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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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 炼狱

    三一一  炼狱

    国中的形势迅速稳定下来,其余原本尚在观望形势的军队,也纷纷向箫尺输诚。  这一场叛乱,不过旬日,便算是有惊无险地平息了,当然,经此一乱,朝中的形势亦是大变。箫尺趁此命各路将领进京述职,借机削弱军权,重塑君威,但因北方辰旦虎视眈眈,又不可能大肆裁军,反倒要补充军备,以弥补叛军所造成的减员。

    还有一件烦心事便是箫尺新婚不久的皇后,新婚燕尔之后,本已有了身孕,但并无人知。甫经此巨变,皇后被崇仁关在潮湿阴暗的禁室里,受了惊吓,日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箫尺平叛后才将她救出,哪知数日后,皇后便小产了。太医认定皇后再不能生育。箫尺悲痛愤恨之余,还得去安抚皇后。另有两名名姿色出众的嫔妃,因不堪被崇仁及其部将凌辱,含恨自尽。箫尺的后宫本就单薄,经此劫难,更是群芳凋零,一片惨淡。

    待前朝后宫的诸般事宜大体理顺,又已过去了十来日。看看不久便是四月十六,箫尺自知这次再不能错过了,便召人来询问星子的情况。星子自那日城破之时,率军当场归降后,与其他的叛将一道皆被羁押在天牢。不管怎么样,星子毕竟是以赤火国皇太子的身份接掌了叛军,更改旗易帜,端居皇帝宝座,行了种种僭越之事。天京城头飘扬的红黄二色赤火旗帜尽人皆见,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若将他放出,朝中必有许多议论,也难以还他清白。箫尺便暂作此安排。

    这些天来,箫尺刻意不去过问星子,更不曾见上他一面。一则是千头万绪的军政事务,剪不断理还乱,须以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整顿乾坤,令国务重上正轨;二则……二则箫尺实在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星子。这一回,全靠星子智勇双全,力挽狂澜,数日之内,便以一己之力雷霆之势,收复了十万大军,又周密部署,顺利迎接自己还于天京。叛逆全军覆没,而己方少有伤亡。若换了别人,这样的盖世殊勋,惊天伟业,就算裂土封王亦不为过,但星子的身份却是赤火国的皇太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之子……就因为这身份,我对他百般猜忌,千般折磨,而他对自己却始终一如既往,从无转移……就在这一次叛乱之前,我又对他做了些什么呢?

    夜深人静之时,箫尺每每思及前事,一颗心似被揉成了一团。我不但囚禁他多时,更挥鞭将他打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还差点亲手杀死了他!我不想再见到他,他尚在昏迷之中,就被我派人远远送走,甚至错过了每月例行的金针抑毒……一听说他占了天京,我便怀疑他是辰旦的内应,那夜他潜入营中商议平叛大计,我更当面逼问他,逼着他亲口以娘亲和情人为人质……

    他不计得失,不计荣辱,一心一意地帮了我,以后……以后我该怎么办?是该重用他,视他为心腹肱股?还是继续将他雪藏?这样的问题,似乎从西域将星子带回后,就一直如影形随地纠缠着箫尺。宽严皆误,去留不得。但箫尺隐隐知道,这次以后,怕是再不能将星子赶走了,不仅仅是这样做太不近人情,而且……而且自己也不愿意他离开了……

    刑部主管天牢的立夫奉旨进宫,箫尺问起星子近况,立夫的回禀却令箫尺大吃一惊。遵照箫尺的吩咐,立夫命狱卒打扫了一间干净的牢房供星子暂住,家具被褥等一应俱全,不曾镣铐加身,也不曾虐待凌辱。但星子从入狱后的第二天起,便几乎日日昏迷不醒,偶然清醒时,只能喝点清水,最多进一碗稀粥。按时送进的一日三餐差不多都原封未动。

    箫尺未听他说完,已是惊怒不已,拍案而起:“这等要紧的事,怎不早报?”

    “这……这……臣该死!陛下息怒!”立夫见皇帝震怒,只得伏地请罪,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些天来,天牢里关了那么多叛臣贼子,皇帝不问,谁会特意在乎他?立夫也是今日皇帝召见,才从狱卒口中得知了消息。

    箫尺顾不得责骂立夫,既是自己的所为,也没道理迁怒他人。拔腿便往外走:“备驾!朕这就去天牢看看!”立夫惶惶然起身欲要跟上,箫尺已快步奔出了临安殿的宫门,蹭蹭下了玉阶。御辇尚未备好,箫尺心急火燎之下再等不及,施展轻功,径奔御马厩而去。

    箫尺自登基之后,尚从未驾临过御马厩。主管罗端闻报皇帝驾到,忙忙率众出门迎接。刚刚跪下,黄袍冠冕的箫尺已一阵风似地卷到了面前。乍见罗端,箫尺一愣,忽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曾将星子发配到御马厩喂马,任凭罗端折辱。多少个寒风呼啸的清晨,那单薄的黑色身影静静匍匐于冰天雪地之中,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践踏……十万强敌皆一夜俯首,他却甘心待我如此!仿佛有极细极小的沙尘刮进了眼底,酸涩难忍,箫尺几乎落下泪来,胸口更是一阵阵抽痛。

    箫尺哑声令道:“牵马来!”这几日尚是非常时期,罗端见皇帝行止大异平常,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忙不迭地应了,急急牵了箫尺的坐骑凌云出来。箫尺一把抢过缰绳,翻身跳上马背,马鞭一扬,便往宫外冲去。

