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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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冷雨

    一七八  冷雨

    罚跪完毕之后,子扬不等星子起身,又从大水缸中打了满满的一桶盐水,兜头给星子浇下。  星子惨叫着满地翻滚,体力不支再次昏倒,最后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也好,淋了盐水,不上药的伤口就不至于感染了。

    待星子再睁开眼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察觉到自己又躺回了那间小屋狭窄的刑床之上,手足仍是牢牢地被铁链锁在四方床角的立柱上。星子默默地呼吸,受制的穴道已解开了,内息并无凝滞之感。星子并不多做挣扎,只在黑暗中等待着周身伤痛的苏醒。

    果然,不久之后,全身上下撕裂的疼痛犹如暗夜中汹涌澎湃的海浪,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冲上沙滩,又如冬日的荒原上点燃的一小簇火苗,迅速席卷枯萎的干草,铺天盖地燃为燎原之势,几乎要将自己烧成灰烬。

    和星子预料的一样,前面挨了鞭打,淋漓的伤口被压在身下,俯卧便成了一桩难熬的苦事。今夜该注定无眠了吧?斗室内不见一星一点的灯火,窗户外也再透不进一丝一缕的光明,漆黑的夜无星无月。浓墨般的夜色笼罩了一切,象是又回到了地下墓穴的那口棺材中,又象是落入了地狱最深的一层……星子几乎要怀疑,再一次被活埋了,或者,所谓的死而复生,根本就是个幻象是场梦。不然,为何今夜躺在这里,比棺材中更黑暗,更寂静,更冷透心扉?……心中的灯若已熄灭,谁能再将它点燃?

    一滴眼泪缓缓地溢出眼眶,星子不能抬手拭去,只能任它悄然滑过面颊,于腮边化为一点冰凉……我哭了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犹记得清晨醒来时,我不是还得意于自己豪赌的胜利么?可到底世事如棋,悲欢无常更无情……

    子扬……这个名字如一把铁锤重重地撞击着星子的脑袋,疼痛欲裂。他今日举止大异往常,是他怨恨我,还是父皇又做了什么?折磨他,或者不利他的家人?罢了!我何必多去想他?他不管怎么做,也只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这其中的道理我比谁都清楚,为何还要自怨自艾,苛求于他?还是想想父皇吧!他既然有这精神,变着花样来折磨我,病体应该已经大好了!星子无声苦笑,倘若是,我这番挨打受苦也算不枉了。

    每天一百鞭,再罚跪一个时辰,这就是他的判决么?唉!星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些该不会真正要了我的命吧!师父不是早就料到了么?逞一时意气赴难蹈死并不难,难的是日复一日,忍受永无休止的折磨,如水滴石穿一点点腐蚀殆尽。好在当初师父的几千藤杖我都挨下来了,一百鞭也不算得什么……我在决定担任突厥尊者的那一刻,这样的结局就已注定了,当时我无悔,今日更有何求?

    伤痛无休无止的折磨,星子不能入睡,为平复情绪,照惯例运气练功,顺带恢复体力。估摸着过了两三个时辰,接近黎明时分,黑夜愈发浓稠如汁,听得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很快,雨势越来越大。耀眼的闪电于窗外划过一道道夺目的白光,霎时映得周遭如同白昼,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似一个个炸雷平地惊响,振聋发聩,经久不息,似乎整个小屋都摇晃起来,如浪涛中的一叶扁舟颠簸晃动。哗啦啦的暴雨泼天泼地倾泻而下,屋檐下水流如注。砰的一声,那扇雕花窗户竟被狂风吹开,冷雨如千万条利箭直扑入室内。好在小床靠墙而置,离窗户尚有一段距离,只有零星的雨点打在星子几近**的身上。

    星子伤后本就口渴,遂伸出舌头,舔了舔落在面颊上的雨滴,清凉的雨滴落入口中便如一滴水进了沙漠,转瞬即消失不见,口中反倒愈发干渴难捱。星子徒劳地抿了抿满是绽裂的血口子的嘴唇,这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哪怕这距离真正只是咫尺之遥!星子真想挣断锁链,冲入满天狂风暴雨之中,领受这酣畅淋漓的雨水,一浇心中郁结块垒。但现在既自愿被幽禁在此,何必再节外生枝与父皇作对?要惹事还不如索性一走了之,可那样也就违背了自己的本意了,无论如何,也得等到确认父皇病体痊愈,安然无恙再说。

