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 卓娅
星子藉着透过树梢的点点月光，穿过丛丛密林，爬到小山顶上，此处视线稍微开阔。 星子按照约定的暗号唤卓娅出来。果然不久后，一袭夜行服的卓娅现身，娉婷行礼。星子摆摆手，道：“卓娅，此番我领军出征，你跟着我，千万要小心从事，不可暴露行藏。知道了么？”
“是。”卓娅虽明知逾矩，仍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星子一眼。至高无上的尊者一见面，居然首先关心我这小小婢女的安危，不由大为感动。
星子再开口时，颇有点踌躇：“卓娅，国中是否已得知我当了赤火国皇太子的事？”
星子许久未与卓娅联络，但辰旦立储，诏谕天下，乃震动寰宇的大事。星子估计，就算自己未曾吩咐，卓娅也未传信，色目、突厥不久也会得知。他们会怎么看我？金殿之上滴血认亲，证明了我是辰旦的嫡亲长子。我是他们的宿敌之子，他们会不会觉得受了欺骗，就象父皇当初得知我为色目之王一样？本来我也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尚须依靠他们为外援，若生了什么变故，可就棘手了。
卓娅复行了一礼：“是，奴婢恭贺尊者。奴婢已加急传信色目和天方殿。”
星子听她口中吐出“恭贺”二字，却不觉轻松：“卓娅，你不奇怪么？我竟是赤火皇帝之子？”
面纱遮住了卓娅的容颜，看不见她的表情，声音里却透着欢喜：“尊者，奴婢虽未想到，尊者竟当了赤火国的皇太子，但这实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啊！尊者既是真神使者临凡，本就该一统宇内。而且，若尊者主政赤火，色目、突厥便永无边患了！这都是真神的意旨。天佑我色目！天佑我突厥！”说罢，卓娅双手合十，喃喃地念了几句星子听不懂的祷词，似是感谢上苍。
卓娅的反应，和当初伊兰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大同小异，没有愤怒，没有疑虑，只有无限的虔诚信仰。星子暗叹，信奉真神的人当真不同，虽然旁人认为他们心思过于简单，易受欺骗，但何尝不少了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少了许多无端猜忌、庸人自扰。若人人皆笃信真神，得一明君，治国竟是轻而易举，但得一昏君呢？……星子摇摇头，所谓昏君，便是我这样的了……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为了对父皇的一句承诺，竟要他们相助仇敌，若真须驰援中原，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殒命异域，埋骨他乡？伊兰啊，你赶鸭子上架非要我当尊者，当国王，若知道我要拿你族人的性命相助仇敌，日后会不会心生怨尤，遇人不淑，悔不当初？
卓娅言辞殷殷，毫不讳言希望自己称帝，甚至一统宇内云云，星子更是哑然。伊兰就曾说过，愿倾二国之力，助我成就大业。这次我若请他们发兵援助，他们会不会真的以为是要帮我夺取天下？若有不慎，弄巧成拙，岂不真被父皇所言中？而他们热诚所愿“永无边患”，我又该如何面对？
真是葫芦没按下，瓢又要浮起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该怎样收场？星子暗叹，自己真要有三头六臂才应付得来啊！但无论如何，眼下救火要紧：“卓娅，上次我让你传信回国，已颇有些时候了，如今可有消息传来，情况如何？”
卓娅忙道：“启禀尊者，前些天国中传信，色目全国的义军自然唯尊者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已经先派出了十万精锐守在赤火国的边境，供尊者随时调遣。色目的军队由卜辛总督亲自率领。突厥国王摩德接到尊者的手谕后，也正在调兵遣将，预计亦有十万之众，不日便可进入色目，与色目的义军汇合，突厥挂帅的仍是哈桑将军。尊者若要调遣他们，只须通过奴婢传令即可。”
星子叫声好！西域人还当真是雷厉风行，接到自己的命令后毫不延宕，这么快便已万事俱备了！但方才的担忧挥之不去，星子不禁多问了一句：“他们可知道，这回是赤火国的内战？我要他们相助的是赤火国的皇帝？”
卓娅点点头，语气决绝地道：“不管尊者要帮的是谁，都定有尊者的道理，色目、突厥举国上下，皆会生死相从，绝无二话！”
