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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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八 晚膳

    三二八  晚膳

    霍克船长的船停在城外的通江码头上,出城后尚须步行几里。星子随霍克和罗德回到船上,这是星子第二次登船,仍觉得处处新鲜,仿佛已身在异域。江面风平浪静,行走甲板上如履平地。星子想着这艘庞然大物在浩瀚无垠的辽阔沧海中乘风破浪,万里远行的情形,却不由神思飞扬,心情激荡。

    罗德将星子请进了工作间,自己去换上一袭白衣。此外罗德还有两名年轻的助手,亦是身着白袍白帽。霍克船长派了名通译来帮忙。罗德让星子躺上一张窄窄的小床,抬出一些古怪的器械,便要来掀开星子的衣服检查。星子怕他看见自己满身狰狞可怖的伤痕,无法解释,坚持不肯宽衣解带。霍克以为这是当地的风俗,也不能勉强,只能隔着衣服听诊,又从手指尖处抽了几滴血拿去查验。

    星子躺在床上,看那日影偏西,记起箫尺要求自己必须在晚膳前回宫,忙匆匆起身,声明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感激盛情,就此别过。罗德从药柜里取出一大堆药,让通译向星子一一交代了用法用量。星子一叠声地道谢,欲要付些银两,往怀中一探,才发现囊中竟是空空如也。原来,今日箫尺命星子出宫寻医,他身为皇帝,平日御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匆忙之间,便忘了诊费这回事。而星子寄居箫尺宫中,全无收入,兜里一个子也没有。此时囊中羞涩,星子尴尬地涨红了脸,倒把罗德看得乐了,笑着说不必客气。

    临行前,罗德殷殷叮嘱星子,必须得按时服药,坚持半年左右,不可间断。半年后若胃疾不再发作,方可停药。另外,平日也要多注意饮食调养,最好一日多餐,按时进食,不能暴饮暴食,不能食用生冷或刺激食物。星子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暗打鼓,说起来吃饭事小,但对自己而言,能弄到些食物维持性命已是不易,罔论其余?而在大哥身边服侍,又怎能再多提要求?

    罗德表情仍不轻松,瞪着星子上下打量,深褐色的眼中写满了疑问,表情颇为怪异,末了,叹口气道:“你到底是怎么弄的?年纪轻轻的,除了胃病,身体还有一大堆问题。可惜我们不日就要返航,来不及为你仔细诊治。”

    星子暗中叹气,这是我的命,却不是您医术所及。您没时间最好,怕就怕您仔细诊治……不能与他多说,星子含糊了几句胡乱混过去。听罗德说不日又要返航,星子亦有些依依不舍,初见已是奇遇,重逢更是惊喜,便问他们几时会再来。罗德答道:“海上航行的事,时间可说不准。快则数月,慢则一年。也不知那时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星子深深一揖,含笑道:“我们这里有句俗话‘有缘千里来相会’。上次在下能在镇海县偶遇您和霍克船长,蒙您救了家人的性命。这次又能在万里之外的南方相遇,再次蒙您治疗在下的痼疾。机缘巧合,世所罕有。这次在下确实是脱不开身,只偷得浮生半日闲,下次若再重逢,我一定要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感谢诸位屡次相救!”

    说到“地主之谊”几个字,星子忽有些心虚。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质子,一介下奴,在天京城内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朝不保夕,身无分文,能担得起“地主”一词么?现在与大哥之间虽有了转机,但二人之间毕竟隔着血海深仇,以后会如何,星子心中竟无分毫把握……复摔一摔头,该死!大哥如此信任我,甚至不惜自伤以取信于我,我如何还东想西想地怀疑他?

