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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O 花间

    二七o  花间

    箫尺就算现今再不喜欢星子,恨不能即时离开,不再多看他哪怕一眼,不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也不得不承认,至少星子挨打时,绝对是个死心眼的孩子,立下的规矩一定恪守无误,绝对不会畏刑逃避。  “刚才的不算……”这句话竟似曾相识,却是稚气的声音飘过耳边。“大哥,对不起!刚才的不算,你重新打过。”小时候,自己每次用藤条教训星子,他若犯规,便也会象这样,主动认错加罚。

    但若照师父示范的力度再打上两百棍,星子的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在我手上了!难道,师父是想我亲手打死他?箫尺迟疑不决,转头去看莫不痴,面带疑惑,等他示下。莫不痴微含笑意:“我就说了打人是个体力活。尺儿,今日便有劳你了!”

    敢情师父是讽刺我偷懒不出力啊?好吧!既然你们师徒二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是代师父行刑,何不成全他?箫尺打定了主意,手起棍落,重重的一记,恰好打在星子后背伤痕重叠处!剧痛猝不及防地翻倍袭来,直涌入心头,星子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呻吟,随即死死咽下。整个人从头到脚痉挛不已,半晌方才略略平静。

    星子深吸一口气,破碎的声音不象是自己发出来的:“师兄,星子出声,便是违规,请师兄加罚十下!”

    啊!这下箫尺倒是真是吃惊了!师父到底给星子立了些什么古怪的规矩?打轻了不算,未报数不算,一旦出声便加罚……照这样下去,箫尺下意识地看了看已漆黑如墨的沉沉天色,二百棍就算打到天亮也打不完啊!师父究竟是什么用意?箫尺愈发猜不透了。

    箫尺停了停,只得复举起黄木拐杖,他心神不宁,拐杖落下时轻时重。打了两三下,未听见星子报数,箫尺方回过神来。棍下的星子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箫尺紧紧地握住拐杖,感觉背心竟已被冷汗打湿。秋夜的晚风袭人,身处回天谷,竟似苍茫塞外,颇生出几分寒意。

    重重的一棍落下,星子手足抽搐,痉挛了片刻,终于低低地吐出“一”,这才算正式开始记数。箫尺不敢再大意,照样打了几棍。却发现星子甚为敏锐,只要手上略轻了一两分,便闭口不计。他在这般毒打之下,还能凝神分辨,箫尺也不得不暗中佩服。

    箫尺又堪堪打了近十下,星子方数到五。乍见星子嘴角已溢出缕缕暗红的血迹,箫尺一怔。以这样的力度打在背心,常人自是免不了受内伤,但星子的内力应已恢复,难道师父竟不许他以内力护体?

    箫尺知道,星子若有内伤,多半会拼命咽下淤血,若忍不住吐血,便已是伤得不轻。箫尺不敢冒险,只好转向他的臀腿。星子察觉大哥的意图,感激之情更难以名状,但臀腿的痛感已近麻木,星子报数便只能愈发从严,箫尺也只得加重力度。一棍接一棍,便如铁锤生生地砸在骨头上,穿透累累伤痕,如电流直冲入脑中,痛到窒息。连咽喉都似被死死扼住,无法呼吸,更罔论发声。星子须挣扎良久,才能缓过一口气,开口记数。箫尺倒是体谅,每落一棍便等上片刻。不过,这般缓慢的毒打,星子虽不至于错过报数,但所有的痛苦却如钝刀割肉,漫无休止,全要仔细品尝,一点儿都不会落下。

    箫尺又打了六七十下,星子总算数到了二十。这才不过十分之一,箫尺已快被这漫长的刑罚耗尽了耐心。若加快速度,一鼓作气打上几下,星子便不做声了,箫尺又只得慢下来。耳听得星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神智似有些涣散。箫尺只怕他昏死过去,但未得师父的命令,又不能自作主张擅停。

    星子数到第二十八下时,终于脑袋一偏,昏倒在地,人事不省。箫尺停下,望向莫不痴:“师父?”

