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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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陪葬

    一六一  陪葬

    想到那鞭子划破肌肤的感觉,辰旦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其实,以星子的本事,全无必要匍匐于朕的座前,忍受朕的笞责。从前,朕只当他是不计血本的苦肉计,如今看来,又并非如此……辰旦拭去眼角的泪痕,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将鞭子复挂回了原处,这与他,怕多是痛苦不堪的记忆吧!朕留着,就当做个纪念。除此之外,也别无他物了……

    不!辰旦忽想起什么,撩开衣襟,探手触及贴身的那件陨铁宝衣。宝衣柔软轻便,如若无物,自从穿上以后,朕日夜不曾离身却未有过不适之感,差点都忘了,这件刀剑不入、水火无功的防身宝衣也是他主动进献给朕的!他制金鞭、献宝甲,屡屡救驾,分明一片赤子情怀,可他又绝然带兵与朕为敌,不惜置朕于绝境,甚至暗中登基称王,但今日却又甘心自裁,他的种种行事,朕竟然琢磨不透,真的是朕误会了他么?

    辰旦脑中一阵晕眩,如被一团团浓厚的迷雾包围,辨不清方向。只恨不能将星子唤醒,再问个明白!辰旦扶着星子的双肩,喃喃地道:“丹儿,你要朕相信你,可是你就这样死了,却又留给朕这么多谜团……朕要你一个解释!”星子安静地阖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似听见了,又似全然不知。

    这一日,辰旦独自留在怀德堂的偏殿中,连晚膳也不曾用,入夜后亦不愿离开。宫烛高烧,彻夜不熄,恰似招魂的长明灯,点亮耿耿长夜,映着那具漆黑的棺木和辰旦无眠的孤独身影。

    第二日清晨,辰旦传谕,又免了当日的早朝,并传出话去,星子殿下忽染重病,皇帝特开恩令其入宫静养。怀德堂宫门紧闭,犹如一座沉寂的坟墓。辰旦将自己关在其中,谁也不见,谁也不知道皇帝在做什么。

    大多数宫人昨日发难时已被辰旦遣开,事后又严令知情者保密。今日皇帝反常,众人皆惴惴不安。到了中午,英公公终于忍不住,独自进了怀德堂,叩开偏殿宫门。

    立在门口的辰旦掩不住憔悴脸色,眼圈发黑,眸中血丝密布,连明黄色的九龙袍都似蒙了一层薄灰。英公公跪下叩首,试探着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望陛下节哀……”

    辰旦闻言,却顿时勃然大怒:“他一介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朕何哀之有?朕只不过要引蛇出洞……”话到此处,辰旦猛然惊觉,他悲伤之余,确实存了引诱色目内应现身的想法,但此事亦太过凶险,朕怎能停棺此处、以身为饵?而这一日一夜,也不见色目有任何动静,哪国死了君主会是这样?难道正如星子曾说的,他只不过是挂名的国王,统而不治,并无甚实权?

    一时辰旦脑中转过许多念头,自然不能让英公公得知。罢了,他既已逝,到底是消解了朕的心事,朕又何必作儿女之态,拿不起放不下?还是早些入土为安。但在哪里安葬星子,却成了一大难题。星子身份未明,当然不能以皇子的名义入葬皇陵;他是获罪之身,谋刺乃十恶不赦的大罪,照理说该枭首抛尸,弃之于荒野,但辰旦既已降旨将他盛殓,自不愿这样做……辰旦思来想去,忽想起一处地方,急招蒙铸来,屏退众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星子渐渐恢复了神智,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混沌,胸口的刀伤仍隐隐作痛,却可感觉到已经不再流血。星子想要坐起来,触手处察觉是厚厚的木板,这是什么?棺材么?果然四面都是木板,倒也宽敞,睡一个人绰绰有余,甚至可伸伸懒腰。星子伸手过顶,试着推了推头上的木板,厚重的板材纹丝不动,想是已经从外面钉死了。

    棺材中透不进一丝光亮,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黑暗与寂静。这就是死亡吗?我已在坟墓里了么?父皇将我埋在了哪儿?星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还好,这龟息功无须呼吸,我躺在这密不透风的棺材中才没有闷死。

    原来,星子当初在回天谷中习武时,莫不痴耗毕生之力,收集了江湖百家的各种内外武学,正派奇门无所不有,莫不痴让他随意修习。星子得以博览群书,他记忆力超群,各家各派的诸多绝技都能过目不忘。那日飞鹰院中,星子与子扬同饮,识破辰旦的计划后,料得此事不能善了。若要倚仗启明剑之无上威力,凭一己之力闯出千重重围,逃得生天,也不是不可行。但倘若如此,就势必与父皇彻底闹翻,原本隐秘的矛盾将公之于众,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今生怕也再不能相见。而我舍弃尊者之位,国王之贵,决然归来,一番苦心孤诣、千般痛苦折磨,皆将付之东流化为泡影……何况,更会累及无辜,不但子扬蒙铸等与我亲近的兄弟会遭殃遇难,甚至会祸及天下苍生。

    而局势危急,又不能白白送了性命,星子情急之下,突然记起,曾因好奇习练过一门奇特的龟息之术,是西南边陲的夷人不传之秘。运功之后,人即可进入深度睡眠之中,呼吸心跳俱停,无知无觉,便同真死一模一样,星子思来想去,便决定以此将计就计,遂了父皇的心愿,冒险演出诈死一幕。一则可暂时脱身,避免与父皇之间的剑拔弩张;二则日后若有必要,仍可再伺机回去。

