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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 总账

    三三六  总账

    星子语气十分认真,箫尺听得耳中,忽觉浑身脱了力般,往后一仰,靠在宽大的龙椅背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兜兜转转,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当初是自己亲口强调,要他从此恪守主奴之别,如今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是信守承诺,而我,唯有咬牙忍下。其实,我明白,星子也明白,他始终如一,待我忠心耿耿,绝不是因他将我当成主子、当成天,可是……箫尺无言地望了星子一眼,触及那清澈蓝眸中的坚持,竟似再无勇气去揭开这一层窗户纸……

    箫尺声音低沉,浸透了满心疲惫,又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罢了,这个问题就算了。那你自己说说吧!以你做错的事,该罚多少下?”

    星子从小到大,最怵的就是这个问题,但总是怕什么偏就来什么。箫尺话音一落,他但觉手中的藤条忽然重了百倍,沉甸甸的似千斤铁锤,几乎要承受不起。如果是军棍、是廷杖、是金鞭,甚至是师父的黄花梨木拐杖也就罢了,以这次的过错,自己狠狠心闭着眼睛,报个两百以上的罚数,无非就是一顿毒打,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不过专心忍痛而已,可藤条……却提醒着儿时曾经的梦,便如海市蜃楼一般,明明是一场虚空,竟又忍不住怀想期盼……

    箫尺也不着急,安静地等了好一会,重复问道:“该罚多少?想好了么?”

    星子将心一横,咬牙道:“臣罪孽深重,听凭陛下责罚,打死无怨。”不管了,实在不知该怎么报数,多少都似不妥,只能推给大哥了事。就算大哥要因此额外加罚,我也只有认了。星子暗想,我要不要提出,自行到司礼监去领罚?那里反正也是熟门熟路,哪怕翻倍也无妨。

    “听凭陛下责罚,打死无怨”,不知怎么,箫尺竟从星子似乎壮士断腕般决绝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撒娇的意味,仿佛小小的孩童……满腔的怒火倏尔便消散了不少,心底忽冒出一个念头,星子若是在辰旦那暴君面前,怕是不敢说这样的话吧?望着星子怯生生的模样,犹如一只待宰的无辜羔羊,想要重罚都下不了手。

    “念你初犯,一百下!”箫尺绷着脸宣判,却几乎要绷不住笑意。若说星子是初犯,天下恐怕没有累犯的人了!“另外再加四十,一共是一百四十下!”

    这样的惩罚实在不算太多,星子连累了箫尺多日,心中歉疚,本做好了不死也脱层皮的打算,没想到大哥再次格外开恩。“臣谢陛下洪恩!”他双手一直高居着藤条,只能笔直地跪着,无法叩首谢恩。

    但箫尺下面的一句话即刻打破了星子的幻想:“不过,既然你独自想了这么多天,都没想清楚,句句答非所问,看来我得找个人帮帮你。”顺手接过藤条置于案上,唤大内总管进来吩咐:“召子扬进宫!”

    箫尺话音未落,星子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子扬?自己犯了错,又要子扬来顶罪么?那岂不是错上加错,债上加债?“陛下!”星子情急之下,膝行上前两步,深深叩首,“陛下,种种荒唐行事,皆是臣主动为之,是一人的罪责,与子扬大人无关,恳请陛下罪止臣一身,臣甘受一切处罚!”

    箫尺本已压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被星子这句话勾了起来,他也不欲向星子解释,紧锁眉峰,语如寒冰:“加十下!”

    “陛下!”星子惶然抬头,一脸震惊,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箫尺懒得和他废话,眉目间尽是不耐烦:“你多说一个字,便多加十下!”

    这句话立竿见影,星子咬咬嘴唇,不敢再说一句话。看来大哥心意已决,真的是生气了,是我太令他失望了吧!可是回头子扬来了,我该如何面对他?大哥如果要怪罪子扬,我又该如何办?怎么成了这种局面?星子一时心乱如麻。

    大内总管领命退下,遣人出宫去传召子扬。箫尺也不令星子起来,就晾他跪在当地,自己随手找了本书翻阅。殿中的空气一时似凝固了,唯有鎏金铜炉中沉水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四处飘散。

    星子魂不守舍地跪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大哥从来最重情义、讲道理,自我南渡以来,这一年间,他就算对我有再多不满,再多顾忌,也从不曾迁怒过旁人,哪怕他疑心我与子扬密谋欲不利于他,他也不曾动过子扬一根手指头。如今对子扬更是额外厚待,欲委之重任,那日还曾特意对我承诺,一定不会亏待子扬。当此之时,他怎么会为了这种事专门去找子扬的麻烦?大哥这样安排,定是有他的用意。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难怪他会生气……星子想通了此节,愈觉惭愧无地,难怪大哥气得都懒得解释,他对我只是加罚十下,直可谓吞舟是漏,宽厚无边……

    将近二更时,侍从方回禀,子扬已在殿外等候。箫尺即命宣召,主管径直将他带入了内殿,随即知趣地退下。此时宫中已宵禁,皇帝夜间于寝宫内殿召见外臣极是罕见,但人尽皆知,皇帝与他这小师弟关系非同寻常,凡是涉及星子的事,都不可以常理度之,也就见惯不怪了。

    虽是面圣,子扬的穿着仍是颇为随便。一袭云白薄绸阔袖长袍,头戴同色方巾,衣袂翩翩,长发飘飘,意态悠然,不似刀尖上舔血的武林高手,倒似满腹经纶的风流才子。若配一柄鹅毛扇,便可径直上戏台演一出隆中对了。