    星子忽想到,如果这暴雨不停,明天会发生些什么呢?父皇还会让子扬把我拖出去鞭打罚跪么?星子环视屋内,狭窄的空间显然不便施展丈许长的金鞭。而照父皇的性子,也没有因下雨就赦免刑罚的道理。

    忍着伤痛等待下一次刑罚的时间漫长如窗外无穷无尽的茫茫雨雾,星子如一条被活剥了鳞片的鱼,睁着眼捱到次日近午。倾盆大雨仍未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天色昏昏黑云压顶,犹如黑夜尚未黎明,气温陡降,如乍暖还寒时节的二月早春,寒意袭人。估摸着仍是昨日的时辰,送饭的那名小内侍又来了,手中的碗倒变成了一个食盒。子扬仍是尾随在后押阵。

    内侍打了一柄暗青色的油伞,仍淋得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流下来,模样儿颇有几分滑稽可笑。子扬则脚踏雨靴,头戴宽檐斗笠,于侍卫服外套了一袭黑色的雨衣,进屋后并不脱下,黑衣冷面,如催命阎罗,愈发透出一股冷厉肃杀之气。

    子扬照例上前打开星子的锁链,有了昨日的经验,星子已能做到对子扬视而不见,沉默以对。挣扎着起身靠床站立,胸腹间挨了一百鞭的累累血痕直逼到眼前,星子自己都不愿直视。昨日围在腰间的那块遮羞白布,被鞭子有意无意地抽破了几处,再被血水、盐水反复浸染,早成了残破的抹布,更是无法蔽体。星子只觉无地自容,面颊一片滚烫,恨不能裂开一条地缝让自己钻下去……浑身的伤痛则愈加难以忍受了。

    星子自从陪辰旦踏上回国的征途至今,一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在他年轻体健,武功高强,倒也撑得住,只是整个人都迅速地消瘦下去,瘦骨嶙峋,刑伤多已深可见骨,更是不见人形。

    今日内侍端来的仍是一碗透亮的稀粥,和昨日一样,大半碗清汤中混着有限的几颗米粒和菜叶,大约渗入了雨水,稀粥变得浑浊不堪,入口便有一股怪味。这怪味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星子略一迟疑,昨日父皇没有下药,今日我也未有何异动,料他也不会有所改变,再说,他留下我的命尚有用处,该不至于急迫下手……星子忍耐着喝完了稀粥,暗想,要不要今夜到御膳房去搞点吃的呢?算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父皇既然已“优待”我,我也该知道好歹,老老实实当个囚徒,反正他不会真的要了我性命,若为了饮食等琐碎杂事让他不悦,更对我心生芥蒂,倒是得不偿失了。

    星子一看子扬进门的装束,便知今天例行的刑罚是逃不过的。果然,待那名送饭的内侍先行告退后,子扬又为星子戴上了精钢所制的手铐脚镣,命令缩减为一个字“走!”

    子扬一本正经的严肃神情莫名让星子觉得好笑:“今日天气恶劣,大人风雨无阻,真是太辛苦了啊!不是是否多发了几两银子当俸禄?”星子揶揄子扬,子扬自是不作理睬。星子仍是拖着镣铐,随着他来到门口。

    房门甫一打开,狂风即扑面而来,夹杂着无数雨点直击到人身上,如冰雹一般硬邦邦地砸下,虽已初夏,仍冷得人直打哆嗦。一日雨狂风骤,摧花无情。小院中竟已花木凋残,落红满地,便象是千娇百媚的佳人褪去了红妆,撕裂了华服,惨遭蹂躏后,于风雨中坠入尘埃,零落成泥,昨日的一缕娇艳芬芳已无处可寻。

    天空晦暗不明,院中积水已至脚踝,子扬率先涉水到刑架前等候,星子亦跟着赤足踏入冰冷的雨水中,雨势汹汹,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激荡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星子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觉面颊似被鞭子狠狠地抽过,疼痛如割,数步之外的景物亦是模糊不清。一身的惨不忍睹的伤口经过盐水浸泡,又被雨水冲击,暗红的血水流尽,伤处翻卷的血肉显出碜人的青白之色。

    星子瞄了一眼挂在刑架上的金鞭,暗想,此乃我精心亲制奉献父皇的金鞭,天下难得之物,竟然就随随便便挂在这里,任凭风吹雨打?可真是糟蹋好东西啊!嘿嘿苦笑一声,又想,听说鞭子使用之前,要先在冷水里浸泡过,才更有韧性,更能让人痛不欲生,昨天恐怕未来得及,今天老天爷正是帮忙补上了。

    子扬这回将星子翻了个面,背部向外锁在十字刑架上。星子明白了,每日一百鞭,应是胸腹臀背轮流着来,哪里都不吃亏,也算公平合理。就算没伤没痛,连续挨上几日鞭打,同样也会遍体鳞伤,不留一点好处。何必多计较先打哪里,后打哪里?