    霍克派人将星子送下船。薄暮时分,但见长河东去,日落西山,如一颗温软闪耀的红宝石嵌入了青灰色的天幕,敛去白日酷暑的炽热光芒。农人荷锄在肩,牧牛晚归,微凉的风中,袅袅炊烟四散。星子无心流连这闲适的田园风光,匆匆赶回天京城。进得城门,已是万家灯火。

    星子暗叫声不好,到底是迟了!果然,方至临安殿前,总管太监忙不迭地迎上前来:“殿下可算回来了!陛下宫门紧闭,谁也不见,连晚膳都送不进去。”他见星子近来在皇帝面前春风得意,便见机改口称之为“殿下”。

    星子听说箫尺尚未用膳,自己曾答应大哥于晚膳前回宫,否则便要罚二十藤条。星子颊上发热,受罚倒也罢了,大哥还在独自等我啊!他重伤在身,又无人照顾,若再因我误了饮食,可是我的不是了!忙应道:“我去看看。”

    星子穿过灯火通明的外殿,自行推开内殿的门,殿内仍是黑乎乎一团。星子迈步入内,随手关上殿门,试着唤道:“陛下!”

    箫尺闷闷的回应:“星子,你回来了?”

    “是!”星子心中惭愧,回答时便有些底气不足。摸出火折子来,点燃榻前几案上的烛台,遂在榻前跪下,叩首道:“臣回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责罚?”听见这两个字,箫尺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若是有正当理由,也可网开一面。”

    箫尺相信,星子言出必践,若无特别事由,绝不会故意晚归。上次自己设下圈套,诱星子擅自离宫,半夜突然袭击,在卧冰堂中将他捉了现行,却不肯听他说一句话,而屡加重罚苛责。自己刚愎自用,无端猜忌,不辨良奸,终于铸成大错,差点无法挽回。这样的故事,不能再重演,凡事须得问清楚再说。

    星子犹豫了一下,霍克船长和罗德大夫之事不能瞒着大哥,以免又生隔阂,但这前因后果,说来可就话长了:“回陛下,臣确实是偶遇了几位故交,因此耽误了。请陛下先用晚膳,膳后容臣详禀。”

    星子只身去国,作为俘虏被押解到天京,唯有子扬不离不弃。他今天方出门半日,就能在天京城中遇到故交?竟有这么巧的事!箫尺竖起了耳朵,难道是辰旦派了人来找他?或是西域的突厥人色目人要打什么主意?不!不!星子从不会对我撒谎,我且听他说些什么。

    箫尺心如猫抓,欲要即刻问个究竟,但又想到若不按时进食,星子的胃病更要恶化,遂点了点头:“好!”

    星子遂起身去安排,少时晚膳送入,箫尺仍是令旁人都退下,只留了星子服侍。星子扶箫尺坐起,于榻上支了小几,轮番奉上各色菜品。箫尺在宫里静养了一日,有莫不痴的良药疗伤,疼痛已多有缓解,食欲尚佳。天气炎热,箫尺进了些清淡的粥菜,便催着星子用膳。

    星子知道,大哥坚持要自己晚膳前回来,便是要守着自己用饭,不敢推辞,道了谢,自行盛了一碗荷叶薏仁粥。碧绿的清粥衬着雪白的瓷碗,煞是爱人。星子却仍是无甚胃口,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小口,抬头正对上箫尺关切的目光,如徐徐春风掠过,那本已沉寂的心湖,竟又泛起了层层涟漪。

    箫尺温柔的神情,忽让星子想起了娘亲。从小到大,这样静静地守着我吃饭的唯有娘亲……她总是把好吃的都留给我。有时候我放学晚了,娘亲便会到村口等我一起回家,为我热好饭菜。那窗前昏暗的油灯,是始终不变的温馨……

    星子神色迷离,箫尺猜到了几分缘由,淡淡一笑:“上次在永丰镇,你见着你娘亲了吗?”那回正值箫尺满门罹难的周年忌日,盛怒之下,箫尺连夜将星子送出宫外。他不曾料到良宵之毒发作会如此凶猛,只是安排星子去探望养母和情人,待自己气消了再接他回来。后来却经历朝中大变,箫尺知道,星子生了误会,以为自己不顾他的生死,遂自暴自弃,远遁荒野。将星子找回后,箫尺一直想要向他解释,又觉有示恩卸责之嫌,今日得了这机会,正好把话说明。