    莫不痴浑若无事,不以为意地笑笑:“尺儿,你若累了,便歇一歇。今晚天公不作美,也没月亮可赏,进屋去陪为师喝两杯吧!”

    箫尺听他言下之意,是要停了这场刑罚,暗暗松了一口气,该算是交差了吧!拭一拭额上的汗滴,应道:“弟子从命,我先把星子送回屋里。”

    莫不痴摆摆手:“不必!”起身上前,出手如电,以重手法疾点星子背心的数处大穴。剧痛如钢刀利刃剖开心扉,星子竟又活活地痛醒过来,勉强睁开一双蓝眸,眼前却一片雾气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星子用力地眨眨眼,喘息未已,身后火烧油烹的疼痛已铺天盖地而来,烧掉四肢百骸,焚尽层层肉皮……星子顿时明白了,自己方才是晕过去了!

    天哪!“若半途昏死过去,则全部不算,从头来过!”师父言犹在耳,如万斤巨石在心头重重碾过,将一切都碾为粉末。星子复无望地闭上眼,从头来过,从头来过……师父既然已许我留下,我又何必心存侥幸?星子用最后一点力气,咽下涌到口中的腥咸,等候新一轮的毒打。

    落下的却不是棍棒,但……伤口忽似被无数条毒蛇啮咬,无数枚银针深深扎入,又似烈焰中再泼下了一桶滚油……“啊!”星子不防,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这叫声太过惊秫,吓得谷中栖息的鸟儿齐齐振翅飞离,林梢一阵哗哗直响。就连被莫不痴勒令不许出门的谷哥儿,也忍不住从药房的门缝里探出半个头来张望。

    星子向来坚韧非凡,此时却惨叫连连,更不管不顾地满地打滚。便是当初每到子夜,透骨钉发作时,箫尺也未见星子有此惨状,纳闷地问:“师父,这是什么?”莫不痴将星子激醒后,即摸出一只银色小药瓶,倒出些许粉红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星子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上。箫尺以为是伤药,本不以为意,却不料是这样的情形。

    莫不痴随口答道:“此药名为‘醉花间’,可让他保持清醒。”居高临下望着辗转挣扎的星子:“今日是中秋佳节,你师兄难得远道回来一次,便暂且放过你,明日再继续!今夜你好好在此反省,若再敢出一声,明日照例加罚十下。”说到这,莫不痴突然嘿嘿一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你记住,我说的是‘不死得留’!你不要以为,不管怎样,反正一死百了。你要是撑不过这二百棍,就算咽了气,我也要将你丢到回天谷外去喂野狗!”

    莫不痴恶狠狠抛下最后一句话,便拉着目瞪口呆的箫尺,径自进屋去了。星子正当如沸如焚之际,莫不痴几句话,却如一团熊熊烈火被千年玄冰吞没,周身寒彻透骨。原来自己会错了意,不是饶恕,是不死得留,若死了,便要被扔出去喂野狗!呵呵,师父就是师父,到了他这里,连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星子不敢去赌,赌师父会不会言出必践。一则没有太多把握,二则本就是自己做错了,若再对师父玩心思,就更是不敬了。

    星子不敢再满地打滚,也不敢再惨叫呻吟。但醉花间的药性实在太强烈,将所有的痛感都发挥到了极致,咬唇似乎已起不到什么作用。星子忽然发现自己已滚到了溪边的一丛荆棘旁,当下更不犹豫,双手便去握住那满是尖刺的荆棘。手心手背顿时血痕密布,星子却反将荆条握得更紧……

    箫尺被莫不痴拉进屋里,震惊于师父方才的行为,半晌仍呆坐着,心神不宁。本以为师父是小惩大诫,哪知竟这般心狠手辣!“醉花间”箫尺是听说过的,药名雅致,如诗如画,却能让人痛不欲生,不断地刺激痛觉,使人哪怕在酷刑之下,也能保持神智,难以昏厥。其效果便如不断地痛死过去又在剧痛中清醒,实是惨不堪言。此药在江湖上十分罕见,莫不痴既是武学大师,又是当世神医,能制成醉花间自然不稀奇。只是没想到,师父竟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星子!箫尺侧耳倾听那窗外,星子果然已没了动静,但要熬过这漫长的一夜,又何其不易!

