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七  流言

    好在众人此刻皆在帐外观刑，左近只有几名亲兵，尚无人注意。蒙铸本在大帐外值守，听得梆梆打过三更，忽想起此事，心头一惊，忙掀开帐门进来，果见灯下的星子面色惨白如纸。蒙铸心痛难言，急急上前低语：“殿下？”

    星子攥紧双拳，咬牙吸气，却挡不住额上冷汗滚滚而下，半晌方挤出一句：“你……你把灯火弄暗点。”蒙铸会意，即装作不慎，暗用掌风灭掉了星子案上的巨烛。

    军法处执刑完毕，押了戴绪回到中军大帐，众将复入。只见星子整个人裹在一团暗影之中，唯有一双蓝眸晶亮，愈显得阴沉威严，深不可测。星子此时实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全身意志皆用于稳定身形，保持端坐之态。蒙铸即越俎代庖，让众人散去。

    副将戴绪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百军棍，当场昏厥不知人事。次日醒来，思及昨夜被星子剥光了衣服，赤身光腚，于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好一番肆意羞辱，更是又羞又痛，自觉无颜见人，遂拔剑自刎。星子闻讯后，令找口棺材将他尸骨收殓，就地安葬。但因其乃负罪自杀，不予任何抚恤。

    星子这一番杀鸡儆猴，立见成效，此后大军所到之处，皆军纪肃然，秋毫无犯。过了数日，星子接到前线传来的消息，箫尺已自立为天王，南面称尊，号为千岁。星子虽可理解箫尺此举，他已坐拥半壁江山，以此正名，方可号令群雄，但心中仍隐隐作痛。大哥是听说我被立为了太子，方于激战之时匆忙称王，以此表明破釜沉舟的决心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此他与父皇之间，就更加势不两立，难以转圜了。

    星子加快速度，赶往前线，另留了些人马押后沿途收购粮草，终于于六月初到达了永定河沿线。预料中的雨季尚未到来，炎夏之际酷热如火。此时永定河对岸的战况尚算平稳，千帆仍然据守苍州，箫尺的大军已完成了合围，正在全力以赴加紧攻城，尚未腾出手来筹备渡江事宜。

    大哥知我挂帅，不知他如何看待应对此事？抛开私人恩怨不提，若我是他，定会趁援军立足未稳，先发制人，一举突破永定河天险，则天下可定，霸业可成。故一定会不计代价，尽快拿下苍州。

    星子不敢大意，马不停蹄沿线布防。唉，我的兵法也是来自于大哥，却没想到，会有一天用他教我的东西来对付他。星子的大军到后，加上先期派到的五万军队和北渡的残军，兵力已有二十五万上下。本来守军士气低迷，只觉得朝不保夕，得过且过，星子的到来，不但带来了粮草补给，还带来了凡参军者均可分得土地的大好消息，军中登时士气大振，面貌一新。

    而辰旦那边，自从星子上次在军报中夹了张字条警示辰旦之后，辰旦并为对此有何反应，文书往来，一切如常。辰旦或许是自知鞭长莫及，也未对前线战事有何明确指示。不过，星子到前线后，朝廷传来消息，庆王谋反案已告段落，处理结果大致如星子密奏。星子吁一口气，这算是皇帝履行承诺，让我心安么？

    星子从皇帝义子，御前侍卫，一跃而成储君皇太子，且手握三军帅印，权倾一时，本就有许多私下的传言，猜测纷纷。星子到前线不久，又有一种流言悄悄地散布开来，传说星子殿下就是西突厥的尊者。这种流言起初只是不经意间口耳相传，不久即越传越广。

    军中除了入伍不久的新兵，几乎都是远征突厥归来的老兵，对那神勇无敌的西突厥尊者记忆尤深，特别是那黑衣蓝剑，如天神临凡，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而散布这流言者一个个亦是说得活灵活现，赌咒发誓地声称，他亲眼看到了太子殿下腰间的宝剑，蓝光夺目，正是突厥的尊者之剑！太子殿下的蓝眸众所周知，如果再有那柄蓝剑，那真是令人遐想了。相信流言的人越来越多，传得更加绘声绘色。

    流言也终于传到了星子耳中。星子听那些传言虽然大多是胡编乱造，但自己是奉了神谕的真神使者一事却板上钉钉。传说故事虽是添油加醋，倒也能解释自己为何先是随军西征，后又一别经年，最后重返大军之中，而返回之后，即很快媾和撤军。

    星子自然知道是谁放出去的风声。这日晚间，忙完了军务，巡营归来，星子将子扬唤进后帐，沉下了脸问：“是你说出去的？”

    星子语带愠怒，子扬却满不在乎地打了唿哨，微微躬身，眉目之间透着嬉笑：“殿下圣明，这是要治臣的罪么？”

    星子愤愤地跺一跺脚：“子扬，我和你说过！你也答应过！为何竟要擅作主张，传播谣言？”他从前一直尊称子扬为大人，现在私下里总是称他为哥，几乎从未这般直呼其名，声色俱厉。