    手足四肢被牢牢绑缚,脖子上也缠了两圈铁链,星子无法转头去观察身后的子扬。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反正若不是他,父皇也会派旁人来,挨谁的打不是打?就当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狱卒罢了……

    子扬仍是先封了星子的穴道,抑制住他内力。星子的后背臀腿皆是那日寝宫中数百刑杖留下的绽裂伤口,触目惊心,子扬却视而不见,取下金鞭,抖落鞭稍的积水,再无多话,甩手一鞭,即打在星子后背伤势最重之处。绽开的血肉似再被乱刀砍过,星子猝不及防,咬紧牙关,生生咽下溢到唇边的惨叫,却不由自主晃得刑架一阵稀里哗啦乱响。

    星子怕一不小心将刑架晃得散了,张开嘴拼命吸气,强迫自己放松,将身体紧紧地贴在硬硬的十字架上。尚未稳住身体,唰的一下,子扬第二鞭又已追来,仍是打在方才伤重之处。星子口中已尝到了腥咸的滋味,是将舌头咬破了吗?哗哗的雨水流入嘴里,却冲不淡弥漫的浓厚血腥气息。

    果然,瓢泼大雨中,雨水浸透的鞭子,打在雨水浸透的伤口上,分外**夺魄,那滋味非世上的语言所能形容万一。子扬故意一遍遍反复蹂躏星子伤重之处,岂止雪上加霜,远胜火上浇油!好在,或因淋雨不那么舒服,子扬也想早点完成任务,没有象昨日那样慢条斯理打打停停,故意拖延折磨,而是一鞭紧似一鞭,噼里啪啦合着雨箭,倾泻在星子重伤的身体上。有一段时间,除了痛感,星子已全然没了别的思维。父子、兄弟、情人、朋友、家国……无数恩怨情仇都化为了一片空白,唯有疼痛是永恒不变的伴侣……

    雨未稍减,鞭打终于停下了,子扬将已淋成了落汤鸡的星子从刑架上解下,仍是拖曳到昨日那堆鹅卵石上罚跪。雨水洗过的鹅卵石分外光滑,星子却似看着一堆地狱中的青面獠牙。沉默一时,终究是无言顺从,挣扎着跪在雨地中。唉!昨天真丢人,昏倒在地两次,被子扬用盐水泼醒,今天下雨,盐水应是无用武之地了。

    或许是有了昨日的经验,让星子有了心理准备;或许太多的伤势累积,痛到了极处,终会麻木;或许是漫天冷雨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今天罚跪星子没有昏倒,甚至还有闲暇望着头顶那方昏沉如暮的天色,盘算下现在应是什么时辰?雨哗哗地下个不停,星子倒也发现了一大好处,今天不用再为口渴发愁了。不必张嘴,雨水已不住流入口中,连日焦渴如要冒烟的喉咙总算一得纾解。

    星子如一根木桩般杵在雨中,子扬亦是身穿雨衣,冒着大雨,笔直地站在他身后,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刑罚之责。星子忽生出个念头,上回飞鹰院作别时,子扬背后伤势颇重,就算好生将养,也未必痊愈,淋了这雨水岂非更会恶化?星子自己虽受着苦,但想起当时子扬的惨状,到底不忍心。想要劝子扬到一旁歇着躲雨,略一转头,雾气朦胧中,仍可见子扬目如利刃,令人不寒而栗。我若说什么,他恐怕以为我是在刻意讨好他,岂不自讨没趣?星子遂压下思绪,闭口不言。

    这日从头到尾,星子和子扬几乎未交一语,而挨打受罚时皆是背对着他,也难以看到子扬的表情。终于,听得子扬下令:“起来!”星子知道是受刑时间到了,暗暗松了口气。乌云遮蔽天日,仿佛沉沉黑夜提前来临,这又算是捱过去了一天吧!

