,听见有人哈哈大笑,是谷哥儿小跑着过来了:“哈哈!星子哥哥,你在玩什么呢?”

    星子发窘,捡起衣服胡乱遮住重点部位,虽然这些天光着身子被谷哥儿都看去了,星子仍有些不自在:“呃,我想洗澡……”

    “洗澡啊?”谷哥儿眨眨眼睛,“这溪水是山上的雪水化的,冷得很,你要洗澡,山谷里多的是温泉,我带你去好了!”

    谷哥儿便在前面引路,转了几个弯,月光下果见一眼泉水冒着腾腾热气,喷出地面有丈余高,然后汇成十丈方圆的一泓潭水。谷哥儿欢快地跑过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星子也随之下水。水深齐胸,水温甚热,不久星子就出了一头汗。

    谷哥儿盯着星子满身的伤疤:“星子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你是不是很不乖啊?”

    “我……”星子不知该怎样和谷哥儿解释,忽想起了自己象他这么大的年纪,正是去涂老夫子那里上学的时候,在那里,自己第一次挨打……打我最多的夫子和父皇,都是认为我不乖吧!星子叹口气,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谷哥儿的说法。

    “那……挨打很痛吧!”谷哥儿表情专注而认真。

    “挨打能不痛吗?你没挨过打吗?”星子忍不住笑了,“师父打你吗?”星子仔细端详,谷哥儿身上果然是细皮嫩肉,不见伤痕。

    谷哥儿摇摇头:“主人说我还小,几乎从不打我,不过我很乖的,不会惹他生气。偶尔调皮,师父最多骂我几句。他说,要是我长大了品行不端,做了坏事,他才会狠狠地打我。”

    星子听了不由纳闷,一般的父母师长都是责打小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便很少挨打。师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师父的行事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初次见面,我就被他毒打,这回我自己都觉得服用神仙丸罪在不赦,他却肯从宽发落。或许师父最重的就是品行,他觉得我品行端正,即使犯了错也是可以原宥了。而他的拐杖那么重,小谷哥儿怎么挨得起?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星子忍不住好奇。

    谷哥儿垂下睫毛,扁了扁嘴,似乎有点难过:“听主人说,我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得了疟疾,被扔在谷外的沙漠里,幸好被主人路过捡了回来,救活了我的小命,把我养大。所以主人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做‘谷哥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

    星子听他谈起身世,竟和自己十分相似,也是襁褓之中就被父母遗弃,不禁涌起同病相怜的情绪,星子伸手摸摸谷哥儿的脑袋:“那你想过去找亲生父母么?”

    谷哥儿摇摇头:“不,他们不要我,我为什么要去找他们?主人对我很好,我只要跟着主人就好了。”

    他这样一说,星子便沉默了。记得小时候大哥曾说过,如果我一直待在深山老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或许是件最幸福的事……假如我能象他这样,从小在黄石山这样的世外桃源中待一辈子,该有多好?

    星子突然不说话了,谷哥儿不解,象只小泥鳅似的滑到他身边,摇着星子的胳膊,眼珠子转了转:“星子哥哥,你想什么呢?”

    星子惊醒,掩饰地道:“我在想,为什么外面是沙漠,这山谷里却四季如春,象世外桃源一样?”

    “这个啊!”谷哥儿得意地晃晃脑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主人说,这山谷的地下有很多温泉,升高了土壤的温度,草木茂盛,一年到头都是绿油油的,景物就和别处大不一样了!”

    星子点点头,果然是造化奇功,神仙福地。他许久不曾好好地洗个澡,泡在温泉池子里只觉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十分舒服,不由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任温暖的水波摇晃。过了一会,星子突然脚下一滑,竟身不由己地朝温泉池底滑下去……

    谷哥儿一惊,忙双手抬住星子的脑袋,将他横拖到岸边。月色微光下,星子紧闭了双眼,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谷哥儿着了慌,以为他又“发病”了,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拔足飞奔去找莫不痴。

    谷哥儿光着身子奔到石屋,冲进门,将莫不痴从药房里拉了出来,莫不痴不等他说话,也猜到是星子出事了,忙匆匆赶到温泉池边,一看星子的样子,跺一跺脚,蹙起了眉头,俯身将星子抱起,快步回到他这些天养病的石屋。

