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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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限期

    一八三  限期

    星子慢慢踱到大殿角落,推开一扇侧门,其内是一间隐蔽的偏殿,纵深方圆约七八丈,靠里一壁通天落地的厚重楠木书架,窗前置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条案,案上则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陈设似是一间雅致的小书房。

    星子进了内殿,梭巡一番,扯过那厚厚的藏青色锦缎绣工笔山水的窗帷,隔断了室外明媚的阳光,殿中登时笼罩于一片昏暗之中,幽深安静,丝毫不闻窗外之声。星子复转过身,对子扬微微一笑:“看来大人重任在身,已等不得了,此处甚为清静,正方便大人例行公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子扬一直担心星子不肯就范,那自己可就骑虎难下了,听得星子此言,方放下了心。星子一言既出,从不会抵赖,如此好办。只是这里……子扬抿抿唇,环顾四周,此处清静,星子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受辱了?听风苑中被砍倒的十字刑架于眼前一闪而过,子扬明白,要完成刑罚,靠的只是心有默契的君子协定,莫说他不愿再去露天裸身受罚,就算是他将鞭子折了,掉头离去,也无人能奈他何。他既选了这里,已无自己置喙余地,而省了室外的风吹雨打,我又何乐而不为?至于皇帝,他若再不满意,就只有让他另请高明了,他又能去找谁?

    子扬遂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悉听尊便。”

    星子莞尔:“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子扬径去准备,星子则双手抱胸,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殿中的大红漆金盘龙柱子,面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看着子扬忙进忙出,星子便象是欣赏着一场将要拉开大幕而与己无关的好戏。子扬出门,唤了三五个健壮的内侍进来,一鼓作气,搬空了殿内的家具地毯等物,又抬进来一缸冷水,一筐碎石并一捆麻绳。

    星子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周身的伤痛愈发鲜明,痛楚似一层层泥土覆盖而上,要整个人都活埋,以至于不能呼吸。星子折腾了一夜,强忍到现在,只是靠在墙头打了个盹,真想就地倒下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啊!可惜这广厦华堂,不过是锦绣地狱,唯有无穷折磨,无间轮回,求一夕安枕亦不可得。

    星子敛容轻叹,对子扬道:“我看此处地方也宽敞,想麻烦大人铺上一床草席,待会事毕,我也好就地歇息,免得折腾麻烦。”料重华宫中虽不乏锦衾华床,但既然是监狱,我又何必动用那些名不符实的东西?

    今日子扬似乎对星子心存忌惮,对他算是有求必应。未多说什么,果然让人找了一床草席来,扔在角落里。不久,书房已在子扬的指挥下改造为一间设施完备的刑堂。子扬检查了一番,试验各种器具是否趁手,内侍们则悄声退出,仅剩子扬与星子二人相对。

    星子估摸着此时应已过午,倒是雷打不动的例罚时辰了。星子心中无奈悲鸣一声,午时问斩好歹只有一刀,午后受罚天长地久有时尽,苦刑绵绵无绝期……忽想起有什么不对?是了,那个送饭的小内侍呢?今天我还没吃饭呢!哪怕仅有一碗清水稀粥,往日也是先吃喝完毕再上鞭子上身啊!今日连这碗粥都省了?

    是父皇生气了,又故意来为难我克扣我粮草么?唉,我这一番自投罗网,自讨苦吃,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父皇真的就不能够理解一分半点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星子想起昨夜之事,不觉有些灰心丧气。我越是恭顺忍受,换来的只是他越多的猜忌,越多的怨恨,我还能忍多久?……没办法,今天只好先饿着肚子挨打了,反正很久以来也没吃饱过,也不在乎多欠一顿……星子无奈地拉长嘴角,耸耸肩膀。

    子扬解开了星子的镣铐,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便如瞪着砧板上待剖的鱼。星子遂将启明剑靠墙边放了,慢吞吞地除去黑衣黑裤,只留了一条贴身的短裤,靠柱而立。低头审视满身伤口,像是在烈日酷暑的灼烧下寸寸绽裂的田地。每日一百鞭,前胸后背,手臂臀腿,已找不到一块可入目的肌肤,而那日日夜夜的伤痛,更如刃附骨,不死不休。

    自作孽,不可活,我如此,父皇可也是如此?罢了,我既有言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便再等三天。三天之后,他若不主动来找我,我也不能白白地一日复一日地耗下去,须得另做安排。三天三百鞭,拼了我此身,应是受得住的。

    子扬瞄了眼星子置于墙边的宝剑,方才集于心中的诧异感更重了几分。记得星子从前并没有这柄奇特的佩剑,从西域归国时,突然便多出了一柄古剑,看来颇有年头,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后来它似乎又落入了皇帝手中,如今星子尚在囚禁服刑,既然他逆来顺受,不作抵抗,为何竟偏偏要回了此剑?子扬听说昨夜皇帝以此剑击杀星子,蓝光大作,颇有异象,更是惊异不定。子扬暗中蹙眉,我今日是怎么了?行刑就行刑,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作甚?就算查明了那背后的件件奥秘,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还嫌自己知道的不够多,死得不够快么?