    子扬仍是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笑道：“臣并没有抵赖，殿下若认为臣罪不容赦，尽可按律惩治。”

    子扬一句话便将星子堵得进退不得。依二人之间的生死交情，星子又信誓旦旦地反复承诺，要保子扬一生平安，总不能为了这事就翻脸不认，将之军法从事；何况，自己若大张旗鼓地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惩治子扬，不但不合事实，更会落人口实，免不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星子无计可施，恨恨地瞪了子扬一阵，便气呼呼地倒下去，闷闷不乐地和衣睡了，半夜照旧被透骨钉折磨得辗转反侧。子扬则若无其事地如常安置。此后几天，星子都赌气不理子扬，子扬不萦于怀，吃喝睡觉，嘻嘻哈哈，一切照旧。倒是蒙铸察觉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情绪，委婉地劝了两次。星子有苦说不出，只能含糊其辞。

    帐下的将士见星子听闻了这等流言，并无惊异之态，也未声明是谣言，严令查处。这算是默认了么？于是全军上下，愈发深信不疑。星子原以为军士们若知道了当初自己曾与赤火国为敌，免不了种种抵触猜忌，导致军心不稳。但星子却不知道，当初他在西突厥的彪炳业绩，本已在赤火**中传得神乎其神，皆认为他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而且尊者仁爱慈悲，攻心为上，善待战俘，赤火军上下更有口皆碑，虽是敌人，却生不出恨意，反倒钦敬有加。后来赤火国大军被困，走投无路，尊者竟然肯网开一面，让众人死里逃生，安然归国。兵士们更对尊者感激得无以复加。今日得知，原来尊者不是旁人，竟然是太子殿下！这可是天降的大喜事！尊者是天神下凡，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他神力无穷，既然能凭借只手之力，挽救形势殆危的西突厥，甚至让早已灭亡的色目一举复国，今日能有他领军，岂不是反败为胜扭转战局不费吹灰之力？

    星子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发现情况全然出乎预料。不但没有军心动摇，反倒一扫颓唐低迷之气，人人喜形于色。连诸将望向星子的眼光也已与从前不同，再无人敢怀疑他年轻识浅，不懂军事。星子更隐隐听到军中传言，说是太子殿下已召集了色目和突厥数十万外援待命，一声令下，便可开赴前线，如神兵天降，将南军碾为齑粉！

    星子虽觉得这般吹嘘太过夸张，但没想到竟然意外收到了激励军心士气的奇效。这都是子扬的良苦用心么？星子不由暗生钦佩感激，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于是这日晚间，星子将子扬请到中军后帐，屏退众人后，请他入座，深深地鞠了一躬，满怀歉意诚挚地道：“哥，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误解了你。小弟知错，在此向你赔罪了！求你原谅我吧！”

    子扬翘起了二郎腿，轻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臣可不敢当。是殿下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原是臣该向殿下谢恩来着。”

    “哥！”星子撒娇般地唤了一声。子扬是真的生气了，还是要趁此机会洗涮我一番？星子只能使出杀手锏，贴着子扬身边蹲下，扯扯他的衣袖，抬起眼眸，茸茸的长睫毛如小扇子般扑闪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子扬，“哥，是我错了，原谅我好吗？”

    “殿下！”子扬瞥了他一眼，忽一本正经地道，“你知道我这人从来不喜欢这些口头虚文，你要赔罪也好，补偿也好，都得拿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来，嘴上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

    星子闻言讪讪，便如一只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记得当初在飞鹰院中，与重伤的子扬对酒，我也是向他赔罪，他就说过要补偿须赔银子，现在岂不是又多欠了他一笔？我这辈子都不知何处安身，又拿什么去赔他？

    星子郁郁地道：“哥，那您先记好帐，欠了多少，日后我连本带利地还给你。”忽想起也对卓娅说过这样的话，欠了突厥色目的，也要他们记好帐。国债私情，都欠了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就算把我卖了也不够啊！

    子扬这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罢了，臣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一天。何况，要真有那一天……臣也不敢求殿下还债，若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许臣告老还乡，臣已感激不尽……”子扬忽住了口，站起身来，“殿下，该安置了。”

    星子惊诧莫名，圆睁了一双蓝眸：“哥哥，你怎么说这种话？”自己虽从不打算要登上那至高宝座，但听子扬言下之意，若真是有那一天，他竟认为我会过河拆桥，作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在他眼中，我竟如此不堪么？

    子扬欲言又止，面上竟有几分戚然之色，半晌方道：“殿下不必多心，这本是人之常情，臣并无他意。”

    星子一头雾水，满心纳闷不安，但子扬无意多言，星子也不好多问。因透骨钉一事，子扬仍是每晚在后帐陪着星子。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蒙头大睡，星子痛楚之中也会觉得有些许安慰。今夜两人仍照常歇下不提。

    （不知有没有亲看出来，这就是上次中秋节星子和子扬bl番外的情节~~下次更新预计周五，敬请期待~~感谢子色给大家赠送章节哦，亲们去领哈~~赠送章节用电脑才能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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