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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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除夕

    二九一  除夕

    昨夜暂别临安殿,今晨复又跪在此地。  星子面颊几乎贴地,突然醒悟,罗端这是要自己为箫尺当马凳,以供他上下。罗端想出此法来折辱星子,星子却毫无怨怼之心,反倒安之若素。我既愿为大哥之奴仆,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责,又何足道哉?

    雪地里的刺骨寒气瞬间浸入双膝。星子只着一袭单衣,而当初银针护膝的旧伤从未痊愈,此时更如万根针扎,痛入骨髓,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不多时,玉阶之上传来缓慢而沉重的嘎吱声,临安殿的宫门徐徐打开。正装朝服的箫尺在众人的拥簇下缓步而出。耳听得那衣袂翩然,珠玉叮当,星子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大哥就要过来了,他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满意了呢?

    片刻后,箫尺已驻足御辇之前,星子眼角余光瞟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角,愈发不敢去看,只是深深地埋下脑袋,尽量放平身体,似要低到尘埃里去。

    箫尺乍见跪在地上之人,不由一愣。他纵横江湖多年,横刀跃马,驰骋万里。晓战金鼓,宵眠玉鞍,绝不是那些养在深宫,走半步路都要倩人搀扶的柔弱王族公子。平日里骑马乘辇,也从未用过马凳之类的物事,更不消说让活人来垫脚了。

    箫尺正要令此人起来,低头多瞄了一眼,却发现这身影十分熟悉,细辨之下,竟是换成了内侍服饰的星子!箫尺将星子发配到御马厩,本意是让他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再不要惹是生非,节外生枝。他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手下人也不敢太过分欺侮他。但箫尺并不愿星子平日里时常出现在眼前,他总有许多事令人心烦意乱,怎么才去了一夜,就让他来当了马凳?是我没交代清楚,下面的人不解君心,自作主张么?

    箫尺冷冷地白了眼正跪在一旁例行请安的罗端。罗端见皇帝面色不善,似一夕风雨将至,暗自心头打鼓,自己本意是想讨好皇上,难道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了?箫尺欲开口斥责,话到嘴边,忽又改变了主意。旋即一言不发,撩起袍角,抬脚便往星子的背上踩去!我已一而再,再而三,对他网开一面,而他既然愿意作出这样的姿态,我却之不恭,又何必推三阻四?难道我当不起他的服侍,怕了他不成?

    星子满背皆是从未愈合的累累旧伤,箫尺重重地一脚踩下,无数伤口霎时绽裂,冷汗即刻顺着额角滚落,点点融入膝前的青石板地上那层薄薄的冰雪之中,不时便也凝成了一颗颗晶莹的冰珠。星子咬牙忍痛,不敢擅动分毫。箫尺在星子背上稍停留了片刻,方从容迈入辇车。星子仍跪伏于地,待箫尺起驾后,才起身跟上御辇。

    罗端与另一名马夫驾辇,星子则不即不离地跟在御辇之后。待到了光明殿前,星子不待罗端吩咐,即自行在御辇前跪下,服侍箫尺下辇。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顺理成章,容易得多了。箫尺仍是一言不发,踩着星子的背脊下辇,进殿早朝。星子则仍保持着匍匐于地的姿势,跪候他散朝。

    这日的早朝不算太久,不到一个时辰便散了朝,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地离开。星子如今穿着内侍服色,又低低地趴在地上,众人只当他是一名普通的太监,匆匆而过,最多不经意地瞄上一眼,并无人察觉异样。等到箫尺登辇时,星子忽转过一个念头,大哥可知道,跪伏在他脚下的是我吗?不敢抬头去看箫尺的表情,感受到的只是那坚硬的御靴所传来的力量和疼痛。大哥知不知道又如何呢?他不知道,于他于我,或许都坦然些。