    柱子不比刑架,不便用锁链束缚,子扬遂换成了拇指粗细的长长麻绳,将星子的四肢脖颈皆牢牢地捆在殿中的盘龙柱上,照例点了星子的穴道,封住他的内力。这一套程序子扬已是驾轻就熟,更无多话。绑缚毕,子扬后退了两步,扬手一鞭子就朝星子身上招呼。凄厉的鞭声卷起刀割般的疼痛,星子顺势闭上了眼,掩饰着被那鞭稍搅动的心湖之波。其实,我又何必埋怨父皇,我的拳拳之心,父皇不能理解,而子扬这些天来的良苦用心,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但何尝不也是装聋作哑?

    不知是不是连日昏昏沉沉的低烧褪了些,身体对痛觉分外敏感;又或是没有了漫天风雨声伴奏,枯燥的鞭打回荡在寂静的殿堂中,便如空谷古寺的晨钟暮鼓,格外清晰。星子但觉今日例罚的一百鞭十分难熬,再没了刑前悠然自得的模样,每一鞭落下都是剥皮割肉般的锐痛,几次欲要惨叫呻吟,终究死死地咬紧牙关,压了下去。待到打完,星子已汗流如注,整个人湿漉漉的,似从水池子里捞起来的落汤鸡一般。

    子扬仍是将一筐碎石倒在地板上铺好,方解开那已浸透了星子血迹的粗糙绳索,复用镣铐将他手足锁住。星子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这不是在幽深的重华宫内殿么?为何整个人似暴晒于骄阳下,头晕目眩,口干舌燥,似乎中了暑?星子一把拽住子扬,半个身子都倚在他手臂上。子扬不满地蹙了蹙眉头,正要将星子推开,令他自行去碎石上罚跪,却听星子低低地道:“子扬哥,别……再给我三天时间,我自有分寸……三天之内……一切必见分晓。”

    星子从未如此亲昵地唤他“子扬哥”,子扬一懵,手一松,星子失了扶持,扑地滚倒在地,却还奋力仰起头,冲子扬淘气一笑,爬满冷汗的苍白面庞竟显出几分孩子气来。子扬便有些怔忡,他方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眼前这人水晶剔透,仿佛无所不知,天纵奇才,仿佛无所不能,可为何说话行事总是这样痴呆?

    镣铐沉重,星子懒得费力挣扎站起,勉强以手臂撑着,爬行了几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刀山火海中摸爬滚打,狼狈得多的事不计其数了,这也不算什么。子扬究竟看不过去,抓住铁链一把将星子拎起来,拖到那片碎石上。星子屈膝跪下时,子扬忍不住低声质问一句:“三天是什么意思?”

    “呵呵,”星子拼力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虚弱的笑容迷蒙而飘忽,犹如青草尖上转瞬将逝的晨露,又如黎明之前天际的朦胧寒星,言语之中却带了三分揶揄之意,并不正面回答子扬的疑问,“子扬哥,我会向父皇求个恩典,让你以后长留在我身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手足,我从前连累了你许多,都是我的过错。以后……我定会护你一生周全,再不让你担惊受怕,代我受过。”心下忽有点儿好笑,自己眼下的角色和从前的子扬似乎颠倒了。

    星子这句话没头没脑,饶是子扬聪明过人,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意思。他要留我在他身边?是要报复我么?但依星子仁慈宽和的性格,又几无可能;或者他不过随口玩笑拿我开涮?如今他内外交困,情势险恶,他倒有闲心,莫名其妙开什么玩笑?要说不是玩笑,那他又有何用意?子扬愈发百思不得其解,千思万绪搅成了一团乱麻。子扬于心中将这几句话反复过了几遍,曾在哪里听过?是了,是在那日的飞鹰院中……子扬的呼吸骤然加速,再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跪在碎石上的星子,无力顾及管子扬琢磨些什么,只苦苦地与膝下的粒粒碎石奋斗挣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子扬有大半鞭子都打在他的双腿上,尤其是膝盖以下的小腿。星子的膝盖及小腿本就曾被御赐金丝护膝的针刑折磨过多日,加之近日每天罚跪一个时辰,伤势本已沉重,再被缠了金丝的牛皮鞭反复毒打,新伤旧伤重叠,更是雪上加霜,一鞭鞭都似锋利的匕首直接划开了骨头,血肉翻驳,痛得星子撕心裂肺。好容易挨完鞭打,又被拖到碎石上受刑。今日铺在地上的碎石比往日花园中的鹅卵石更为尖锐,深深地刺进了已绽裂的伤口之中。星子穴道被封,提不起内力,全凭撑着一口气苦捱。一阵阵头昏眼花,几次摇摇欲坠,想到子扬铁血无情的规矩,罚跪之中若是半途倒下便不作数,须从头算起,星子终于强自忍了下来。

