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王者归来之天路 > 一九九 良谋

一九九 良谋

    一九九  良谋

    星子情绪低落,毫无欢欣之色。  辰旦亦明白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听星子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知他心结未解。而自己曾三番五次严辞申斥、重刑责罚,不许星子称自己为“父皇”,现今也不好即时出尔反尔地要他改口。星子不一味抗拒,辰旦便见好就收:“丹儿,你放宽心,好好休养。朕过几日陪你祭陵,今日所言之事,切勿令他人知晓。”

    辰旦执意坚持同祭,星子遂不再拒绝,应道:“是,臣明白。”

    辰旦见星子面容疲倦,似伤痛难支,便打算起身离去。星子却叫住了他:“陛下,能派上前线的还有多少军力?”

    辰旦闻言,似颇为难,踌躇一刻方道:“朕已先遣了五万人马驰援苍州,京城所剩的兵力加上新募的壮丁,尚有十五万左右。”

    这个数字差不多吻合星子的预期,如果父皇仍然手握百万雄兵,当然也就不会走投无路身陷绝境,不得不低声下气求助于我,再找他筹措更多兵力怕也是为难。不过,兵不在多而在精,疲惫之师士气不振,新募之兵弓马不熟,才是最大的难题。星子率突厥抗衡赤火大军,可施擒贼擒王之计,谙英、兆忠等主将纷纷落马,则有事半功倍之效。但星子不愿对箫尺大哥和他的亲爱弟兄们下手,况且辰旦废去了他的武功,就算有心也无力,倒也解除了他的为难。如此就只能靠战场上的计谋实力了!

    箫尺的主力是南方策反的官军和他自己多年来带出的兄弟,料得精锐中坚也不过十多万人,后乘大捷之势席卷南方,招募招降了许多散兵和农夫,也多是随大流者,欲从中分一杯羹,若顺则从,若败则亡。如此,只要官军稳得住阵脚,依凭天险,可堪一战。

    星子沉吟着盘算一番,方开口又问:“陛下,军饷粮草是否充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饷粮草是战力之根本保障,若无钱粮,就算是天兵天将下凡,也支持不了几时。星子知其至关重要,在西突厥受命之际,询问国王摩德,首先也是钱粮供应。

    辰旦听星子言语认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便复落座。这些天,军事政务,朝中臣僚竟无人能够更无人愿意挺身而出,担当重任,全是辰旦抱病操持。不料星子重伤之下,竟肯主动提起,辰旦不由微怔,不过既有了任命他为主帅之心,自然须得和他商议诸多军务。他有此心,自是求之不得。

    辰旦却不似摩德那般胸有成竹有备无患,剑眉紧蹙,颇有忧色,吞吞吐吐地道:“这……大军远征不利,花了不少银子,祸不单行,北方今年遭了涝灾,尚须朝廷救济,南方和色目已告沦陷,两处的税赋再收不上来,国库已近空虚……”说到这,辰旦一腔憋屈,压在心头的不甘复一点点地凝聚而起。这一切都是因星子而起,朕如今却要靠他来收拾残局!

    星子见辰旦满面怒容,暗中叹息,前些年国中风调雨顺,父皇却一味横征暴敛,肆意挥霍,不知藏富于民。先是万国盛典大兴土木,靡费亿万,又穷兵黩武,百万大军远征异域。民不聊生,以致走投无路的草民揭竿而起,时至今日尚不知悔悟!怕仍要怪我救了色目突厥,令他落败,断了他的财路……只是如今既要带兵打仗,总纠缠过往毫无益处,得想法筹钱才是。

    星子等了一会,辰旦怒气郁结于胸,住口不言。星子料得他也无甚好办法,若再借机搜刮民脂民膏,令多难民生雪上加霜,可就是我的大罪过了,遂道:“臣倒有一策,或可稍解燃眉之急。”

    星子于政务上,除了劝谏乃至顶撞,几乎从未为辰旦献过一计,此时主动开口进言,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辰旦登时来了精神:“哦?怎么讲?”

