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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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错处

    三五八  错处

    星子暗道:如今连我的人都是子扬的,如何还敢去找他要马?岂不是找死么?当然更不好意思再向箫尺索取良驹,略一迟疑,含糊其辞地道:“谢陛下关怀,星子现在还用不着坐骑。  ”

    “呵呵。”箫尺轻声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双腿一夹,无须扬鞭,凌云已撒开四蹄,逆风飞奔。

    箫尺与星子两人一骑,更无旁人相随。自从崇仁、恒钧叛乱之后,箫尺对身边之人愈发存了疑心。若是换了旁人,要在深更半夜,两人一骑出城,无护卫,无仪仗,箫尺是断断不会放心的,但此时有星子在旁,竟是难得地安心,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妙而奇特……

    此时夜已深沉,灯火零落,行人稀少,繁华如烟的天京城已宵禁。箫尺以金牌唤开城门,策马往西郊而去。一路上,二人皆似心有默契般不言不语,唯有劲风扑面,唯有马蹄声疾。这是星子第一次与箫尺同乘一骑。箫尺挽着缰绳,将星子揽在怀里。耳畔拂过大哥那熟悉的气息,星子一时心潮起伏,恍然如在梦中。

    曾有那样一个夜晚,很久很久以前,仿佛遥远如前生,也是这样宁静安详的夜色,马蹄声踏碎月光,山野密林罕无人迹,月下道路迢迢漫长,我的慌乱却无处安放……那一夜,大哥带了我从桐盟山庄出来,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曾以为,今生再也没有可能与大哥并辔同行,便如去年从西域归来那样,绑在他马后同行已是恩典,却不料,有朝一日还会被大哥揽在怀中……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似乎所有的愿望、所有的奢望都在此时实现了,竟是如此不真实,真的是上天眷顾么?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我再也不要醒来吧,让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凌云极速飞奔,西行了约一个时辰,有重重山脉连绵于夜幕之下。将近山脚,箫尺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星子略感怅然,亦只得跳下马来。遥望险峰入云,这又是哪里呢?箫尺指一指那月色下的峰顶,道:“此地名为玉龙山,乃天京城西风景佳处,我们上去看看吧!”

    星子应道“是!”便请箫尺先行,自己则尾随身后。

    箫尺选的是一条捷径,已过了子时,林中乳白色的薄雾弥漫,许多地方并无道路。星子见箫尺似乎对地形颇为熟悉,随口问道:“陛下曾经来过这里?”

    “唔,”箫尺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几个月前,我……曾偶然来过……”

    几个月前,大哥怎么会到这里来巡山?我怎不知道?脑中一星火花闪过,星子猛然明白了,那时正是自己良宵毒发后离宫出走的那一段日子……星子此时方感同身受,大哥发现自己突然失踪了,踏破铁鞋无觅处,该是何样焦急的心情?而他又花了多少功夫来寻找自己,救回自己?大哥,谢谢你!我竟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重要……

    星子神思恍惚,不觉便落在了后面。箫尺转身笑道:“走不动了么?”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星子也自然而然地伸手与他相握。那掌心依旧厚实而温暖,便如当年牵着那个六岁的孩子登上摩天岭,亲手为他打开一个世界,为他撑开一片天空……纵然如今星子的本事已非昔日可比,可还是期盼让大哥牵着手,穿越漫漫长夜,翻越崇山峻岭……

    不时便到了玉龙山顶,深夜风大,箫尺搂了搂星子:“冷么?”星子只是摇头。箫尺便找了一块平坦开阔之处,席地而坐,面向东方,招呼星子坐在他身边。星子依言坐下,出了皇宫,重回山野,少了许多拘束。月色苍茫,群山起伏,夜风吹动层林,如一重重波涛汹涌,景色竟与太贺山中依稀相似,难怪大哥会邀我到此。

    箫尺也不多说,从怀中摸出一支碧箫,凑在唇边,如泣如诉的箫声便如水银般倾泻而出,回荡耳际。星子屏住呼吸,静静倾听。每一首曲子,每一段旋律,都如此熟悉。大哥是在为我吹箫啊!已过去了许多年了,这样的情景,甚至在梦里,都不曾出现……

    箫尺吹了几首曲子,星子抿紧薄唇,悄然无语。箫尺怅然若失,转头道:“怎么?不喜欢么?也是,洞箫之曲,大多哀婉悲怆,今日你……”

    “不!不!”星子慌忙打断他,眸中有水光闪动,哽咽难语,“星子喜欢,当然喜欢,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生生咽下那已滑到唇边的“大哥”二字,“陛下,您竟为我如此……星子没想到……”

    箫尺目光转向远方,轻声几如耳语:“这些年,都是我不好,很少陪你。今日能与你在一起,实在难得,我很欢喜……”说罢不待星子回答,箫声又起,一如那林梢温柔宁静的月色,悄然随风滑落,笼罩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

    这些年……这些年发生了些什么?此时此刻,那些惨痛不堪的往事似乎已遥远如天边的丝丝薄云,缥缈恍惚,星子记不起,触不到,唯有这箫声依旧,如故乡的风,如母亲的手,温柔地抚平一切伤痛,唯有身边的人依旧,不曾远离……今天是我的生日,大哥煞费苦心,为我庆生,为我吹箫……大哥,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现在便已很好,很好,真的。如果每年能有这样的一天,我今生已再无所求……