    星子了然辰旦的戒心已深,为防父皇疑心,或会再于“死”后加害,被赐死时,星子特意不饮鸩酒,而选了匕首当场刺入心扉!拿捏好入刀的分寸,恰恰擦着心脏边缘,伤口虽深,却未伤及要害。当着辰旦的面自戕后,星子即运起龟息功,很快人事不知。龟息功亦有止血之效,星子不久便止住了流血,避免了因失血过多而死。此举可谓天衣无缝,顺利瞒过了所有人,逃脱一劫。

    星子此刻醒来,暗叫一声侥幸!绝处逢生,当真是如走钢丝临绝壁,凶险之极!还好,我仍活在这世上。正如师父所说,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不可轻易放弃!

    以龟息之术诈死,不出意外,数日后即可自行醒来,一两日后即可恢复功力。星子平躺在漆黑的棺材中,四肢仍有些许麻木之感,神智虽是清楚,却不想动弹,也懒得运功。  “临终”之前辰旦那冷酷如冰的眼神挥之不去,我“死”了,父皇是不是会很开心很满意呢?这下他终于不用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提防着我了……天家父子,终究是免不了这样恩断义绝拔刀相向的可悲下场么?

    注定的宿命真的就无法改变么?星子心头窒息般的闷痛,忽觉胸口正压着个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顿时一惊,这感觉太熟悉,十余年来做梦也不会弄错,难道……星子颤抖着,以指尖轻轻划过胸前,触及凹凸不平的花纹,果然是那块从小到大、须臾不曾离身的麒麟玉锁!星子震惊万分,手指如被雷击般弹开,却又碰到了身侧的另外一样物事,应是一卷卷轴,熟悉的缎面质感,是母后的画像吗?我留言请父皇派人去忠孝府中秘密取回,他却仍留给了我“陪葬”。旁边还有一块扁扁的物事,是免死金牌!

    棺材中虽寂静如古井,却似有一千个霹雳惊雷于星子耳边炸响。泪水顿如洪峰决堤,霎时涌入星子的眼眶,星子徒劳地举袖擦拭,眼泪却在滔滔洪流中泛滥无边,汹涌而下。星子索性以双手蒙眼,于棺材中蜷成小小的一团,如一只失群受伤的幼兽,呜呜地低声哭泣。良久,星子哭得气噎声断,嗓子肿痛,方渐渐地止了泪水。

    星子伤痕累累的心早已不敢奢望,父皇会将这血脉相连的碧玉麒麟重新赐给自己。可是,当我“死”后,父皇竟然将它亲手戴在了我胸前!如此贵重紧要之物,星子知道父皇必不会假手旁人,胸前仿佛还能感受到父皇的体温,合着心脏一起跳动,提醒自己这是人间,而非黄泉之梦。

    我“临终”前的泣血之言,求他原谅,本也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不说出心底话,怕再无机会。而他……他竟然真的肯原谅我了?即使我那样的背叛忤逆之后,他仍然肯原谅我,相信我……他仍将我当作他的儿子,甚至未收回母后的画像和免死金牌,而赠与我陪葬。这些都是我与他之间最重要的联系……他亲眼看见我“死”了,亲手做了这一切,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父皇,我真该庆幸这一回诈死,更庆幸能死而复活。我若是真的死了,于你于我,岂不是莫大的遗憾与悲哀……你永远失去了一直满怀孺慕之情的儿子,而我,却再也不会知道,再也不会知道你对我的爱了……父皇,你能明白么?

    星子摸索着那枚麒麟玉锁,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唇边,一遍一遍地反复亲吻,仿佛那是件有生命有感知的灵物。泪水再度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脏腑之间一阵阵疼痛,痛到抽搐战栗,却无关刀伤鞭痕……恍惚间,星子只恨不能马上冲出坟墓,飞奔回辰旦的身边,告诉他,自己没有死,永远不会再离开他……

    星子稍稍平复了情绪,将手掌牢牢地抵在棺盖之上,暗运了二分内力,厚实的棺木无声裂开,分成两半。星子试着坐起身子,适应了周遭微弱的暗光,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条石砌成的圆形墓穴之中。墓室内虽不比王侯寝陵气势恢宏,但亦甚宽敞,穹顶高有丈许,足够一人站立。棺木正置于两尺来高的平台之上。

    星子跳出棺木,立于墓穴之中,抚摸着砌成墓壁的那些沉重大石,粗糙的印记暗示着多是新采的条石。这就是父皇为我所建筑的坟墓么?这金丝楠木的棺材,这青石垒砌的坟茔,还真是厚葬了啊!

    父皇,我原以为,你会命人拿张破草席将我一裹,随便扔在哪个荒郊野外的乱坟岗就了事了呢!父皇,你如此待我,当真是一死泯恩仇么?我若地下有灵,也该含笑九泉了!星子刚痛哭过一场,又忍不住呵呵笑了,双眸却犹带点点泪光。百般滋味涌到心头,我今生能得此机会,品评自己的葬身之地,倒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啊!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

    而我的这墓地是在哪里呢?星子眉心微蹙,依靠在石壁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半晌,听不见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我已沉睡了几日,今夕何夕?此时是白日或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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