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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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疑云

    一二一  疑云

    辰旦此时也无心与司书计较,让他呈上白布,却被布上那鲜红淋漓的血色吓了一跳,那文字竟是用鲜血写成的!辰旦暗中抽了口凉气,乍见白布的一角画了一颗红色的星辰,伴着一弯新月。  “这就是那印记?”

    司书点头称是,牙关却不住打战,显然害怕已极:“据微臣所知,突厥的文书中凡有此印记,便意味着是真神或真神的使者传下的旨意。”

    辰旦仔细端详那星月印记,忽觉得有什么不对,那红色的星辰甚为眼熟,是了,星子胸前的胎记形状颜色正与此相同!也与当年雁汤草原日食之时,那颗划破漆黑天际的怪异的血色流星相同!辰旦眼前一阵朕晕眩,星子生来就带有那星形的印记,还有那双异族人的蓝眸,星子……突厥……真神使者……这其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朕一看到这星形的印记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祥之感?辰旦克制不住浑身颤抖,脑中一团乱麻,难以名状的惧意如潮水般一层层翻涌心头。

    犹记得朕围攻新月城时,丹儿也曾悄悄地潜入军中御帐,给朕留下了一封木刻的书信报平安,便即飘然离去,亲兵侍卫,无一人发觉,行事之风与今日刺客倒象是同出一辙。不!不!丹儿还留下了蛛丝马迹,而不象这个妖人全然无迹可寻。何况,丹儿向来心慈手软,怎做得出一剑砍下人头的行径?是他那该死的“师父”倒有可能,辰旦思绪百转,猜疑丛生,视线却无法从白布上那颗殷红的星星移开,那鲜艳如火的红色,如一块烧得通透的烙铁,生生烙在辰旦的双眼,疼痛之中几乎不能视物。

    辰旦半晌不言,司书试探着又道:“不过……不过依微臣看来,这字迹倒象是一个女人书写。”

    “女人?”辰旦眉峰一挑,无意识地重复道。

    “正是,字迹秀丽精致,力道纤细单薄,不似男子的笔迹。”司书亦有些困惑,“但突厥的女人,几乎都目不识丁,能写字的更是凤毛麟角。而有这星月印记的文书,在西突厥国中比圣旨更为重要,竟是一女子操刀所写,实在匪夷所思。”

    女子?昨夜的刺客可能竟是一名女子?辰旦倒有些摸不透了。忽想起曾听说突厥还有个什么圣女,地位崇高且深居简出,神秘莫测,从无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据说有无上法力。难道会是她么?突厥蛮夷,装神弄鬼,一个不够,又来一个!

    辰旦心烦意乱,一时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只吩咐昕宇将这三具无头尸身拖下去悄悄处理了,军中一律封锁消息,不得扩散,不许任何人提起。但亦只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刺杀之事便如一枚长刺,卡在辰旦心上,再没有一时一刻能放下。

    战况如今已成骑虎之势左右为难。辰旦尚寄望国内或色目领中能尽快派来援军,以轰轰烈烈作一决战。他也清楚,这天寒地冻时节,于荒郊野外驻扎待援,实在不是一条妙计,亦不能维持长久,但就这样撤军,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更是心有不甘。

    入夜后,辰旦命全体大内侍卫均上岗值班,严加戒备,不得休息。夜深人静,辰旦独自躺在御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帐内虽燃了紫铜火炉,辰旦仍觉得寒意沁骨。深深的孤独感如荒原野草,疯狂地生长蔓延,及至无边无际。人都道帝王俯瞰众生,无限风光,可谁知道,这全天下的重担俱在一肩?身为帝王,也有无助迷茫之时,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倚靠求助,没有一个人能不离不弃守在身旁……

    且说那日星子待众人退下后,起身进了后帐,换上一袭黑色的夜行服,取下银丝面具,贴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再用黑纱蒙了面,只露出一双星眸在黑暗中闪烁,犹如启明宝剑出鞘时,剑尖那一点凌厉蓝光。

    尼娜虽一直躲在后帐中,也知道今天军中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大事,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安静地注视着星子的一举一动,不敢多问。直到星子将要出门,尼娜忽猛扑上去,拽住他的袖子:“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星子听她语气焦急而忧虑,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我要出去办点要事,天明之前便会回来。你不用担心。”忽想起了什么,“尼娜,你来帮我一个忙。”

    尼娜扑闪着明眸,乖巧地应道:“是!”