    两天了,日复一日,就这样坐困斗室,任父皇折磨?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呢?星子不怕挨打受苦,可生平就不喜欢被桎梏被束缚的感觉,想到除了挨打,就是锁在刑床上动弹不得,莫名的烦躁便一点一滴渐渐聚集。

    星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从光滑的鹅卵石堆上挣扎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拖着铁链,伴着叮呤当啷的声响,缓缓朝囚室方向挪去。子扬跟在他身后二步之远,亦步亦趋。刚到了小屋门前,星子正要推门,却听子扬喝了一声:“站住!”星子闻声停步,懒得转头,懒得去想他要做什么,只做好准备,等待接受下一道命令。

    哪知星子刚刚立定,已是兜头一桶冷水浇了下来,不!冷盐水!浑身上下无数开放的伤口顿时齐齐苏醒,如无数狰狞凶残的怪兽嚎叫着向星子扑来!“啊!”星子惨叫一声,差点又一次摔倒在地,倚着门框,才勉强支撑住了身子。星子喘息未定,子扬已拽住锁链将他往门内拖去。进了屋,即将星子往小床上一抛,未等星子回过神来,已经干净利落地将他的手足牢牢地锁在四面床脚。

    子扬的动作一气呵成,让星子几乎目瞪口呆,无奈任其摆布。子扬啊子扬,你对我做的这一切,我纵是咎由自取,但你真的不需要一句解释么?

    浑身的伤口被雨水泡过,再被盐水冲淋,戒具压迫,愈发地惨不堪言。以前在黄石山,师父每日雷打不动的责罚虽然难熬,但师父还会给我上药,哪怕上药又是另一番酷刑,也透着他浓浓的关爱。可现在仍是每日雷打不动的责罚,却再也没有人会留在我身边,只有浸泡伤口的盐水是不缺的……慢着!似有一线光亮从脑中划过,有什么不对了?我今天并没有昏迷,子扬为什么偏要在我进屋前浇我一桶盐水?他是故意要增加我的痛楚吗?还是在为我清洗伤口?

    星子下意识地去看子扬,子扬料理完毕,已往门边走去。“子扬!”星子急急地唤了一声。子扬听若未闻,一只手已扶住了门边把手。星子焦灼,拼力从刑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子扬大哥!”或许是这声“大哥”出乎意外,子扬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停在门边,却仍不回头。

    “子扬大哥,”星子哑着声音,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平稳有力,“我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也不在乎隔墙有耳,是不是皇帝对你做了什么?你放心,如果你有任何麻烦为难之事,你只须点一点头,别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处理!”星子的呼吸因激动而略微急促,如果父皇真的不利于子扬,自己怎能任其为之?

    子扬听了星子的这番话,迟疑片刻,终于缓缓地转过头来,不再回避,正面迎上星子的那双蓝眸,清澈如水的蓝眸中却似有一簇幽暗的火焰在跳动。子扬整个人站在暗影中,唯有那凌厉的目光却冰冷如刀剖面而过,唇边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愈增几分冷酷。

    他是不相信我么?星子闷闷暗道,或是认为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星子无奈笑一笑,咬咬嘴唇,终于吐出胸中辗转反侧百转千回的一句话,声音清晰而坚定,“子扬大哥,你记得吗?我曾经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永远……都是!”

    子扬唇边笑意愈浓,便象听到了什么十分滑稽可笑的故事。停了片刻,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清楚吐出:“自作孽,不可活!”说罢这六个字,转身摔门而去,再不回顾!

    “砰”!重重的关门声似平地霹雳震在星子心上。星子咧咧嘴,满嘴里都是苦涩的盐水。子扬果然是我的知己啊!自作孽,不可活!六个字,象是六百鞭狠狠地抽在**的身体上,六个字,已经道尽了我这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的痛,我的苦,我的爱,我的恨……本是我自寻的这结果,却不断地连累他人,要旁人为我承担,一次次误人误己,迷途却不知返。子扬那样聪明的人,早就将我看透,遇见我便该他倒霉。现今他这样不理不睬,冷酷待我,正是顺理成章的上策。

    可是,明明都是自己的选择,为何我还要无谓地幻想,幻想黑暗中有一盏灯火,严冬中有一丝温暖,骗局中有一缕真情?其实没有任何人欠了我,也没有任何人该怜悯我,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为什么子扬说的话明明毫无感情,我却听出了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反而未听出仇恨之意,他是在为我叹息么?星子摇头,我到现在还要做无谓的白日梦么?好吧,就算是梦,我也愿沉溺其中自欺欺人,而不愿醒来。我刚刚已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他怎么对我,我永远都将他视为手足兄弟。这是我的承诺,我的心声,他只要听到了,明白了,不管他信不信,不管他是不是要将我活活打死,我也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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