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王者归来之天路 > 三一二 朝云

三一二 朝云

    三一二  朝云

    箫尺咬紧了牙关,难以言喻的愧疚情绪充溢心间。这些天来,我……我都对他做了些什么?我明知道他受了伤中了毒,明知道他只会咬牙忍耐,竟然还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种鬼地方不闻不问,不顾及他的生死?我自己不敢不愿面对他,找的都是些什么可笑的理由?他忍着良宵毒发之苦独力擎天,不惜铤而走险只身对抗十余万强悍叛军,甚至甘被怀疑,甘背骂名,我却以怕朝中议论的借口,不肯为他洗刷罪名,更心安理得将他关进了大牢,心安理得地任他在黑暗中苦苦煎熬……

    箫尺横抱着星子出了狭小的牢门,低头走过长长的昏暗甬道。他本想加快速度离开此地,脚下却似灌了铅般有些滞重。出了天牢,正午明晃晃的阳光直射下来,刺得箫尺有些晕眩,眼中竟是疼痛难当。

    海哥等一干人在门外跪候,立夫也匆匆地赶到了,见箫尺独自抱了星子出来,皆面现讶异之色:“陛下,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啊!”

    箫尺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简单地令道:“起驾回宫!”

    箫尺来探监时,来不及换下朝服冠冕,孤身便从皇宫里骑马冲了出来,全城皆惊。此时抱着星子,当然不能再骑着马满大街横冲直撞。天牢没有御辇,海哥临时安排了一辆马车送箫尺和星子回宫。一路上,箫尺皆将星子横抱在怀中,不许他人插手。

    车行至半途,星子原本浑身火烫,忽然又如堕冰窟,即使隔着衣衫,那骤然冷却的温度也冻得箫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箫尺这才稍有体会,所谓的良宵毒发是什么样的滋味!他多年来深受痼疾折磨,每次寒症发作时,手足冰凉,动弹不得,连血液都似被冰封,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星子如今却是在冰与火之间千般轮回……我痼疾发作之时,星子寸步不离昼夜不休守在我身边,随时伸出援手,助我御寒,更不惜将寒气引入他的体内,以身相代,自己对他的付出视若无睹。当他痛不欲生时,我却狠心将他远远地推开,就算现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备受煎熬,无能为力……

    待到了临安殿门前,箫尺抱了星子下车,大步进了殿内,照例往大殿后的那间密室走去。密室每日有人打扫,虽然许久不曾住人,也是一尘不染,并无**或潮湿的气息。此处安静隐蔽,少有人扰,正好让星子休养几日。密室的红木地板上铺了银鼠皮的毡子,箫尺将星子置于其上,命人准备了稀粥、药品和毛巾等送来。

    少时一应物事具备。箫尺亲自动手,喂星子喝粥。星子却牙关紧咬,连喉咙都肿得厉害,无法张口下咽。箫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星子也只吞下去少许。箫尺叹口气,翻过来让他俯卧。良宵毒发无药可解,也不能用内功压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先处理他的外伤了。

    箫尺伸手去揭星子的外衣,那血肉又与黑衣粘连一起。换了往日,箫尺处理这种情形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扯不开便用刀割。但此刻虽然星子不言不动,似在昏迷之中,箫尺却有些下不了手,迟疑了片刻,决定让太医来做。

    虽然早有了准备,但太医连皮带肉撕开星子血肉模糊的臀背时,箫尺的心还是骤然一紧,呼吸转为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星子比这更沉重的外伤也不是没见过,他浑身上下的伤,无尽的内伤外伤,一次复一次反复叠加,似乎从来就没有痊愈过的时候……这次的惨重伤势更是拜自己亲手所赐!一排排惨白的灵位前,昏暗的灯光映着阴沉沉的灵堂,一鞭狠过一鞭,如万钧雷霆猛烈砸下,砸向伏在地上的星子,似要将他碎为齑粉……

    或许是烈酒清洗伤口的痛苦太过强烈,其间星子似乎些微地挣扎了几下,但仍未发出半点声响,也未睁开眼睛。星子先是受了重杖,三月十五日又被箫尺拖到宫中的灵堂,毒打竟夜。之后多日来,外伤从未处理,反倒是日以继夜的马上奔波,军中搏击,最后被囚禁于天牢之中。那伤势一遍遍恶化,早已惨不忍睹,撕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那浓烈的血色似无声的控诉,映红了箫尺的双眼。

    两名太医忙活了许久,到傍晚时分总算处理了个大概。箫尺从始至终,皆双手抱胸,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观看,双足犹如生了根般,不曾移动分毫。密室里的气氛沉重而诡异,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太医及助手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只怕会不知何故就拂了龙鳞。待料理完毕,听箫尺令他们退下,方暗暗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了箫尺和星子两人。箫尺慢慢地走到星子身边,就地坐下,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膝上。虽然明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不能丝毫减轻他的痛楚,但这个动作似乎能让箫尺心里好过一点,仿佛这样做,便可与他共同分担些微的痛苦。似乎,似乎已好久不曾与星子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了,蓦然回首,那个自己曾抱在怀里的孩子竟已这么大了……

    “星子……”箫尺仔细地为星子拭去额角的点点冷汗,试图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他纵听不见,箫尺仍忍不住在他耳边轻语,“是大哥不好,大哥再也不会象这样对你了……只要你好起来,你若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星子会有什么要求呢?箫尺苦笑了一下,他反复所要求的,不过就是留在自己身边,尽其所能为自己效力,而我却一次又一次断然拒绝,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将他赶走……

