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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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九 空城

    三三九  空城

    虽已是夏日午后,深紫色的厚重帷幄却隔断了窗外明亮的日光,御帐内仍是蒙昧不明,唯有龙诞香氤氲的轻烟若有似无悠然散开,恍然如梦。二人沉默着并排躺了一会。“陛下,”星子虽明知僭越,仍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问,“臣在陛下的寝宫中盘桓了多日,朝野上下怕有许多议论吧?”他一直想问这个问题,慑于箫尺的威严不敢开口,今将暂别,终于鼓起了勇气。人言可畏,自己终究不能装作不知而置身事外。

    “议论?”箫尺反问,夹着一声冷哼,言语中骤然带了薄怒,却伸出手,温柔地揽住星子,便如揽着从前那个小小的孩童,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谁敢议论?我若连这点小事都保护不了你,枉自生于天地之间!你当我……当大哥就这般无用么?”复深深长叹,“当初,我就是怕人议论,便将你关入大牢,任你毒发,后铸成大错,到如今仍悔之莫及……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重演一次……”

    箫尺的语气诚挚而沉痛,星子黯然无语。是啊,只要在大哥身边,什么流言蜚语不过浮云过眼,他不怕,我又何惧?……但那些过往,终究是大哥心底的一道伤,就算二百记重鞭再加一道罪己诏也无法覆盖无法泯灭的伤痕……其实,或许只要自己开口再叫他一声“大哥”,一切便可烟消云散,雨过天晴,可是,不能,我不能,不是不愿,只是不能……大哥,我从未怨恨过你,但我宁可,宁可你误解我……

    这一日,箫尺不批阅奏折,也不处理政务,只是守在星子身边陪着他。陪他进膳,喂他服药,替他疗伤,其间少有言语。星子也是被动地默默接受。到了晚间,箫尺仍是与星子同榻而眠。

    次日清晨,箫尺停了早朝,与星子一同用完了早膳,忽郑重其事地问:“你真的要去么?若不愿的话,不必勉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星子略感奇怪,又不是上刑场,大哥怎么犹如生离死别一般?抬头看了箫尺一眼,自觉失礼,旋即敛眉垂眸:“陛下若另有要事,臣自当听从差遣。”

    箫尺也觉今日颇有些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星子这些年来,什么样的痛苦屈辱不曾遭遇过?可笑自己折磨他、羞辱他时,便理直气壮,甚至还自以为是仁至义尽,如今要将他送到别人手上,任别人差遣却是浑身都不自在了。这是护短,还是吃醋了?箫尺苦笑,子扬不过是让星子为仆,就算他再狠心,到底与星子无甚冤仇,又怎能与辰旦及我相提并论?我还真是矫情了。

    箫尺略显尴尬之色:“并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怕……你要去便去吧!”

    箫尺亲自备好了内服的胃药及外敷的伤药,让星子随身带了,又另给他塞了一些银两。那面金牌也让他带上,告知他若有什么问题,即可随时回宫。

    星子告辞,箫尺忽想起一件事:“星子!”

    “陛下有何旨意?”星子躬身问道。

    箫尺顿了顿,话到嘴边却又咽下,还是到时候再告诉他吧,给他一个惊喜也好。又不是远离万里,天京城内不过咫尺之遥。箫尺遂弯弯唇角,轻轻一笑,摆摆手道:“过几日便知道了,你且去吧!”