    莫不痴将星子平放在床上,双手抵住他胸前,默默运气。星子的面上已罩了一层黑气,莫不痴头顶却是白雾蒸腾,显然大耗内力。半个多时辰过后,笼罩星子的黑气方渐渐地淡去。莫不痴让谷哥儿取来一只碗并一把小刀,先拿起星子的右手,却见那中指已肿胀了一倍不止,颜色发黑。莫不痴遂用小刀在星子的中指指尖上割出一道小口,将黑血挤入碗中,直到中指恢复如初,血色变成鲜红。然后又将星子的左手中指如法炮制。待黑血流尽,已盛了大半碗。

    星子喉间闷哼了一声,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躺在屋里,试着坐起身来,仍是一片茫然。“师父,刚才……刚才是药瘾又发作了吗?”星子心虚地问。这几天药瘾发作已逐步减少,难道是因为师父今日给了我神仙丸,我的身体便控制不住再次堕落了吗?

    莫不痴摇摇头,神色却是凝重:“不是,是你身体里中的毒发作了。”

    “哦?”星子微微诧异,这些天那可怕的奇毒不曾再来折磨,星子还以为师父药到病除,已经解了那毒呢!

    “为了让你顺利戒断药瘾,为师一直用药物压制着毒性,本来准备过几日待你戒瘾成功,再专心为你驱毒。哪知今晚被温泉一激,催化了毒性发作。”莫不痴解释道,“为师看你的脉象,中毒已久,却还不曾问过你是怎样中了这怪毒?”

    师父问起,星子不能隐瞒,便将如何在万国盛典上为救辰旦而中毒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心中惴惴不安,师父要听说是为了救父皇,怕又要不高兴了!果然莫不痴听完,脸色更不好看:“箫尺怎么教你功夫的?连几支毒箭都避不过?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星子不料莫不痴不怪自己舍身去救辰旦,却又怪罪箫尺教导不力,忙为箫尺辩解道:“师父,不能怪箫尺大哥,是我……是我当时不想活……”

    “不想活?”莫不痴登时沉下了脸,似在极力压抑着怒火,神情十分可怕。那刻骨铭心的见面礼的“感觉”清晰如昨,星子身体的某个部位哆嗦一下。“你自己找死?我想你也没那么容易被暗算!难怪……”莫不痴恨恨地道,“要是我早知道……要是我早知道,哼,上回就将你打死了事!”

    “师父!”星子惊呼,看来师父气得不轻,忙要下地请罪。

    莫不痴却喝止了:“你自己不想活,谁能帮你?当时不想活,现在呢?是要死还是要活?”

    星子眼中含泪:“恳请师父恕罪,救弟子一命!”

    莫不痴挑一挑那长长的眉毛,语气不善:“我为何要救你?”

    啊?星子一时语塞。有了上回求取断肠泉的解药经历,星子心里知道,如果师父真的翻脸,任凭自己如何苦求都是无用。莫不痴起身往外走,星子束手无策,眼睁睁地望着他离去,眼见莫不痴就要出门,星子本能地唤了声:“师父!”

    莫不痴停下脚步,片刻后,到底还是转过头来,复回到床边:“什么事?”

    “师父……”星子记得师父曾说过,不能在他面前玩花样,反正他已怪罪了,索性实话实说,星子鼓起勇气低声道,“弟子……弟子上回来求见师父,其实……其实也存了求师父为我解毒之心……”

    他一句话倒提醒了莫不痴。莫不痴仔细回想初次见到星子的情形,他身份不低,又得皇帝宠幸,被自己骂了几句,便宁可以死谢罪,便是因为无法向自己开口恳求解毒而死心了么?难怪他被打得死去活来,无法行动,仍不愿接受自己为他治伤,宁可去服用神仙丸,变本加厉地自暴自弃……莫不痴呆立一阵,终于放缓了脸色:“若未中毒,何须解毒?你是想要责怪师父么?”

    星子垂下眼眸,语气真挚而恭敬:“师父恩深似海,弟子绝不敢有丝毫责怪恩师之心。弟子知道自己错了!”

    “真的知错了?”莫不痴目光一凛,“那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师父为何要收我为徒?星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那天闭眼睡去,本以为从此阴阳两隔,却不料被莫不痴救下,一醒来就被强逼着改口,稀里糊涂就多了个师父,真是恍然如梦。星子初时害怕,后来感知师父关爱有加,暗中庆幸,只当否极泰来,天上掉了馅饼。但师父的武功深不可测,脾气也深不可测,星子当然不会自讨苦吃,猜度他的用意。

    “是因为……”星子试探着回道,“师父见弟子孤单可怜,于心不忍……”

    莫不痴摇头:“天下可怜的人多如牛毛,我要是力所能及能帮忙的,就帮一把,救一回,可不会带回来做弟子。”

    “那……”星子继续,“师父是不是认为弟子资质尚可,想要弟子传承衣钵?”