    星子点亮后帐的灯火,找出一块长条形的白布来,想了想,泼掉茶杯中的凉水,咬破中指,将鲜血滴在杯中,殷红的血一点点地流下来,映着星子沉郁的面容,便似那蓝眸中亦在滴血一般。

    血流了一会,便凝住了,星子用力挤压,直至白瓷杯中积了小半杯鲜血,星子方指着瓷杯,吩咐尼娜:“用这个来帮我写几个字。”尼娜虽然吃惊,不敢多言,哆嗦着靠近,战战兢兢用指头蘸了鲜血,照星子的口述,于那白布上写下了几个硕大的突厥文字,最后,加上圣谕的标记。灯光下的血色,在黑夜里泛着幽冥般诡异的光。星子待血迹稍干,将白布一卷塞入怀中,温柔地在尼娜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大步出帐去了。

    凌晨时分,星子果然按时回来了,神态略显疲惫,手中却拎着三个人的首级。原来,星子从派出的使者口中得到线索后,趁夜潜入赤火军中,先找到辰旦身边的一名谋士,点了他的穴道,神不知鬼不觉将之带到荒野之中,严加盘问,果然他招认献计下毒。星子当即割了这谋士的首级,又顺藤摸瓜,砍了调制无影粉毒药的军医,以及监管俘虏执行下毒命令的军官二人,割了他们的头。

    星子进帐更衣,揭下人皮面具,戴好惯常的银丝脸罩,将那几颗血淋淋的首级置于前帐案上,传了诸将来围观。星子讲明原委,众人皆是连声称赞,击掌相贺,大呼过瘾!

    星子心头却无丝毫得意之情,反倒充溢着难言的失落,此举该是我对父皇的直接挑衅公然威胁了吧!可以想见,父皇此时必定已恨透了这个什么真神使者,有朝一日他若得知竟然是我……

    众将正在议论纷纷,忽报圣女求见。话音未落,伊兰已如一片彩云飘然进帐,亭亭立定。乍一见案上的狰狞人头,伊兰眼中略现惊异,随即隐去,照例向星子请安问好,行礼如仪。

    听罢部将讲述的刺杀经过,伊兰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尊者天使临凡,天下无敌,几个猥琐不堪的小人物,岂用尊者亲操牛刀?想来那暴君定然防范森严,无机可乘,不然尊者一剑杀了那暴君,方是干净!赤火强盗不战自败,百万大军顷刻土崩瓦解!何用得着我等再战?”

    伊兰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赢得帐中众人齐声响应,复又叹息连连,遗憾星子未能擒贼擒王,杀了那暴君。星子心头却是一跳,她见我未对皇帝动手,故意说出这番话,是要挑起众将对我的疑心么?

    星子望向伊兰,伊兰笑意无邪,眼波流转中,却似乎隐有一丝试探之意。难道她看出了什么?星子额头有细密的冷汗渗出。师父睿智精明,跟了我几天,便知道我是辰旦亲生之子,尼娜也察觉父皇对我极为重要,如果连伊兰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星子倒不怕她来找自己报复,但心里却说不出的忐忑不安,她会不会利用我去加害父皇?伊兰虽然身负灭国之恨杀父之仇,平日里却总是一副淡然甚至冷漠的超脱样子,谁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色目复国义军一事,她的心机,她的忍耐,她的执着,已足以令人生畏。

    昨夜星子潜回赤火军中,却不敢接近辰旦的中军御营,只远远地瞄了一眼那明黄亮色,就如怕见光的鬼魅一般隐入黑暗之中。不管御营守卫多么严密,以星子今日的身手,亦可随意进出,为所欲为,可星子根本不敢再走近一步……

    诸将的叹息之余,果然带了几分疑惑不解,几分惋惜失望,眼前的尊者不但是真神使者,简直是真神的化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竟然会杀不了那赤火国的皇帝么?