    星子吸了口气,似下了重大决心,缓缓地道:“臣本也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可权衡利弊,斟酌采用。今次战乱以前,国家承平已久,朝中冗员膨胀,吏治**,文武百官皆贪图安逸享乐,不思为国用命。”

    星子虽不问朝政,寥寥数语,却道尽朝中弊病,犹如良医一望而知病症所在。辰旦被他一言说中症结心事,固然尴尬恼火,却也不敢不正色聆听。

    星子遂侃侃而谈:“官吏们一心为己谋私,当然不肯效力于陛下。这样也好,现今乱生事急,人心不稳,陛下正可趁机查处一些大贪巨腐,将其万贯家产充公,以作军用。如此,既可安定民心,以彰陛下之德,又可整顿吏治,以儆效尤,更可解决军中钱粮之需,可谓一举而数得。”星子说到这,心头却是一沉,父皇若真采纳此计,定会大开杀戒,必有为数不少的无辜之人牵连其中。若真有无辜者被抄家灭门,血流成河,我岂非罪孽深重?唉!但事急从权,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罢了……

    星子心情沉重,辰旦闻言却眼前一亮,似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朕真是病得糊涂了,坐困愁城,竟没想到这招!突记起前朝也有君王用过这种计策,数十年间,故意养肥一介贪官,待新皇即位后再抄家灭族,立解国库之急,又稳定了新皇的帝业根基,天下的黎民百姓还齐呼皇上圣明!而星子此计,更胜一筹。与当初在天堂堡时,朝廷向色目族的富商借款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无半点可指摘之处。

    辰旦又想,出征突厥之前,便已找京中的富商巨贾募集过军费,如今便剩下那些平日里自以为深藏不露的贪官了!辰旦当朝多年,自然不会全然不知贪廉几何,暗自盘算了一下,光把一批显而易见的大贪打掉,也已可得一笔巨款。呵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个贪生怕死的奸猾之辈,朕看你们又怎么躲得过?

    辰旦来了精神,上下打量了星子一阵,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这小子不是口口声声不会帝王权术么?这一套又是从何处无师自通的?朕又小看他了!面对这样的星子,辰旦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安。

    星子忽转过一个念头,不知能否向突厥色目筹借些钱粮?但赤火灭了色目,又侵凌突厥,危害深重,本是两国不共戴天的夙敌。上回赤火与突厥的和议,更曾许诺以五年为期,赔偿两国战乱损失。而这回我又传令两国借兵外援,照理该给他们报酬。报酬加上赔偿,不知何时方能还清欠债?上回天堂堡那一摞摞的借条,更不知如何兑现!何况两国久经战祸,百废待兴,我又怎能开口再找他们筹借钱粮?

    辰旦不住点头:“甚好!”暗想,借此机会,朕也正好将计就计,刹一刹前段时间借进谏之名的谤君之风,让那些异议生事之人闭嘴,以重振朝廷威望。

    辰旦满意,星子并不觉轻松,明知无用,仍是劝了一句:“陛下,臣虽进此策,万望陛下谨慎从事,辨明良奸,严肃法纪,万勿伤及无辜。”辰旦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星子暗道,父皇怕又是在嘲笑我的妇人之仁吧!

    星子沉思片刻,又道:“贪官多有兼并土地、广占良田者,若没收了贪官的土地,陛下可暂不处置,晓谕军中,凡立有军功或阵前牺牲的将士,家中皆可分到田地。分田时由朝廷钦制地契,绝不许任何人贪占,哪怕官府也不能强夺,以永续留存,传之后代。如此,则士气可振,三军用命!”

    星子此言,辰旦不得不更是佩服他思虑深远。前次征战西域,落败而归,士气低迷。辰旦知道,疲惫之师,再讲些什么忠君报国的大道理难收成效,唯有冀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国库空虚,又拿不出什么银子来犒赏全军。以贪官兼并的土地借花献佛,土地乃安身立命之本,远胜过金银钱财,而朝廷不费分文,便可名正言顺地坐享其利,岂不妙哉?

    辰旦频频颔首,舒心展眉,转念一想,又隐隐气恼。竖子既腹有良谋,可安天下,却不到万不得已,不肯告知于朕,非要把朕逼到绝境,才显得出他的能耐么?辰旦无奈之中又忽尔怅然,朕的文武百官,无人及得了他,他却不愿一心为朕所驱使,到如今更萌生去意,朕奈之若何?

    说到激励军中将士,星子复想起葬身西域的那些赤火国将士,虽说他们是因不义之战而白白牺牲,但终究境遇悲惨,也多是身不由己,家中尚有父母妻儿。星子眼前闪过一张年轻的脸,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了五官,声声凄厉的悲鸣震动人心,那是阿成。是我给了他最后一刀,是我亲手阖上他的双眼……我曾答应过他,要去文县石头村探望他家人,不知何时才能履行这诺言?