星子听卓娅信誓旦旦，星子总算略略放心。如今的局面，自己要在万里之外调动色目突厥的大军，且要令行禁止，说一不二，除了他们对自己的迷信外，又还有什么可依靠？突厥和色目的军队以骑兵为主，行动迅捷，骠勇顽强，有了这二十万生龙活虎的大军，星子也就有了底。万一与大哥谈不成，辰旦的军力加上外援，实力不相上下，尽可抵挡。只是……我真的是要与大哥决一死战么？不，不！最好的结局当然是顺利缔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能放弃。
星子只在率领赤火大军撤退，经过奎木峡口时，见过总督卜辛一面，但对其沉稳老练的气度却记忆犹新，色目有他领军自可放心，哈桑更不必说了。可惜，当初未及与卜辛交谈，而与哈桑一别，也不知何时能见？虽然兄弟聚首是人生一大快事，但这次……这次最好还是引而不发，不战而和，不见面为好吧！
星子照例问起色目与突厥大军的军需供给。长途跋涉，将要远征域外，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卓娅微微一笑：“尊者就不用担心此事了，他们出兵供尊者驱使，当然会自带粮草，准备充足。”
星子叹口气：“让他们记好帐，以后赤火国定当连本带利归还。”
本来，向外邦求援，该东道国出钱出粮，另加报酬。西突厥向邻国募兵便是如此。但如今辰旦供应自家的军队已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当然更无力支付外援。何况，奎木峡下所签的和议，赤火国还该赔偿两国的损失数百万两白银，如今也只好先欠着了。唉！星子殊不能释然。这场仗打下来，更是帐多不愁了，何年何月才能还上？又用什么去还？难道白白地捡了这二十万肯为我卖命的外援，便是我当初背叛父皇相助突厥所得的最大利益了？
星子想了想，眼下我尚未到前线，情况不明，军事上没什么需要多说的，何时调动，也无从谈起。只是……自从上次离京之前接到伊兰捎信后，又有许久没得到她的消息，星子欲要问时，想到眼下又是兵荒马乱，我前途未卜，岂不白白让伊兰思虑担心？反正她现在在黄石山，有师父和谷哥儿照看她，自己倒没有什么不放心。
星子沉吟片刻，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终于压下对伊兰的牵挂，正要吩咐卓娅退下，忽觉背心一阵剧痛，脚下踉跄了一下。星子忙靠住最近的一棵老树，以为支撑。卓娅吃惊不小，欲要上前搀扶，星子奋力摇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咬牙吸气。待这一波剧痛暂缓，方颤声道：“你……不用管我，下去吧！”星子勉强抬头，看了眼已悬在中天的月亮。父皇所赐的这一份大礼，还真是夜夜相伴，来得比时钟更准呢！
卓娅虽然担忧，但碍于身份任务，不敢违了星子的旨意。她只是跟随星子，专心司职联络，若是为旁的事分心，怕是会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而她一介异邦女子，想要照顾星子，既不擅长，也有颇多不便。卓娅默然半晌，双手合十，垂首行了一礼，悄然告退。
看见卓娅的身影消失于丛林之中，星子松了口气，身子不由自主软了下来，缓缓地跌坐在地上，无助地蜷成一团。子扬还在等我，我得下山去与他汇合。我是军中主帅，不能离营过久……可是星子连动动手脚都是吃力，更罔论站起，透彻心扉的痛，无情地从后背贯穿前胸，连最轻微的呼吸也是最深刻的痛楚！
星子浑身冷汗淋漓，颤抖不止。但身处这陌生之地，情况不明，星子不敢呻吟呼痛，甚至不敢用力咬唇。怕明日行军议事时，被部下察觉异样。疼痛愈发强烈，星子只得抬起手臂，狠狠地一口咬在小臂上，唇齿之间漫过浓浓的血腥味道。藉着这突如其来钻心的疼痛，星子稍稍分散了注意力，正要扶着树干挣扎站起，忽听到脚步声，星子勉强回头，却是子扬赶来了。
子扬见星子的模样，倒是见惯不怪，一副如我所料的样子。子扬慢吞吞踱到近前，蹲下扶住星子，眼中尽是肆意的笑：“殿下，臣还以为你趁着这夜深人静，要与佳人幽会，共度良宵呢！怎么又弄成了这副样子？可是无缘得享艳福了！”
星子如见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拽住他，舔了舔唇边血迹，有气无力地唤一声：“哥！哪有什么佳人？还不是只有你啊……”
子扬翻个白眼：“有我你还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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