    此后的一段日子,星子每日清晨皆随御辇到临安殿候驾,伏地充当马凳,服侍箫尺上下御辇。待箫尺上朝后,又跪伏于光明殿外。少则半个时辰,多则近两个时辰。散朝之后,御辇送箫尺回御书房或寝宫。若是去了御书房,箫尺便会在那里待上大半日,阅折议事。星子便回御马厩干活,到傍晚时再随御辇去接箫尺回临安殿。

    日复一日,风雪无阻,皆是按部就班,星子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箫尺从未与星子说过一句话,日日踏背而过,似将他当成了无知无觉的木凳或石头。纵然如此,星子每日能见到箫尺,哪怕不能问候,甚至不能仰望,也甚觉心安。而只要能陪在大哥身边,罗端的种种刁难折磨,便不值一提了。星子每日忙碌辛劳,又再无医生来换药问诊。天寒地冻时节,背上被踩踏的伤口反复裂开,不易愈合,两只膝盖亦是青紫肿痛,跪在雪地里久了,更冻裂了许多血口子,跪下起身,皆如酷刑。罗端也时不时来添上点新伤。星子捱惯了这些皮肉之苦,不过默默忍受而已。

    新年渐渐地近了,宫中四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浓烈的喜庆气氛。这是箫尺开国后的第一个新年,非同凡响,自然要隆重庆祝。连御马厩也忙碌起来,据说大年初一圣上要出城祭天,须得准备盛大的车马仪仗。

    从除夕到初七,总共罢朝八日。因此,除夕这天,星子不用四更天便开始干活,难得多了一个时辰的闲暇。迷迷糊糊睡到五更,仍是被罗端唤醒,要他为明日的车马仪仗做最后的准备。星子自是二话不说,埋头干活。

    哪知到了下午,忽然传来消息,明日的祭天大典临时取消。虽说事出突然,但传命之人自不会对这些马夫下人详细解释原因。众人闻,讯皆一头雾水,猜测了一阵也不得要领。不过,祭天大典虽然取消了,原定的赏赐却分毫未少。大伙儿既有钱拿,又乐得清闲,也都是兴高采烈,无有不满。

    星子这近半个月来,在罗端面前一直是低眉顺目,任打任骂,罗端便愈发有恃无恐地欺负他。料他也不知道赏钱几何,便侵吞了大头,只丢给星子一只瘪瘪的钱袋,袋中装了少许散碎银子和几个铜板。

    星子接过钱袋,看也不看,淡淡地一笑:“小人谢过公公。小人在此服役,承蒙公公多方关照,这点小钱,就孝敬给公公喝杯薄酒吧!借花献佛,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复将那钱袋递到罗端的手上。

    罗端见星子不恼不怒,嘴角含笑。我对他明明多有刁难折辱,他却说什么承蒙关照。他是傻了呆了?还是故意来讽刺我的?但是他自己要送我钱,我又何必与钱过不去?何况,他往日贵为皇太子,如今虎落平阳,日日被皇帝踩在脚底下,活得连一只蝼蚁都不如,还能翻了天去?罗端遂干笑两声,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星子的赏钱,扬长而去。

    罗端等身为皇宫内侍,逢年过节不能回家,但除夕之夜,宫里赐下了丰盛的宴席,另赐了美酒一坛。罗端不许星子与他们同桌共饮,丢给他一只饼子,将他赶走,星子正求之不得。独自回到那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靠在干草垫上,捧着那只冷硬的大饼,一点点掰开,就着一碗冷水慢慢地咽下。胃痛隐隐来袭,喝下的凉水似在腹中凝成了冰,星子慢慢蜷起身子,自嘲轻笑,这就是我的团圆宴了么?

    耳听得远远传来吆五喝六猜拳行令之声,煞是热闹。间有爆竹炸裂,如霹雳声响,依稀有一闪一闪的红光透进小屋的门窗缝隙。室内未点油灯,寒气透骨,星子缩在暗影中,犹如躲在遗弃于世的孤岛之上。雕栏玉彻,火树银花,万众欢腾之夜,不知此时的上京宫中,又是何光景?父皇也会大摆筵席么?与他同席共饮、辞旧迎新的会是何人?