    箫尺笑容意味深长,星子心中纳闷,这不似大哥的风格啊!大哥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么?碍于君臣之别,不便多问,施了一礼便即退下。

    星子徒步从侧门出宫,前往子扬的府邸。盛夏时节,灼目的阳光无遮无拦直泻而下,街头行人稀少,偶有几人也是行色匆匆。星子特意戴了一只大斗笠,压低帽檐,遮住蓝眸,不欲引人注意。这一回轻车熟路,更重要的是,星子知道不会吃闭门羹,心中踏实,不似前次那般忐忑不安,反正只要子扬不赶我走就好。

    到了子扬府邸的大门前,那朱色的大门却是虚掩的。门前趴了一只金黄色的长毛大狗,半伸着舌头哈气,耷拉着耳朵,神情慵懒。一见到星子,却一下子翻身跳起,猛地便朝星子扑来。星子正犹豫要不要闪开,那大狗汪汪叫了两声,一头扑进星子的怀里,却拼命摇头摆尾,似乎极是兴奋。

    星子不由愣了愣,上次他到子扬府上,倒是曾闻犬吠,却未见到这条狗,今天它怎么跑出来了?忽想起箫尺大哥曾经提到过,自己当初独自离宫之后,他派了许多人手昼夜搜寻,一直徒劳无功。后来,子扬忽然现身,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条名叫大黄的神犬来。全靠着大黄敏锐嗅觉的指引,翻山越岭,方从那悬崖峭壁的石洞里将自己寻了回来。难道它就是那大黄么?

    果然,那大狗与星子亲热了片刻,便将湿漉漉的鼻子凑上来,前后左右转着圈,上上下下嗅个不停,大尾巴蹭来蹭去,如好友重逢一般。星子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大黄眼神明亮,定定地望着星子,似有许多话说。星子蹲下,搂住它的脖子,一时百感交集……大黄啊大黄,你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罪魁祸首呢?我是该感激你还是该怨恨你呢?

    大黄在门口闹了这一阵,星子却未听见门内有什么动静,上回那位应门的老仆也未出现。星子起身,推开虚掩的大门,大黄尾随而进。跟着走了几步,便摆着尾巴离开了。

    星子一路朝里行来,竟不见一个人影。星子奇怪,子扬今日又是什么花样?唱空城计么?待到了后院,远远地竟听见鼾声如雷,星子不由哑然失笑,子扬这日子过得还真是逍遥,日上三竿了还在呼呼大睡。复想,如今他闲散惯了,大哥要他去当大内侍卫首领,昼夜辛劳,他又如何肯愿意?要说动他,可真是不易呢!

    堂屋门户大开,星子径直进去,悄立于内室门前,静静地侧耳倾听了片刻,方举手轻叩门扉。子扬似毫无觉察,依旧酣睡如故。星子等了一会,再度叩门,略加重了点力道。不久后,内室的鼾声停了,听见子扬嘟哝了一声:“谁呀?”

    星子恭谨应道:“子扬大人,星子前来报道。”

    “进来吧!”传出子扬懒洋洋的声音。

    星子应了“是”,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暗中提醒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子扬的兄弟,而是他的家仆,不能再象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说笑玩闹。子扬睡眼惺忪地从淡青色帷帐中探出了半个身子,神情倦怠。星子略一迟疑,仍是趋至床前,屈膝跪下请安:“星子拜见大人,大人安好!”这是星子第一回跪拜子扬,却未觉得有何不妥。从前子扬拜过自己多少次,如今轮到自己拜他,也是应当。

    子扬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受了星子一拜,点点头道:“如今府上正缺人手,你既然来了,免不了要辛苦你了。”

    星子忽有点明白了,上次自己来访,还曾看见好些仆役,今日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原来子扬昨日所谓要先做点安排,便是将这些人全都遣走了,只留下我来服侍他!不知为何,星子竟有些想笑,子扬倒还真看得起我。当初我想为奴为仆服侍大哥,大哥却连正眼也不瞧我一眼,什么要紧的事也不派给我做,子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只要他喜欢,我自是在所不辞,他府上无非是家事杂务,就算苦点累点又有什么关系?

    星子微笑:“大人说什么话来,昨日星子便曾有言,能服侍大人,正是星子求之不得!”他虽然跪在地上,但在子扬面前,也并不觉得拘束。

    传来子扬似漫不经心的问题:“现在什么时辰了?”