    莫不痴摸出那只药瓶,顺手递给箫尺:“这醉花间就留给你吧!日后你或许用得着。直接撒在伤口上,可用分量多少来控制药性发作时间的长短。”

    箫尺不喜欢这种阴毒的药物,我用它来做什么?但师父言之切切,箫尺也不好拒绝,遂到了谢收下。

    莫不痴让谷哥儿去抱了酒坛过来,并摆上了两只碗口大的桃木酒樽,又整治了几样现成的小菜和月饼,一副一醉方休的架势。谷哥儿想着星子的惨状,他虽不曾真的把星子当授业恩师,但去年星子在回天谷中几个月,与谷哥儿也是不错的玩伴,谷哥儿便颇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莫不痴只装作不知,不许他喝酒,分了些东西让他吃了,把他赶回自己的屋里去睡觉。

    待到谷哥儿离去,石屋里只剩了莫不痴与箫尺师徒二人相对。莫不痴这才斟满了酒樽,正色道:“尺儿,说起来,这些年,是师父对不住你,让你流落在外,一个人打拼,也未帮着你什么。为师先自罚三杯。”说罢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箫尺忙拦住莫不痴:“师父若这样说,便是折杀弟子了!弟子远离师尊,未能承欢膝下,心实不安。”暗想,师父竟不惜自责,我要不要向师父挑明,我这回绝不是想为难他,为难星子,只是想就此做个了结而已?但不知为何,箫尺却终未开口。

    莫不痴不顾劝阻,仍是坚持饮完了三大杯。箫尺无法,也陪他喝了三大杯。放下酒樽,莫不痴忽问:“尺儿,你这次回去,是否就该改元称帝了?”

    师父问得如此直白,箫尺也不能回避,面露苦笑。自己的一番苦心孤诣只换来与那暴君平分天下,也不知是喜是悲:“形势若此,弟子也别无他法,只得勉为其难了。”

    “嗯,”莫不痴颔首,“为师知道,这确实未必是你所喜,但事已至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尺儿,你若想要这天下,这天下究竟是你的。”

    究竟是我的?如果师父您真的除掉了星子,我倒有**成的把握……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师父能下得了手么?我能下得了手么?箫尺沉默,无语以对。

    莫不痴又问:“你若为帝,最重要的是有忠心不二又智勇出众之人辅佐,你身边可有这样的人才?”

    箫尺自忖,这些年来,与一帮兄弟风雨同舟,肝胆相照,此番起事,也靠他们鼎力相助。虽然起于草莽之中,难得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其中也颇有能人,相携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了。遂点头称是。

    莫不痴微笑,复与箫尺对饮。此后再不谈战局政事,也绝口不提星子,只论武功剑术,西域奇闻。待过了子夜,箫尺已近酩酊。莫不痴也不让他回房,留他同榻而眠。

    箫尺次日醒来,天色微明,一线浅灰色的熹光从窗外透进,而榻上的师父已不知去向。箫尺自觉神清气爽,并无头痛恶心等宿醉之感,料想是师父给自己服了醒酒之药。箫尺到底担忧星子,忙忙穿衣出门,眼前的情景竟又令他大吃了一惊。

    星子浑身**,俯趴在小溪边的一丛荆棘里,荆条横七竖八地扎满了他伤痕密布的身体,那一根根荆条皆已被鲜血浸染!箫尺走上前去,发现星子竟仍在微微颤抖,昭示着他还保持着一分神智清明,而那双手已是不忍目视,血肉模糊的掌心却仍死死地握住一把荆条,血迹从指缝中溢出。一双蓝眸半睁着,目光已是涣散,连箫尺走到跟前,也无半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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