    星子遂道:“陛下,为重振士气,也需抚恤远征西域时死伤的军士,对之不必按有功之士分发土地,但应对其家人善加抚慰,供养其父母妻小。无论成败,皆须有此惯例,以免除战士的后顾之忧。”

    这本是星子在西域行之有效的策略,今日便献之于辰旦。父皇虽向来重视军队,但以成败论英雄,若立了战功,加官进爵,封侯称王,煊赫一时,皆无不可,若是败了,则一无所有,若是被俘或投降,更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星子不由叹息,父皇不相信仁者无敌,可他总将麾下之人当作牛马,又怎可得长久的效忠?

    西域死伤的军士,星子提起这茬,辰旦愈发愤愤,若不是你与朕为敌,朕的大军怎会折损近半?时至今日,要辰旦坦承失败仍是难以接受,但现在不是和星子翻旧账的时机,星子所言倒也有理。辰旦按捺着怒气,淡淡地“嗯”了一声。抚恤伤亡将士本不过分,但此次西征败退,国库又无钱,现在那些死伤之人不可能再度出征,抚恤又有什么意思?

    星子话锋一转,又道:“陛下,臣另有一条建议,望陛下采纳。”

    辰旦听他语气笃定,隐隐有不容拒绝之意,不似方才纯然建言,眉毛一挑:“丹儿有话不妨直言。”

    “战祸天灾,纷扰不息,百姓困苦,民心难聚,”星子言及于此,不由面现悲戚,神色转为黯然,“陛下若体恤苍生,臣也为陛下重建民心计,望陛下能尽量削减宫中的用度开支,勿奢靡浪费,空耗民财,以为百官表率……”星子略顿了顿,又道,“臣尝闻陛下有数十座行宫,也可选择其中一部,分片切割,转售给民间,既减少了宫室每年的维护费用,所得亦可充作军需。”

    赤火国太祖好大喜功,立国改元,天下靖平之后,自以为是千古一帝,百代莫敌,常巡访各地,每到一处,哪怕只盘桓数日,亦需另行修建奢华行宫接驾。后来地方官吏甚至闻风而动,皇帝未有巡幸之意,已大兴土木建好了一座座金碧辉煌的行宫虚席以待。于是,太祖在位的二十七八年间,全国大大小小的行宫共建了有数十座。每座行宫皆派有大批宫人长住料理。后世几代君王,历年亦拨国库之资,多加修葺增添,规模愈大,耗费愈多。

    辰旦登基之后,倒未大肆新建行宫,只是即位之初重修了避暑的夏宫,扩建了约一倍,此后便是筹备了近十年的凤凰台行宫。凤凰台行宫宏大壮丽,山川河流皆在其中,远胜史上的阿房宫,本是辰旦至为得意之杰作,以为可垂之青史,为本朝之丰碑,但今日回顾,唯有尴尬忿恨而已。

    星子要求辰旦削减宫中用度,辰旦回京后,即下了斋戒思过的谕令,虽是做做样子,但这种掩人耳目的把戏辰旦本就驾轻就熟,倒也不觉诧异为难;但星子更建议出售行宫,竟是前朝当代,从未有过之事!皇家御用之物,除非皇帝赏赐特许,旁人擅用,便是大不敬之罪,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而宫殿更是皇家的至高象征,怎可随意售予平民百姓?岂不大乱上下尊卑之秩序?亏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辰旦惊怒,正要斥责星子异想天开,视帝王尊严如无物,忽转念一想,若不是公然出售,而以赏赐之名,赐予危难之际,肯为国出力出钱的忠臣良民,也未尝不可。平日里御赐一针一线俱是天恩,若赐居行宫,尔等岂不是更感激皇恩浩荡,昊天罔极?

    数十处行宫,就算皇帝终年不巡幸,所耗费的维护保养费用,亦是极为浩大。尤其凤凰台一处,一年就须花掉数百万银两。用几处偏僻无人的行宫,换来真金白银并臣民的感恩戴德,这买卖亦是划算。

    星子见辰旦沉思不语,不置可否,也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记得年幼时箫尺大哥曾经谈到过,有些强盗抢走了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还回来一点点,你却会感激涕零,遂俯首帖耳,甘心为之驱使。当时天真无邪,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这种无理之事,到后来才知,普天之下的王土,芸芸众生莫不是如此。甚至无需强迫,便衷心感恩任何来自君王的赏赐。

    辰旦转怒为喜,半是打趣地一笑:“你对这钱财的事务倒颇有心得,算盘打得精啊,连朕的行宫都不放过,难道以前做过账房先生么?”