    星子看了看窗外明亮的天色,如金的日光透过轻薄的浅绿色纱窗,映出一片斑驳迷离。宁静的院中,传来几声清脆鸟啼。星子垂手应道:“应是过了巳时三刻。”

    “该起床了!”子扬伸个懒腰,翻身坐起。

    星子不待子扬吩咐,便识趣地服侍他穿衣。子扬大内侍卫出身,平日里穿衣洗漱皆是迅疾如风,此时却老实不客气地等着星子来侍候,连纽扣衣带皆是星子一一为他系好,又蹲下去为他穿鞋。穿戴停当,又要星子服侍他梳头洗脸。忙了半阵,已快午时,子扬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星子奉上的明前新绿:“时候不早了,早饭就省了,直接吃午饭算了。”

    星子仍是满口应下,便去厨下查看。星子虽比不得宫中的御厨,但自幼帮阿贞做事,烧一些家常的饭菜倒也不差。哪知进了厨房,才发现四处冰锅冷灶,除了半缸米、半袋面,肉菜全无,连柴火也没剩两根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妇也难为无柴之炊,子扬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么?星子寻思,若现在去劈柴卖菜,忙到太阳下山,怕也弄不成一顿像样的饭菜。我本是来为仆赎罪的,第一天就把子扬饿坏了,岂不更是错上加错?

    好在星子兜里尚有些银两,遂出门去,寻了家上好的酒楼,买了些烧鸡、牛肉、炸虾之类的熟食。子扬该是喜欢的吧?忆起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星子不由莞尔。星子回到府中,收拾了堂屋,摆下满满一桌,恭请子扬用膳。哪知子扬见了,眉头一蹙,颇为不悦:“这么多下酒菜,没有酒喝,岂不无趣?”

    上次在醉翁楼,星子被子扬当街拦截,带进酒楼去,灌得口吐鲜血,死去活来。如今刚刚将养好,听得一个“酒”字,便觉腹中痉挛,庶几难忍。但子扬既好这一口,星子不能不从,仍是出门买了一壶陈酿来。

    星子殷勤为子扬斟满酒杯,屋内顿时酒香四溢。子扬举杯一饮而尽,赞道:“哈哈!好酒!”复对星子道,“来来来,陪我喝两杯!”

    星子离宫之前,箫尺曾有严令,不许饮酒,若犯之,便要找子扬的麻烦。星子就算不怕舍命相陪,此时也莫敢从命。面带难色婉拒道:“多谢大人相邀,星子……实在不能再饮酒,求大人见谅!”

    子扬不言,盯着星子看了片刻,目光渐渐冷了下去,忽又笑笑道:“罢了,你不喝酒,那就吃些菜吧!”

    星子重病初愈,这些天住在宫里,饮食皆十分小心,全赖御膳房特制的膳食果腹,多以清淡流质为主,这些大鱼大肉的重口之物,几乎沾也不沾。此时听子扬相劝,星子便有些犹豫。照以往的经验,吃进去必然会全数吐出来,外加好一番折腾,岂不是辜负了子扬的好意?何况,若犯了胃病,痛苦倒在其次,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再服侍他?

    星子略一迟疑,子扬便已勃然作色,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冷笑道:“我这里庙小,供不起殿下你这尊大神!你若不愿吃,便拿去喂狗好了!”袍袖一扫,满桌的杯盘碗盏稀里便哗啦便碎了一地。子扬高声唤道“大黄!”一眨眼,一道金黄色的影子便从外院扑了进来,冲进室内,一见满地美味,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子扬发怒,星子猛然惊觉,我既是子扬的仆役,自当服从命令,怎可轻易忤逆主人?让子扬生气更是不该!忙跪下请罪:“大人息怒!一切都是星子的过错,求大人责罚星子,勿要生气。还请大人按时进膳,多少吃点东西。想吃什么,星子这就去安排。饮食不调,最易伤身,”说到这,星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星子已得了教训,还望大人善自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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