    想起来,我还从未在宫中陪父皇过年呢!前年正月,随父皇远征西突厥,新年前后是在色目领境内。漫漫征途中,我正被血海之毒和神仙丸折磨得死去活来,连哪一天是除夕都忘记了。天堂堡中虽有阿木达盛宴款待,但那场鸿门宴的结局……星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去年此时,我率西突厥大军与父皇激战正酣,千里追击,父皇狼狈奔逃,那也许是父皇一生之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了吧?

    算来现在还有谁陪在父皇身边呢?没有皇后,嫔妃中料也没有知心知意的人,庆王谋刺案之后,父皇的兄弟也无一幸免,只有几位已出嫁的长公主。父皇除我之外没有皇子,据说膝下有几个公主,可惜我从未见过这些名义上的姐妹,以后怕也没有机会了……

    星子低叹一声,将手中那只剩了半碗冷水的破碗遥遥往空中一举:父皇,儿臣远离万里,料此生难有重聚之时。值此新年佳节,便以水代酒,遥祝你福寿安康,永享太平!唉,永享太平……我羁留于此,最大的期盼就是能让你永享太平,安度余年。你可能明白我的心愿?

    这是我度过的第十九个新年了吧?时光如水,往事如梦幻泡影浮现眼前。从前的那些新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呢?小时候,临海村中,新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娘亲会准备下丰盛的年夜饭,大碗大碗的,都是平日里吃不上的鸡鸭鱼肉。偎在暖暖的火炉边,虽然只有母子二人,气氛却温馨而满足。吃完了年夜饭,我便到处去串门,和小伙伴们一起放鞭炮,打闹奔跑,痛痛快快玩个通宵。正月里,我会陪着娘亲去山下赶集,逛庙会看戏,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正月十五,还有元宵灯会,金鱼灯、莲花灯、狮子灯……纵不如上京繁华,却别有趣味。那些日子,与进京后皇宫里的日子相比,真是如在天堂啊!

    而娘亲现在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呢?万家团聚的时刻,她一定更思念我吧?戈乐山中一别,迄今已是两年多了……好在大哥不会为难她,还有尼娜陪着她,我也可稍稍放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陪她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将近子夜,鞭炮声此起彼伏,渐渐响成一片,如春雷滚滚,驱散了冬夜的冷寂。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进了正月,就意味着春天来了。临海村的那些年,春天来了,就意味着箫尺大哥会回来。那是我一年到头至为盼望之事。小时候,我一直梦想着长大以后,能与大哥并肩携手,闯荡天涯,快意恩仇,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怎会料到,如今真的长大了,真的在大哥身边,却是咫尺天涯,日日见面却不能相识。也不知今夜除夕,他登基称帝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是否开心快活?或者也如父皇那般,夙夜忧虑,不能安眠。

    大哥原定明日出城祭天,怎么突然又取消了呢?这可不是寻常之事。星子虽然颇为不喜这些莫名其妙的仪式,取消祭天,自己也少些折腾,可以稍获喘息。数九寒天时节,一动不动跪在冰天雪地里当马凳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回想近日来,从御辇中时不时传出低沉压抑的咳嗽声,星子愈发不能安心。习武之人,本当身强体健,即使天气严寒,也很少会感染风寒,大哥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一念及此,星子几乎欲跳将起来,立即赶去箫尺的寝宫临安殿探个究竟。罗端等人是否准许,星子自然丝毫不放在心上。百万军中,他都能单枪匹马,来去自如,何况小小的马厩?但是大哥……大哥怕是不愿意我去烦他吧?我带给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这次如果情况不明,就贸然闯入,岂不是更惹他不痛快?也更让他为难。再说,若真是生病,需要的是神医良药,我守在他面前也是于事无补。星子隐隐生出些懊悔,当初在师父身边时,该象谷哥儿那样学些医术,到了关键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可学医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自己只在黄石山待了几个月,就算想学也来不及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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