    莫不痴仍是摇头:“你的资质虽然不错,但我传授功夫并不需要以资质为先,何况人与人先天资质的差别,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悬殊。”

    事不过三,已错了两回,星子脑袋都痛了,要揣摩师父的心思太不容易:“师父是看在箫尺大哥的份上?”

    莫不痴连头都懒得摇了:“我看不上的人,就是箫尺当面来求我也无用。”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星子全然没有眉目,嘻嘻一笑,露出撒赖的表情:“那就是师父觉得上次错怪了弟子,想要弥补弟子受的创伤。”

    莫不痴也被他逗得笑了,旋即冷下脸:“和你说正事,你还要来嬉皮笑脸!给你十天时间,你想清楚这个问题,我便正式收你为徒。如果你还答不上,那你爱上哪就上哪儿去吧!”

    “不要!”星子看出莫不痴并未当真生气,拽住莫不痴的手,拉他在床边坐下,蓝眼睛里泛着泪光,“师父不能扔下我……要是弟子鲁钝,解不了师父的问题,师父不收我为徒,我也愿意就留在这里,服侍师父,扫地洒水,生火做饭,什么都可以。师父就收留我当个仆役吧!”

    星子话音方落,忽想起父皇,自己怎么有了师父,就忘了父皇?父皇是不是此时还挂念着我的安危?我若康复,也该回到他身边服侍,但留在师父身边的感觉这样美好,我多待一天便当是多捡了一天吧……反正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当个仆役?你若真认为你这辈子做这个就好,我也可以遂你的愿。只是你若是认真的,那就不得反悔!一辈子都得住在这回天谷里,再不能回中原!”莫不痴嘿嘿一笑,星子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莫不痴又道:“你若想不出答案,我再给你提个醒。你想想你是谁?如果要活,为什么活?如果要死,又为什么死?”

    我是谁?我是星子啊!星子几乎要冲口而出,但旋即回过神,师父肯定不是要这样废话似的答案。我是谁?父皇说,我是皇家的嫡长子,他唯一的儿子,以后将成为太子,最终继承皇位,可我不喜欢这样的身份……我宁可做养母膝下的山村野小子,或者大哥保护着的弟弟……但我究竟是谁呢?我不知道……

    星子晴空般的蓝眸渐渐罩上了一层迷惑的雾气。师父果然是直击要害,这是不是我长久以来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星子!”莫不痴一声呼唤,将星子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星子,你这毒没有解药。”莫不痴轻声一语,却如晴天霹雳。星子瞪圆了眼睛,没有解药?连师父都说没有解药,那还不是等死吗?星子泄气地想,我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莫不痴的声音仍然平静:“这毒我也不知名字,料想是西突厥为了行刺辰旦,特地新制成的。其毒性与从前西域著名的毒药冰雪化骨散有一些相似之处,却又有几处迥然不同。冰雪化骨散的解药秘方与原色目王室相关,后色目灭亡后,便湮灭无踪。而重要的不同之处却类似下盅,如要解药,必须得找到下毒人本人。”

    星子神色黯然:“生死有命,师父费心了……”

    莫不痴停了停,道:“你当师父是故意玩儿寻你开心么?这毒药师父虽然没有解药,但可用内力驱毒,再加上适当的药物辅助,也能化去毒性。”

    星子这才转忧为喜,拍手道:“我就知道,师父就是厉害!”

    “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莫不痴的声音有淡淡的忧虑,似遮住了阳光的一线阴霾,“可惜,上次你到黄石山来时,未曾向我明言,我也不曾察觉异样。后来多是关注你服用神仙丸,只有一次,在天堂堡中你药瘾发作时我曾潜入你身边,但是虽曾为你诊脉,因神仙丸之故,药瘾和毒发重叠,你脉象紊乱,仍未知道你中了这毒。直到这次将你救回……在你碰神仙丸之前,毒性主要沉淀于丹田,当时运功驱毒,则只需几日即可,如今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时机,神仙丸已将毒性化入你的四肢百骸,要再凝聚后并导出,便要费些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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