    劲风扑面,刮过耳际,竟是火辣辣的疼痛,箫尺一颗心更如被油煎。总想着自欺欺人,但师父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他既然有言在先,每月十六若不以独门手法金针抑毒,良宵之毒便会发作,那就一定会发作;他既然说了一旦毒发,痛苦难当,生不如死,那就一定是痛苦难当,生不如死……星子只字不提,自己就能够一直装作不知道么?可星子什么时候曾主动显露过他的痛苦?当初他深受七星连珠的透骨钉折磨,自己竟下令责罚两百军棍!任军法加身,他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师父说过毒发时可以深厚内力暂时压制,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星子为了助我平叛,当然毫无疑问会作此选择……

    箫尺于马上定鼎,平素出巡,以马代步倒不奇怪。但象今日这般,头戴十二章五彩宝石的冕旒,身着明黄衮龙的朝服,一人一骑就从禁宫中冲了出来,于天京的街道上左冲右突,倒是从未见过的奇观。路上的行人,无论官吏、军士或平民,皆被惊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不是该跪下行礼见驾。箫尺却如入无人之境,对周遭的一切视若不见,一路绝尘而去,有几名挑着担子的小贩闪避得慢了点,即被他撞倒在地。

    待到了刑部衙门,掌管刑部的仍是海哥,接驾时倒还镇静。得知皇帝的来意,即亲带箫尺去天牢探视。

    天牢虽名为天牢,却是在地下修建的一间间不见天日的阴暗囚室。海哥陪同箫尺,令两名狱卒持了火把在前引路。下了数十级台阶,穿过狭长的甬道,潮湿而浑浊的空气中混着的一股股怪味扑鼻而来,两旁的囚室里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登时犹如置身于阎罗殿上,鬼魅群中。

    箫尺蹙眉而过,自己怎么能让星子待在这样的地方呢?可是……可是这么久以来,他待过的种种地方又比这里好多少呢?上个月十五之前,他被自己关入了司礼监的禁室。那里狭小幽暗,比此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夜,我也是孤身冲进去,冲进去将他拎出来,随即亲手将他推入了炼狱……

    星子的囚室却是在甬道的尽头。一间密闭的铁屋,唯有一扇铁门可供进出。狱卒不待箫尺吩咐,便急急上前打开了牢门。箫尺正待迈入,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恐慌,迈出半步又缩了回来。

    箫尺转头见紧跟身后的海哥等人,挥一挥手:“你们且先出去候着吧!朕独自在这里待一会。”海哥从以往多次经验,明白星子对箫尺而言绝非寻常,遂不多言,行过一礼,即率人告退。

    待一众人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箫尺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铁门,闪身入内。墙上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明灭的灯光似一簇幽暗的鬼火,映得此间犹如鬼域。靠墙是一张三尺来宽的小木床,一袭黑衣的星子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箫尺,面墙而卧,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睡。床前有一张低矮的小桌子,一只粗瓷大碗置于桌上,碗中盛了大半碗清粥,看那样子,已是冷了许久。

    箫尺静静地在铁门边站了一阵,星子只是安静地躺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全然没有察觉有人进出。箫尺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似沉入了那千年的寒潭之中,连手足都有些发凉,一时竟不敢上前。以星子的绝世功力,平日里哪怕重伤在身,若有人靠近,就算在十丈之外,也定然会早早察觉,早早防范。今日自己站了这么久,他却一点儿反应没有,这甚至还不如他透骨钉未除之时……难道,难道他中毒已深,功力已失?

    不!不!他不会有事的!他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师父怎么舍得让他功力尽毁?师父智谋无双,必已料到了这样的情形……箫尺心中无声地叫喊着,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一点一点地挪上前去,星子仍没有动静。待得近了,箫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星子的后颈,那皮肤的温度却烫得惊人。箫尺冰凉的手指如着了火一般,本能一下子便缩了回来。

    “星子!”箫尺大叫一声,一把将他揽在怀中,触手之处,额头、手心,每一寸肌肤皆是火热滚烫。星子双目紧闭,眉心紧蹙,原本苍白的面色泛着一团团不正常的潮红,干涸的嘴唇裂开了一道道深深的血口子。“星子!星子!”箫尺紧抱着他,用力地摇晃。星子如破布娃娃般任他摆弄,却不曾睁开眼睛。

    箫尺见那小桌上还有一把生铁所制的黑黝黝的茶壶,提起来晃了晃,壶中还剩了小半水,却没看见水杯水碗。箫尺只有就着那茶壶嘴给他灌了几口凉水,试图给他解渴降温。星子牙关紧咬,凉水皆流在外面,只勉强打湿了龟裂的嘴唇。

    箫尺叹了口气,俯身将星子抱起。怀里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将化为一缕轻烟消逝,若不是那滚烫的温度,几乎会让人怀疑这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箫尺心里默默盘算,还有好几日才到四月十六,过了四月十六那一夜,一切都好了,都好了……以后每个月的十六日,自己绝对不会不能再错过,这古怪的毒药彻底被清除之前,也再不会让他离开,再不会让他独自去面对,再不会让他受这样的苦。然而……箫尺深深地俯视着星子,心中似沸水翻滚不息,剩下这几天,如果每一天都是如此,他能顺利地挺过去么?……以师父的意思,不会想要他死,他应该没事的。箫尺自我安慰,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有时候,死亡犹如完美的归宿,并不是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日复一日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看不见终点,望不见光亮……这些天来,星子都忍受了些什么?箫尺不敢去多想……就算,就算四月十六日,我能施以金针暂时缓解毒性,那一夜他也将如身在地狱无间轮回,绝对不会好过……天哪,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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