    箫尺本还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但此时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样抱着星子,就这样陪着他。只望星子醒来时,如从前那般活蹦乱跳,种种不过是噩梦一场……宫中的内侍见皇帝举止异常,不敢轻易来打扰。箫尺静静地坐着,直到四角墙上的灯火渐渐燃尽,密室内渐渐沉入黑暗。唯有星子轻微的呼吸声,唯有那而火烫时而冰冷的体温,隔着衣衫弥漫自己全身,浸入心底的最深处。

    星子是四更之后醒来的。那日在天京城中,当面向箫尺投降后,星子亲眼目睹留在城中的叛军皆被一网打尽,此番大冒奇险,总算大功告成,也就再无所憾了!余日无多,重任既已卸下,此后是在天牢还是地狱,对星子而言都已经无甚区别。

    星子强撑着被押进了天牢的暗室,待狱卒解了绑缚,总算可以在小床上躺下,无边的痛苦登时扑天而来。星子淡淡地笑了笑,好吧!终于不用再倾尽全力运功御毒了,终于可以躺在这样的一个黑暗角落里,闭上眼睛,悄无声息地静候死亡,这恐怕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结局了……

    星子前几日每每强行压下了良宵发作,此时毒性反扑,痛苦便是数倍地叠加。这些天,星子其实并没有昏厥,起初数日,神智尤其清醒,每一分痛楚都如锐利的钢锥,深深地刺激着他的大脑,痛到了极致,而丝毫不能逃避。但星子无力动弹,也无力说话。后来,除了捣碎脏腑般的剧痛外,更是浑身时冷时热,在冰与火之间轮回千番。星子的意志渐渐有些不清楚了,但尚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只是所有的力气都用以忍痛,而无法对外界的变化作出反应。因为那早已形成的融入血脉深处的信念,星子哪怕痛到极致,也绝不愿发出软弱的呻吟惨叫。

    箫尺来接走星子时,星子本是有所感觉的。他察觉到有人将他抱起来,出了牢房,到后来又去了另一个地方,但星子不知道是在哪里。烈酒浇上伤口的剧痛让他惊悸颤抖,他却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发出声音。后来,一切都安静下来,如沉入了永恒黑暗的海底,唯有无边的苦难海洋将自己包围。

    漫长的毒发之后,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那烈火焚身或奇寒彻骨的感觉也暂告消退。星子忽发现有什么不对,好象是靠在某人的怀里?谁?星子顿时惊醒,除了大哥还有谁?是大哥抱着我!早已不敢奢望的情景竟在此时降临,星子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保持平静,一颗心却不可抑制欲要跳出胸膛。但箫尺还是察觉了什么,低头轻唤一声:“星子?”

    星子闭目不答,几近贪婪地感受着那曾经熟悉的怀抱……在生命的尽头,竟拥有了这最后的美梦,哪怕惊醒后,将如朝云般了无痕迹,也盼望能暂留一刻。大哥原谅我了么?不,我怎能要求那么多?他是可怜我么?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我不希望他为我难过,我宁愿从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可是,在此刻,就让自己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上一刻,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星子?”箫尺又唤了一声。星子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眸。虽然在黑暗中,一双蓝眸仍如长明晨星。箫尺欣喜若狂:“星子,星子,你怎么样了?”

    星子眨一眨蓝眸,四周黑暗沉沉,不能视物,唯有箫尺的声音如深山晨钟般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星子勉强撑起身体,似乎打算向箫尺见礼,箫尺忙按住他:“别动!”

    星子微微喘息一下,开口问道:“陛下,这是哪里?”

    一声“陛下”几乎如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浇灭了箫尺满腔的喜悦。箫尺愣了愣,星子再也不是那个亲亲热热地叫着“大哥”,躺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孩子了,自己已给了他太多的伤害!不知不觉间已有了太多的隔阂!

    “星子,这是在临安殿的密室里,你在这里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箫尺心中酸楚,柔声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会再让你为难了。星子微微垂眸:“罪臣谢陛下恩典!”

    “星子,别……别这样说,是大哥不好……”箫尺徒劳地试图解释什么,千言万语似堵在心头,又觉无从说起。

    星子却一如往常那般谦卑有礼,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陛下,眼下国中的形势如何?’

    箫尺轻声笑了笑,安慰道:“大局已定,你果然算无遗策,一切都如所愿。剩下的事我都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星子却殊无喜色,又追问了一句:“北边没事吧?永定河的防线可有什么动静?”

    星子中毒至深,伤重若此,开口便是询问此事。他最怕的竟是永定河的防线!箫尺忽有些明白星子的心情了,他不惜假借赤火国皇太子的名头来收复叛军,却又时刻担心着弄假成真……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煎熬!他为我做到了这一步,却只换来我的猜忌与苛责。箫尺无法言喻此时的心情,只是低低地答道:“永定河那里一切平安,你放心吧!”

    星子轻轻地“哦!”了一声,似乎松了一口气。复问道:“陛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日是四月十二日,已快到五更了。”箫尺答道,暗暗盘算,再过四日,就可将星子救出苦海,可这四日,竟比四年还要漫长……

    四月十二日,这才过了不到一月,我就成了这种样子,不知道剩下的七十余日,又会是何情形?星子一时竟不敢多想下去。无论如何,该面对的必将面对。照往回的经验,毒发的暂歇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我得抓紧时间了!好在,正如大哥所说,大局已定,一切如愿,我也可放心了……

    “陛下,对不起……”星子微微闭眼,低声呢喃,如异乡游子在耿耿秋夜里低沉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