    星子亦强撑着笑了笑:“陛下过奖了。臣从小生计艰难,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不精打细算怎过日子?陛下若觉得臣精于钱财,臣以后便可去做个小本买卖,不至于饿死了。”

    二人虽谈的是国事政务,但父子之间许久皆不曾这般和平相对,如话家常。辰旦也不曾这样认真倾听星子的每一句话,且与之商议切磋。不知不觉间,横亘在父子二人之间的坚冰高墙似已消弭于无形。但星子似不经意的一句玩笑,令辰旦陡然警醒,做小买卖?还是不愿当朕的太子么?说什么从小生计艰难,可你真要缺钱花,朕赐你的多少宝贝都被你弃之如敝屣?

    辰旦声音一寒:“你说什么?”

    星子无所谓地笑笑:“臣一介废人,不堪他用,也不愿吃白饭,浪费民脂民膏。若能自食其力,了此残生,已是幸甚。”

    辰旦下意识咬了咬唇,尝到了自食其果的滋味,酸涩的果实实在难以下咽。待出声怒喝,却是色厉内荏:“什么废人?什么了此残生?你胡说些什么?朕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知道透骨钉一事伤他甚深,辰旦也有些难过,缓了口气,却仍拉不下脸面,“朕无意害你,只是一时之计,朕也是为你打算……朕的一片苦心,日后你终究会明白,只要你肯听朕的……”

    星子不欲与辰旦争执,并不反驳声辩,顺势下坡:“臣失言该死,求陛下恕罪!”

    “恕罪?你……”辰旦本想再训斥星子敷衍其事,见他强撑着说了这一会话,稍有点血色的面容复归惨淡,额头又被冷汗浸湿,靠在枕上喘息不定。辰旦的心弦被扯得生疼,叹口气不再言语,仍是摸出汗巾来为他拭汗,又倒了一盏茶水亲手递到星子唇边。

    这回星子没有抗拒,蹙着眉饮了两小口,吞咽之间仍有痛苦之色,却道:“臣谢陛下恩典。”

    辰旦凄然一笑:“罢了,你要来呕朕,也只得随你。反正父子天生就是冤家……朕终究拿你无法。”

    辰旦面容阴郁,语气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四顾苍茫,旷野风急,孑然一身空对夕阳西下。那受伤的眼神中似有破碎之光闪烁,让星子有一刹那的失神。我若执意绝袂离去,父皇的后半生怕真是寂寞孤独,再无人相伴了……可是,我都成了这副模样,要可怜他,也没了本钱可怜他啊……

    一时青云阁内寂寂无语,似空山古刹,隐于俗世光阴之外。星子定了定心绪,转开话题:“另外,臣的忠孝府中,尚存有陛下赐予的许多宝物,臣未曾动过,虽是杯水车薪,今日也当拿来救急。”

    呵呵,朕送你的东西,你终究弃之若敝履……这就还给朕了么?你是不是认为,你与朕之间,就能从此两情了呢?

    辰旦无言,忽听星子又问:“臣若领军出征,将以何名义奉职军中?”

    这回辰旦倒不迟疑:“当然是三军主帅。”

    哦?皇帝竟肯任命我为主帅?星子略感意外,多疑如父皇,竟也放心得下,不怕我擅权弄兵?不怕我私通箫尺?难道所谓立储不只是给我一个虚名么?不过,派出个形同残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统帅三军,怕也是赤火国开国以来的头一回了。而我这弱不禁风病怏怏的主帅,又怎能让麾下膺服?

    星子即正色敛容道:“臣谢陛下抬爱。只是臣有言在先,臣乃临危受命,不敢推辞。但在军中素无根基,将在外,君令本已有所不受,何况当前军情复杂危急,臣更不能掣肘于军中人事纠葛,必得上下一心,方能以弱敌强,以少胜多。故臣斗胆请旨,臣若领兵,请授臣号令三军生杀予夺独断专行之全权!”

    星子当初初入突厥,奉旨率援军解西征先锋营子午谷之困。辰旦虽令星子为援军主将,但又给副将兆忠下了密旨,以掣肘星子。后来二人当众反目,幸而当时已然告捷,星子以弱胜强大获全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星子今日将话挑明,就是为防备前车之鉴。

    辰旦面现尴尬,这也正是他为难之处。毕竟,星子面对的将是箫尺,而辰旦早已不得不悲哀地承认,箫尺在星子心中分量,更胜过了朕这生身之父。但事到临头,孰轻孰重,辰旦还是懂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派了星子为前方主帅,又不给他指挥的全权,乃是兵家之大忌。倘若军中内讧,则局面不可收拾,无疑是自取灭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