    星子索性冷了脸不说话,伊兰妙目一转,对众人道:“我尚有要事与尊者相商,请诸位暂且退下!”众将闻言,齐齐退出。星子听她有事,便请她至案边就坐,伊兰坐下,正待开口,忽听得后帐一声响动,便即厉声喝道:“什么人?”

    星子解释:“是尼娜,不是外人,圣女不用避讳。”

    “哦,”伊兰声音微微吃惊,旋即恢复了正常,低头轻声道:“是,奴婢知道了。”

    星子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便问:“圣女有何要事相商?”

    “嗯,”伊兰语气略有迟疑,大约是忌惮后帐的尼娜,停了一下开口道,“奴婢方才接到消息,赤火国派驻色目的督军雷霆日前在天堂堡遇刺身亡!”

    “啊!”伊兰话音方落,倒轮到星子惊呼出声。前几日伊兰信心满满,说什么雷霆就算想要集中色目领的兵力来歼灭义军,也是力不从心,说她在天堂堡中已有了安排,原来竟是如此!

    伊兰声音轻松,似如释重负:“这并不是奴婢的功劳,而是上代圣女的早已安排好的棋子。色目族的刺客,当然绝不能与尊者相提并论。但赤火强盗统治残暴,亡国之痛,痛彻心扉,要找一批死士倒也不难。多年前,遴选的死士在西突厥受训后,暗中潜回色目,一直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迄今已有十年!”

    十年?星子心中一寒,忽想到尼娜,尼娜也是潜伏了多年,只为一朝行刺。她不是一个人!这样的刺客还有多少呢?当时自己千方百计想从她口中套出幕后的主使,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危险尚埋藏在冰山之下!

    “这十年间,他们中有的人已成功潜伏阿木达的身边,将色目领中的诸位要人的行藏起居各种消息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次总算派上了用场,趁其不备,一击成功!”伊兰语气隐隐有几分得意,“天堂堡中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雷霆在军中大权独揽,手下多是碌碌无用之人,他一朝暴毙,赤火驻军群龙无首,各人自行其是,有主张先行抓捕剿灭凶手余孽的,有主张征讨色目叛军的,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义军也已攻下了奎木峡。而如今辰旦自顾不暇,更管不了后院起火。”

    伊兰的话说到一半,星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惊出层层的冷汗:“你……你在父……赤火国皇帝身边安插的有杀手么?”

    星子慌乱的语气让伊兰不明所以,抬头瞄了他一眼,如实答道:“没有。赤火国皇帝身边没有突厥人,不易安插杀手,这还在其次,那暴君向来防范严密,诡计多端,身边的大内侍卫人多势众,武艺高强,一般的杀手也难以奏效,除非……除非是尊者亲自出马。”

    星子听她又提起这茬,深深地吸口气,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好:“伊兰,你还记得吗?在天门岛上揭示神谕时我就曾对你说过,即使你们把我当作是真神使者,我也仍是赤火国人,我可以帮你们复国,却不能最终与赤火国为敌。赤火国是我的父母之邦,我生于斯长于斯,血浓于水,怎能去刺杀赤火皇帝?”

    大帐中的温度霎时冷了下来,仿佛有透明坚冰筑成的一面高墙横亘在两人之间。伊兰垂眸沉思了片刻,忽道:“奴婢当然记得,尊者之命奴婢自会遵从。只是奴婢有一事不解,刺杀赤火国皇帝,就是与赤火国为敌么?”