    “蒙陛下恩典,臣得以探望娘亲和尼娜。她们都安好,陛下照顾周到,臣感激不尽!”星子放下碗筷,恭恭敬敬垂手回答。照例他本该叩首谢恩,但星子知道箫尺不喜,迟疑一下,并未起身。

    事后箫尺已然得知,星子并未直接去拜见阿贞,甚至无人察觉他到访。他所谓探望,不过是躲在暗地里悄悄看了一眼,便以此为永诀。虽说现在星子仍好端端地在面前,箫尺一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是心痛难抑。可怜的孩子,该是怎样的煎熬?当初星子远征西域前,便曾与阿贞诀别,几至肠断。后辰旦欲刺杀阿贞,是我出手将她救下。却不料到今日,星子连见也不敢去见她一面了!

    箫尺握住星子的手,星子略有些吃惊,却不敢动,只任他握着,感受着那熟悉的力量。箫尺颤声道:“星子,大哥……大哥从未真的想过放弃你!”似乎曾经说过这种话,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愿意再重复千遍万遍……这其实是自己的心声,无论是西域荒漠,还是皇宫深院,或许偶尔有一时的冲动,想要杀了他,或是弃了他,但……到底还是割舍不下,割舍不下这一份情义,一段缘分……

    星子敛眉垂首,不去看箫尺,只盯着御榻上明黄色锦缎所绣的精致龙纹,低声道:“臣知错,臣不该妄自菲薄。”

    箫尺本是心情激荡,却又被星子例行公事般的答复戛然打断,沉默中,气氛便有些尴尬。箫尺有点悲哀地发现,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还是星子占据了主导。哪怕他匍匐在尘埃之中,要走要留,其实都是他在决定。他坚持时,我拿他无可奈何,而他若不愿我靠近,自己同样不能走近分毫。臀背的鞭伤反复叫嚣,箫尺抿一抿薄唇,忽隐隐有点明白了师父费尽心机设计良宵之毒的用意。

    沉默了半晌,还是箫尺先开了口:“快吃饭吧!粥都凉了。”星子不敢不从,慢吞吞喝了小半。箫尺见他表情痛苦,怕强灌的话又会适得其反,叹道:“你实在吃不下就算了,晚点再让御膳房备些宵夜来。”

    星子如蒙大赦般放下碗筷,喜笑颜开:“谢陛下!”

    箫尺却愀然不乐:“以前是我疏忽了,这样不行……以后除了每日的三次正餐你和我一起用,我让他们上午下午晚上再各加一次辅食,专门安排食谱,少吃多餐,对你或许更有好处。”

    罗德今日也曾叮嘱过,要星子少吃多餐,好生调养。星子未曾开口,箫尺便已想到。如此周到,星子倒不自在了:“陛下尚有伤在身,如此操心臣的饮食,实在是折杀微臣了!”

    箫尺摇头苦笑:“有伤在身?这伤痛便是要提醒我……我从前对你多有亏待,须记住这教训。”箫尺自责,星子不敢接口。箫尺无奈挥手,“把晚膳撤了吧!你不是有事要禀么?”

    待听星子兴高采烈地讲起他与霍克、罗德等人的重逢故事,箫尺不由暗笑,自己还真是杯弓蛇影,疑心病太重。他当初曾听子扬提起过,辰旦本已身染肺疾,命不久矣,幸亏星子海边偶遇神医,带回的药与中原的草药大相径庭,救了辰旦的性命。原来便是这回恒阳国的罗德大夫!

    箫尺一时说不清心头滋味,当初若不是星子遇见了他,辰旦沉疴不起,或许早就一命呜呼;而星子诈死后,按原计划南下寻我,便不会有此后的种种波折。到如今,率军踏平天京自然不在话下,而自己与星子,也早已把酒言欢,共襄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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