    时辰一到,星子意志登时涣散,再撑不住,瘫倒在那片浸染了血水的碎石上。子扬照例去拎了一桶冷盐水过来,正见星子侧着脑袋,一双湿漉漉的蓝眸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如一对璀璨的蓝宝石笼罩在一层蒙蒙雾气之中,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子扬微微闭眼,“哗啦”一声,满满一桶冷盐水仍是兜头而下。星子浑身巨颤,拼命咬紧牙关,却抑制不住喉间发出受伤的哀鸣……

    好在星子早有先见之明,事先让子扬就地准备了草席,不须再挣扎行走。子扬解开他锁铐,扔过那套黑衣,星子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腕,勉强套上褂子,却再也不想穿那长裤。唉!要来这件衣服干嘛呢?还是找块破布在腰上一围省事方便啊!嘿嘿,可父皇抬举我入住庄严富丽的重华宫,我好歹得有点皇室贵胄的样子,衣不蔽体成什么话?星子挣扎了好一阵子,总算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裤子。

    子扬复将星子的手足皆戴上镣铐,随手将他拖到那块草席上,抬脚正欲离开,忽听得门外响动,上前打开偏殿的门,却是那名送饭的小内侍来了。内侍见殿内情形,似乎有点吃惊,低着头快步走到星子身前。

    星子挨打之前本是饥肠辘辘,此刻却一口都吃不下了,勉力撑起身,看见那碗中浑浊的稀粥,忽觉恶心欲呕,腹中一阵阵痉挛抽搐,翻江倒海,接着便搜心挖肺地吐了起来。他许多天来只喝了些稀粥,先吐的是胃中酸水,到后来则是淡黄色的胆汁,星子吐到浑身脱力,复一头栽倒在草席上。

    那内侍倒是乖觉,忙放下碗来打扫一地狼藉。子扬蹙一蹙眉头,复老鹰捉小鸡般将星子拎起来,又从头到脚浇了他一大桶冷盐水当作清洗。星子一袭黑衣便被盐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顺着衣角滴落的一串串水珠却即刻染成了玛瑙般的殷红色……

    子扬再将他丢在草席上时,星子喃喃地说着什么。子扬内力深厚,听得分明,“三天,子扬哥……再容我三天,相信我……”子扬闻言,愈发狐疑,为何他再三强调“三天”之期,三天内会发生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欲要问时,星子已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子扬满腹疑团,但今日任务已毕,久留无益,转身出了重华宫,寻思此事透着蹊跷,该不该向皇帝禀报?子扬隐隐觉得从昨夜到今日,发生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报了,是皇帝的事,不报,是我的事。何必再自找麻烦?子扬遂往轩辕殿去。

    子扬被宣召入殿时,辰旦正披了一件明黄色九龙云纹华袍,伏首御案之前,为一大堆烂摊子而焦头烂额。他通宵未眠,强撑病体上朝又一无所获,只得自行调兵遣将,以构筑防线,拱卫京城。面对堆积案前的浩瀚公文,辰旦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说不出的疲惫。

    望着一脸肃穆跪在殿中的子扬,辰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懒得开口,抬一抬下颌,示意他有事则禀。子扬先回复了星子迁居重华宫的情形,又告知星子受刑后的反常言论,却机智地略过了星子要护他周全的承诺,只道星子反复说再容他三天,三天之后,一切便见分晓。

    辰旦闻报,双眸微睐,眉心紧锁,忽想起星子今日清晨在轩辕殿御榻前盛气凌人的那一番话,心头咯噔一下,太阳穴两边的青筋愈发突突直跳,扯得分外生疼。辰旦以手支额,孽子又故弄玄虚做什么,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辰旦暗自寻思一阵,星子之言犹如哑谜,不得要领。眼下国事繁杂,军情如火,哪有闲暇细细揣测星子的言行?现在将他关在重华宫中,一时也无暇再作何发落。辰旦遂暂且吩咐子扬带上两名内侍随从,这三天之中,务必不分昼夜,守在重华宫内看管星子,若有何异样,即刻来报!

    子扬一愣,旋即恭谨领旨,暗中只是叫苦不迭,终究还是躲不过,趟上了这滩浑水啊!自己既完成了每日任务,好端端地回家去便了,跑这一趟真成了无事生非。本打算把球踢给皇帝,不料又被他一脚踢了回来。星子所谓求皇帝恩典,将自己留在他身边,似乎别有用意,是不是他已经料到了皇帝安排的这结果?他千方百计都要把我与他栓在一起陪绑么?

    子扬退出殿外,辰旦另行差遣了两名精干的内侍陪着子扬,一同回重华宫中当值。子扬知道这两名内侍也只能跑跑腿,作通风报信之用,看守星子形同虚设,便让那他们候在外殿,独自进了偏殿。偏殿中厚重的窗帷隔断了明媚的日光,殿内未点火烛,犹如地窖,傍晚未至,已昏黑似子夜来临,幽暗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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