    “当然,”星子不假思索地道,“君王是一国之主,国家的象征,如果刺杀君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也曾设想过有国无君的情形,还与师父讨论过,君与国未必就是一体,这样说岂非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星子心头发虚,讪讪地住了口。

    伊兰眨了下眼睛,似乎不以为然:“奴婢听说,赤火国所谓的圣贤之书上有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是这样么?”

    星子不得不点头,伊兰果然是知己知彼,连赤火国的孔孟之道圣贤之书都了如指掌,难道她小时候也上过私塾?也被先生打过手心吗?啊,这种时候,我怎么还在胡思乱想?星子忙正襟危坐,听伊兰要说什么。

    伊兰趁势侃侃而谈:“依奴婢看来,那赤火国的皇帝既然能劳师动众,为一己之私而率领百万大军征伐异族,奴役色目,侵略西突厥,对赤火国本国民众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君王是国家的象征,固然不错,但倘若是昏君暴君呢?失道暴君,人人可得而诛之。奴婢没记错的话,中原的千年历史中,不也有许多有志之士奉行天道讨伐暴君么?”

    星子但觉嗓子发紧,冷笑一声,却掩不住色厉内荏:“呵呵,一己之私,你的这番话难道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伊兰认真地摇了摇头,正色道:“奴婢愿以真神之名起誓,衷心敬奉尊者,绝无二心。尊者是我族的大救星,奴婢绝不会与尊者的故国为敌,奴婢也不是仅仅为了私仇而劝尊者行险。以奴婢的拙见,当下之计,若能刺杀那暴君,实是有利无弊。”

    伊兰似乎没注意到星子眼神已阴沉得如风暴来临前夕乌云密布的天空,她平日里甚少开口,有要事时却是一套一套的说辞,滔滔不尽:“尊者圣人心胸,慈悲为怀,如今两军对垒,上百万士兵血战竟日,多有伤亡,天寒地冻苦不堪言。若能擒贼擒王,一举解决了暴君,赤火大军必然不战而退。突厥得保,色目得复,奴婢保证绝不会趁机侵凌赤火。双方将士均可早归家园,与亲人团聚,不再为战所苦,从此天下太平,何乐不为?此其一也。杀俘之暴行,神人共愤,但始作俑者为谁?尊者所言,冤有头,债有主,不能连累了无辜之人。昨夜伏诛的三人虽非无辜之辈,到底只是爪牙从犯,真正的罪魁祸首尚逍遥事外。相类之事不止于此,寻水须溯源,治病须断根,不然,何以让九泉之下的冤魂瞑目?此其二也。暴君灭亡,若得明君上位,乃赤火国之大幸,也是诸多邻邦之幸。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尊者乃真神使者临凡,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来。日后若要回归故国,色目突厥皆愿倾举国之力助尊者谋求帝位,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何愁大事不成……”

    “够了!”听得伊兰越说越是离谱,星子忍无可忍,猛地怒喝了一声,霍然站起,差点撞翻了面前的长案,案上的三颗头颅骨碌碌滚下地去,乒里乓啷一阵乱响。星子用力地咬住下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象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伊兰长篇大论地劝说,显然她已笃定我刺杀父皇并无困难,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星子勃然大怒,伊兰知趣地住了口,安静地侍立一侧等星子发话。星子胸膛剧烈起伏,好一阵才稍稍平静,压抑着心头惊怒,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休得再提,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你向我表明色目王族的身份之时,我便曾明白告知,我虽然同情你的家国遭遇,却不可能去帮你复仇,当然更不可能大逆不道犯下弑君之罪。今天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重复这句话。你记住了么?”