    进得内殿,见星子跪在当地,子扬眉梢微微一动,面上仍波澜不惊。他见了箫尺并不跪拜,遥遥拱一拱手,不卑不亢:“子扬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箫尺也不以为忤,招手示意子扬过去:“今日请兄弟来,是有一件小事有劳兄弟。”

    子扬平静如水:“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箫尺朝星子努一努嘴:“他欠了一百五十下藤条,但我眼下还有许多事务要忙,只有请兄弟代劳了!”说着从案上拾起藤条,不由分说便递给子扬。

    啊!天哪!大哥半夜将子扬找来,竟是为了这事!星子颊上顿时染成绯红,便如傍晚时天边的火烧云。大哥也太狠了,我就知道,他哪有这么容易就放过我?箫尺既做了这样的安排,星子亦无法恳求他回心转意,只得暗中用力咬住嘴唇。

    子扬眨了眨眼睛,怔忡一瞬,便老实不客气地接下了藤条,大大咧咧地道:“哦!原来是这个啊!些许小事,举手之劳,陛下不用客气。”

    “那就辛苦子扬兄弟了!”箫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星子素有胃疾,饮食多有禁忌,他却不遵医嘱,不计后果,一味任性酗酒。上回若不是兄弟将他送回来,丢了小命都不知怎么回事!这般混账,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个教训!”箫尺说罢,不管子扬是何反应,也不再看星子一眼,站起身来,抬脚便出了寝宫。

    偌大的寝宫内殿便只剩了星子和子扬两人,气氛便有几分古怪。星子默默地低下头,不敢与子扬对视,也不知该说什么……殿中的煌煌灯火便如白日里的烈焰骄阳,烤得星子面颊一片滚烫,藤条还未上身,已是汗出如浆。

    这情景似曾相识,正是在这寝宫中,正是我和他……我使尽浑身解数,骗他只身远赴永定河送信,差点就此与他永诀……大哥是有意还是无意,今夜特地将他召到此地,是要以此为契机,让子扬出口气,以化解二人之间的过节么?可是我一次次地欺骗了他,利用了他,到如今覆水难收,不配得到他的原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打一顿了事,子扬也不会满意吧?

    星子心如刀割,沉默无语。子扬手持藤条,嘴角含笑,不紧不慢地绕着星子走了几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便如欣赏集市上待宰的猪羊。他每走一步,星子的心脏便“咚”地跳一声,竟是难以言喻的紧张不安。

    终于,子扬在星子面前立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忽然“嗤”地笑出声来:“殿下,臣还真是苦命啊!不管北朝南国,不管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种差事。殿下说说吧,今夜要臣怎么服侍你?”

    子扬一开口,星子愈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只恨自己不会隐身术,不能就此消失不见。那次我于怀德堂中诈死,逃出上京,后自行重返宫中,父皇为了折磨我,将我关在听风苑,专门令子扬来当狱卒,每日定打不饶罚我一百重鞭,罚跪一个时辰。那段日子,我固然是暗无天日,对子扬而言,也何尝不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呢?而不料这一回,二人又要面对这样的尴尬,情何以堪?

    子扬持鞭在手,星子也不能再耽搁,默默地除了上衣,裸露脊背,垂首低声道:“有请大人!”往日箫尺亲自动手,皆是要星子袪裤鞭臀,今日在子扬面前,星子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星子的背上依旧是青紫色的疤痕条条交错,昭示着从前刑罚的惨烈。子扬对此早已见惯不怪,熟视无睹,淡然道:“殿下,得罪了!”更无多言,扬起藤鞭,便直朝那伤痕累累的脊背破风而下!尖锐的疼痛如钢针刺入脑中,星子微微一颤,吐出“一”。子扬倒不计较星子的报数,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规矩,只是一鞭紧似一鞭地朝星子身上招呼。

    果然,这情形与当初子扬奉旨,日日来打我一百鞭何其相似!犹记得那时的子扬全然一副铁石心肠,全然不顾念旧情,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几度濒临绝望,可任我苦苦哀求,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连一句话都不肯与我多说。我当时还真的以为他再也不会与我和好了……如果,如果这一次他还能原谅我,哪怕再让我受一遍那样的折磨毒打,我也是心甘情愿。可是,可是子扬从来不是虐待狂,我愿挨,他也未必愿打。要对他行苦肉计可是不易!

    脑子里似有一星火花一闪而过,星子忽想起了什么,尚未及捕捉,子扬已住了手。夸张地甩了甩胳膊,复呵呵一笑:“打人还真是个体力活,三天不练手生,臣又是老胳膊老腿的,打不动了。殿下稍候,容微臣喝口水,歇一歇。”说着便老实不客气地就着御案上的茶盅,喝了两口凉茶。

    星子赔笑,笑容犹如黄连:“大人实在是太谦虚了。大人的功力大有精进,早已今非昔比,星子切身体会,自是刻骨铭心,旁人皆难望大人之项背。”

    子扬嘻嘻一笑:“殿下谬赞了,臣可不敢当。服侍殿下,臣自当竭心尽力,只要令陛下满意,令殿下满意就好。”

    说笑了两句,子扬挥鞭继续。星子之言,倒也不是随便说说,子扬每一鞭的力度落点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将小小藤条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看似闲庭信步,实则令星子倍感煎熬。星子本想起了什么紧要之事,子扬几藤鞭直追下来,全落在最重的旧伤之上,如利刃剥皮一般,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方才的一点想法早已不知去向。星子攥紧了双拳,咬牙苦忍,又不禁暗中苦笑,不过一根藤鞭,落在子扬手里,比之当年那金丝牛皮鞭竟然毫不逊色,也难怪这种差事他总是当仁不让!相较之下,大哥动手倒真是温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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