    两人并肩而坐,似在箫声中交换了千言万语。银色月轮渐渐西沉,天际有灰白色的寥落晨星闪烁,笼罩山顶的乳色雾气悄然散去。箫尺停下,凝望着遥远东方。

    千山万壑似黑色的剪影默然肃立,似有一星光芒从地底透上来,将轻薄似锦的流云染成一抹红霞,那颜色越来越鲜艳,红霞的中心,一点殷红如最明艳的胭脂,红到极致,红晕漫展开来,似拉开了绯红色天幕,突然,一轮红日跃出苍茫云海,万道光芒倾泻而出,无尽的红霞瞬间幻变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霞光,座座青峰亦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辉,如披上了华丽的锦缎盛装。

    箫尺与星子皆目不转瞬地望着那天际,望着那朝阳喷薄而出。似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良久,二人仍是一动不动。直到那红日渐渐升高,光芒刺眼,箫尺方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星子也忙站起,与箫尺并肩而立。

    箫尺默立半晌,忽转过身来,一手搭在星子的肩上:“江山如画,果然多娇!星子,若我是与你分享这江山,而不是与那暴君,今生便再无所憾了!”

    星子开始未多在意,待听明白箫尺说的什么,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星子稳定心神,后退两步,屈膝跪下,叩首道:“陛下!臣惟愿长伴陛下左右,终生服侍陛下。陛下此言实在太重,臣无以自处。若臣有不是之处,恳请陛下降罪,万勿再有此念。”

    “我只是有感而发,此处又没有旁人,并不关你的事。”箫尺满不在乎地笑笑,欲要拉星子起来。星子双膝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箫尺佯嗔道:“怎么,你不挨顿打,便过不了这日了?”

    星子神情凝重,几缕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面颊上,那颊上却苍白而全无血色:“陛下,臣知道,陛下一直厚爱微臣,臣恃宠而骄,多有放纵不羁。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不犯言直谏。臣的身份本就敏感特殊,前次又曾以北朝太子之名义与叛军周旋,陛下若真动了什么心思,或向旁人流露分毫,臣便庶几再无立足之地了!”

    箫尺静静地望着星子。他再无立足之地?以他的本事,若真要皇位,便如探囊取物,就算有些宵小之辈不识时务,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他如此惶恐,是怕我是在试探他,还是怕有人藉此行离间之计,或是他那暴君父皇会蠢蠢欲动?总之,他是为我着想,他这是在怜悯我么?箫尺本应感激星子,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今日能端居皇座,高枕无忧,论起来,其实全靠他的荫庇……

    箫尺有些不是滋味。复想到,我说愿与他共享这江山,但他毕竟是辰旦的嫡子,我又置惨死的父母家人于何地?不由暗悔言语草率,遂淡然道:“不过一句玩笑,你何必较真?这种话,我自然知道分寸,不会和旁人提起。”

    星子闻言,总算稍稍放心,谢恩后站起。晨光灿烂明朗,旭日洒金绘彩,星子忽醒过神来,昨夜骑马兜风,吹箫赏月,登山观日,玩得倒是开心,却忘了大哥的早朝。此时再赶回宫去,定然是来不及了!

    “陛下,今日的早朝……”星子试探着问。

    箫尺微微蹙眉,也似方回过神:“昨夜出来之时,我忘了给他们打招呼了,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反正误了早朝也不是第一回了。”意味深长地笑笑,“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你高兴就好。毕竟,一年也只有这一天呢!”

    “微臣惭愧!”星子听箫尺说道“不是第一回了”,大哥曾为照顾我的伤病屡次误了早朝,也曾因自罚重鞭而在我的恳求下罢朝三天,这次又是为了我过生日……大哥待我绝非旁人能比。“**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便是独宠玉环的唐明皇怕也是不及吧!星子忽有点想笑,不知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御史清流之辈,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又会编排出些什么流言蜚语来?反正大哥有言在先,我只装作不知便是。

    “走吧!”箫尺携了星子,便要下山。星子恋恋不舍,望向远处群山,忽然长叹了一声,神情转为黯然。箫尺纳闷:“怎么了?”

    星子叹息道:“古来英雄皆爱此万里江山,要为天下之主。可是,这万里江山若无人烟,就算壮美如画,也只是一片荒漠,谁又会对之心心念念?但这土地上世代辛劳的人民,却如牛羊牲畜一般,任人争夺,任人役使,任人杀戮,而无法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这番话长久郁结星子心中,今日终得一吐为快。

    星子说罢,箫尺亦沉默了。良久方道:“你说得不错。人皆爱江山,其实爱的是这山河大地上可供驱使奴役的人群。为何一人为主,而万人为奴?星子,你知道,多年来,我也曾困扰于此。帝王之业其实非我本心,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照我的经验,许多人皆是甘心为奴,只要能苟活于世;少数不甘心的,便是我这般的亡命之徒,最终不过成王败寇而已。”顿了顿,箫尺自嘲地笑了笑,“星子,你是要劝谏我**民如子的一代明君么?”

    星子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懂的道理,都是陛下当年教给我的,又何须我再劝谏?只是这兴衰更替,千年轮回,倒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死结,不知怎样才能解开?”

    箫尺若有所思,唏嘘不已:“的确。治乱循环,往复不已。要解开这死结,须绝大智慧绝大定力之人不可。而我今日虽忝居此位,亦不过是德薄才浅,难有大的作为……”终是长叹一声,“好在我还有你。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星子不知该说什么,呆呆地站着,似有些木讷。箫尺直言不讳,星子明白他是将自己当做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方有这般推心置腹的话语。不管怎么样,同为帝王,父皇无时不刻都在算计,哪怕是至爱亲人也不例外,大哥对我却一直坦诚相见。就凭这点,今生我也当尽我所能辅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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