    伊兰眼中有一丝疑惑,鼓起勇气小声辩解道:“尊者谕命,奴婢铭记在心。奴婢并不敢奢求尊者为奴婢复仇。冒犯之处,恳请尊者恕罪。”

    星子烦躁地挥挥手:“你没事的话就请暂且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伊兰深深地行了一礼,躬身退下,仍如一片云彩,飘然而去。

    伊兰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星子仍余怒未息,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回虎皮宝座中,往后一靠。我只是觉得他们突厥人色目人可悲可怜,才决意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惜与父皇与故国作战,她……她竟然劝我谋逆篡位,她把我看成了什么人?为了名利野心而叛国弑君之徒么?星子死死地咬住嘴唇,心底却涌起深深的无助之感,父皇一旦得知真相,除了认为我叛国弑君,还有其他的可能么?我曾经发过誓,绝不让皇家骨肉相残的悲剧再度上演,绝不能篡位弑父!但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又离此有多远?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自欺欺人罢了……

    星子也不得不承认,伊兰方才的那一席话让自己如芒在背。罪魁祸首是谁,人人皆知,照自己的性子,向来喜欢快刀斩乱麻,只问首犯,不论胁从。但……星子望着一颗滚到近前的首级,那首级死不瞑目,凸出的一双眼睛亦如死鱼一般狠狠地瞪着星子,似含了无声的责难。星子虽已屡经战事,见惯了死亡流血,可从未杀过已无抵抗能力的人。剑光闪过,头颅落地,那一幕如闪电直击星子脑海,我口口声声说父皇残忍,可我就不残忍了么?……我将他们当成了替罪羊,却打着惩恶扬善之名。我不是最恨这种拿身边之人顶罪之事么?可落到自己头上,到底不能一视同仁,何其虚伪?

    似有一把巨大的铁锤重重地敲击着大脑,星子头痛难耐,以手扶额,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尼娜不知何时走出了后帐,看到帐中满地头颅血迹,乱成一团,不由“啊!”地发出一声惊叫。

    星子回头见是尼娜,放缓语气,柔声问:“怎么?吓着你了?”

    “没有……只是,”尼娜走近星子身边,蹲下身去,将前额偎在星子的膝上,迟疑了片刻,道,“奴婢……奴婢觉得圣女说得也有道理……”

    “也有道理?”星子声音发紧,冷冷地哼了一声,伸出手,隔着面纱狠狠地捏住尼娜的下巴,“你也觉得我该杀了赤火国皇帝,然后自立为帝么?”

    尼娜先是摇头,复用力地点点头,勇敢地仰着头,对视着星子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奴婢知道,尊者绝不会刺杀那皇帝。只是奴婢在想,如果尊者愿意当赤火国的皇帝,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皇帝,是全天下所有人的幸运!”

    “那你呢?”星子拇指用力摁下,尼娜吃痛却不敢吭声,几乎要流出泪来。星子嘿嘿一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呵,你是想当皇后呢,还是想当贵妃?”

    “不!不!”尼娜连声否认,蓝水晶般的大眼睛中满是无辜惶恐,“奴婢只愿为奴为婢,终生服侍尊者,绝不会有任何奢望……”

    星子愤愤地松开手,尼娜身形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尼娜不敢起身,顺势跪下,叩首道:“奴婢该死!”

    星子靠在虎皮椅上,视若不见,听若不闻。她们都想我去当皇帝,难道都认为我很稀罕那位置么?一念及此,星子突然一凛,父皇也曾三番五次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过,他的江山,他的皇位,终究都是我的……是啊!我是赤火帝国唯一的皇子,又是嫡长子,皇位非我莫属!他为我铺就的阳关大道我却不走,偏偏上了与他为敌的独木桥!原来不管是顺还是逆,我都是当仁不让的皇帝人选!可这本是我今生最不愿意去做的一件事!世上之事竟然如此荒谬!

    “哈哈!哈哈!”星子一时失控,放声大笑起来,惊天动地的笑声震得尼娜耳中嗡嗡直响。星子直笑得弯下腰去,捂住肚子,眼中却流出泪来。尼娜莫名其妙,忍痛膝行上前,轻轻扯了下星子的裤腿,星子好容易方止住笑,低头俯视尼娜。尼娜怯生生地道:“尊者,奴婢见识浅薄,说的什么尊者不必当真。不管尊者怎么做,都必然有尊者的道理,奴婢决无异议。”

    “你起来吧!”星子沉默半晌,叹口气,拉尼娜起来。既已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再不能退后。我的所做所为,无论赤火突厥,有几人能懂?又何必强求他人理解?不管是父皇还是旁人,如果有朝一日能明白我,固然是我所幸,如果不能明白,我做了我该做的愿做的,也是无憾了!

    星子料得没错,辰旦听了帐下谋士之言,同意换俘,却暗中下毒,意在示威,以激怒西突厥将士。昨夜,辰旦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西突厥大军来袭,便好一网打尽,并安排了一路奇兵,准备趁突厥大军离去偷袭突厥营地,趁势攻下安拉城。

    色目领是赤火国与西突厥的中转枢纽,辰旦前些日子已派人给雷霆白术传旨,让他们接应国内派来的后备援军,并且确保粮道安全。哪知传旨的人一去不回,多日后,回来的却是两条噩耗。一是色目领督军雷霆在天堂堡遇刺身亡,二是色目人纠集了大批叛军,扯起复国旗帜,公然与赤火大军为敌。

    “混账!”辰旦尚未听完报告,便抓起案上的墨石砚台狠狠地砸了过去!吓得传令之人一个哆嗦,差点瘫倒在地。“滚!”辰旦声嘶力竭地怒喝道,传令官魂飞魄散,双手抱头,狼狈逃窜奔出帐外。

    辰旦喝令众人退下,仍是暴躁不已,如一头困兽在大帐中团团转圈,一腔怒火如炽似要爆炸,不知该向何处发泄。雷霆是辰旦钦点派驻色目的大将,向来对之冀望甚深,此次远征也全赖雷霆经营后方,提供支援。他这一死,色目境内局势不稳,若再被那伙叛逆截断了退路,数十万大军便成了无根无援的孤军,深入敌人腹地,岂不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

    如今之计,要么命一员得力干将率一部赤火军,联合色目境内的原守军,尽快歼灭叛军,以巩固后方,但那样一来,围攻安拉城的兵力就更为薄弱;要么干脆全军撤退,撤回色目境内休整平叛,以待再战。但为军之道,气可鼓而不可泄,百万大军劳师远征,何等浩大隆重,历时一载有余,却无寸功而返,朝野之间会有多少非议争论?日后若要再图突厥,天时地利人和俱失,更是难上加难。

    辰旦在御营中徘徊良久,计无所出,索性出去巡视军营。一路行来,山呼万岁之声仍然不绝于耳,辰旦却听出其中的有气无力。士兵们有的仍身着单衣,站在瑟瑟寒风之中,面色蜡黄,嘴唇青白,无精打采。

    行至伙房,恰好看见火头兵抬了两大桶热腾腾的米粥,装上小车,准备开饭。辰旦上前,用长柄木勺搅了搅,小米熬成的粥半干半稀。辰旦虽然对敌军俘虏苛酷,却不克扣士兵的军饷口粮,以前都是米饭,如今只能喝粥了么?辰旦眉峰紧蹙,召来军需官问:“军中还有多少粮草?”

    军需官盘算了片刻,答道:“回陛下,如果省着点用,大约还够大半个月。”

    色目领境内变故陡生,粮草转运更是难以为继,而安拉城附近突厥人坚壁清野,少许剩下的粮食也早被搜罗一空。大半个月……如果大半个月内攻不下安拉城,大军无粮,是要活活饿死了么?

    辰旦仰首望天,天空阴沉沉的一片,朔风卷起漠漠沙石,如一团迷雾笼盖四野,不辨晨昏,不见归路。苍天在上,朕乃圣人天子,受命于天,为何天不佑朕?辰旦忽平空生出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悲怆凄凉,不,朕决不是那乌江自刎的楚霸王,朕是天朝皇帝,朕绝不会失败,绝不会!总有一天,朕会踏平这西域,活捉那装神弄鬼的妖人,将他千刀凌迟,方能泄朕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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