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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四 军医

    三六四  军医

    两名士兵安放好刑架。  星子不待他们动手,便自行除去了锦袍金甲,裸露脊背,背对台下,将双手平伸。军法处的士兵即拿出几根粗大的麻绳,将星子的手腕手臂皆牢牢地绑缚于刑架之上。这样,星子的后背便在众目睽睽下一览无遗。

    军中行刑,通常并不用刑架。将受罚之人拖倒在地,行刑的军士手持大棍,踩住肩膀便打,便如星子当年首次挨军棍那般。今日星子用此刑架,便是要下属看个清楚明白,以收震慑之效。众人见星子脊背上,未愈的伤痕交错重叠,青紫斑驳,如一条条丑陋的蜈蚣爬了满背,更无一点空隙,皆暗暗咋舌。星子统领新军,说一不二,高高在上,下属几乎都忘了他曾是军中的俘虏,是北朝的质子,是任人折辱的阶下囚。此时乍见那满身伤痕,方忆起前情。而他背上并不止陈年旧伤,那么这意味着……观者心情复杂,忍不住窃窃私语。

    星子却毫不在意,也不去想旁人的心思。一年之前,也是天寒地冻的冬日,箫尺派人押解星子赴京。从苍州到天京,星子身戴重镣,一步一叩,匍匐而过许多繁华闹市,受过无数嘲讽侮辱。从那以后,这般示众示辱,对星子而言便如秋风过耳。不过如今双手被缚,裸身受刑,人皆瞩目,不能挣扎,不能叫喊,不能有半点投机取巧,星子必须利用刑罚开始前宝贵的短暂间隙,尽力压下体中蠢蠢欲动的毒发。不然若控制不住,中途失态,那自己的这一番筹划,可就前功尽弃了。

    古铮不愧是星子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虽是对上司用刑,却不见有任何踌躇为难之处。只沉着脸喝令台下安静,按部就班地准备,排定行刑事宜。杖背,一百军棍,每组两人,每十棍一换人。常人若受军棍,照例是从肩膀一路打到膝弯。但军中一向是去衣受刑,如此必将星子剥得一丝不挂。到底是主帅,总还得留几分颜面。星子只脱了上衣,那便是只许杖背了?古铮虽是执法如山,对这点却也未强求。

    军棍不比廷杖,没那么多仪式讲究。第一棍很快便落下来了,击在靠近肩头处,发出闷闷的声响。本来以星子的经验,军棍开始的几下照例不算太难熬,只是越到后面,痛楚越会无情地叠加。哪知此刻一棍打在背上,震动肺腑,毒发之际本就五内俱焚,重击之下,便如肝胆俱裂。星子死死咬住牙关,方压下溢到唇边的一声惨呼。还未及缓口气,第二棍又直追而下!

    仅仅两棍,星子便已咬得满口是血,嘴鼻之间皆是腥气。古铮啊古铮,你还真是铁面无私啊,连一滴水都不肯放,这……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星子几乎欲哭无泪。前面十棍噼里啪啦不间断地落下,将星子打得喘不过气来。以前挨过那么多次军棍,受着七星连珠酷刑时,还在大哥的帅帐中领下了近两百军棍,怎么今日竟这般痛彻心扉?像是新人头一回挨杀威棒般不知所措?

    好容易挺过了十下,星子总算没有丢人地喊出声来。十棍已足以在整个脊背上盖满青紫的印记,仿佛稍稍一碰便要溢出血来。星子趁着换人的间隙,深深地吸了口气,抓紧时间调整呼吸,抵抗着肺腑间的气血翻涌。

    既有了准备,挨第二个十棍便不似初时那般张皇。只是满背的伤痕再被从头“照顾”了一遍,一寸不落,肿胀处破皮流血,疼痛即是翻倍地叠加。星子双手被绑得死死的,欲攥紧双拳忍痛亦不可能,只得将头抵在刑架上,大口地喘息着,犹如沙滩上濒死的鱼,肺腑间更弥漫着窒息带来的痛楚。第三个十棍打完,血流满背,殷红如火烧般,令人不忍直视。

    此刻台下已是一片死寂,除了风雪之声,更无半点人语,时间也似停滞了一般。茫茫天地之间,目之所及,唯见那高台上耸立的刑架,那刑架上单薄如纸的躯体,以及粗大的木棍不断落下,单调重复,无休无止。

    这些军官大多以前便是箫尺的部下,走南闯北,四方征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对军法军棍并不陌生。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挨打的时候,大多是鬼哭狼嚎,声震九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甚至当场失禁也不稀奇。大棍子上身,便顾不得丢脸不丢脸了。星子武功高强,营中人皆知之,也不得不佩服,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星子尚不及弱冠,又是敌国质子,竟大权独揽,便有不少人心怀妒忌,一心盼着星子倒霉。

    星子从前曾在箫尺那里吃过不少苦头,但如今圣眷正浓,春风得意。他是军中主帅,谁能伤他分毫?不满的人也只有暗中愤愤,哪知他今日执意代人受过,愿领二百四十军棍,虽说要分三次执行,但第一次便是整整一百军棍,也足以要了半条命。不少人便冷眼旁观,只等看星子的笑话。未想到星子如此强悍,眼看着每一棍都是结结实实地砸下去,落在脊背上,仿佛要将那单薄的身影砸成两段,但却似砸在了无知无觉的木桩之上,不但听不见任何惨叫,甚至连一丁半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五十棍以后,星子其实已感觉不到身后的疼痛,全副身心都在与良宵之毒带来的无尽痛苦相搏斗。原来,这样也好,一种痛苦过于强烈,便压下了另一种……恍恍惚惚中,星子只觉口干舌燥,明明是数九寒天,却为何如身处火炉之中?大火熊熊,似要将浑身的骨头都焚为灰烬,或是要将四肢百骸都炸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天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求将军保重身体!”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萦绕耳际,却飘飘忽忽听不真切。过了片刻,耳边是古铮的低语:“将军?”这一回星子听得明白,恢复了三分神智,死命咬住下唇,拼着全身力气摇了摇头。不就是一百军棍么?事已至此,怎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星子最终还是一声不吭,挨下了一百军棍。待古铮亲手将他从刑架上解下,也被他的苍白如死的脸色吓了一跳。星子浑身湿透,便如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古铮正欲命人将星子抬下去,星子却摆手制止了,接过外袍来披在身上,拭去嘴角血迹,理了理头发,咬牙于台上立定。纵面无血色,语气仍沉静如常,对古铮道:“请再将军法当众宣读一遍。”

    古铮领命,朗声宣读完军法,整个校场皆鸦雀无声。星子深深吸气,沉声道:“今日重申军纪,汝等须牢记在心!以后任何人皆不得以任何借口违反之,违者重罚,绝不姑息!今日照常训练,不得懈怠,尔等且退下练兵!”

    众人领命散去,星子方下了点将台,执意不要他人搀扶,一步一步,独自回到中军大帐。进了后帐,一口气顿时散了,双腿一软,直直地倒在了牛皮席上。这张席子,便是星子夜间歇息之处。若是平时,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白日里便躺在帐中休息。但此时体内的奇毒仍在肆虐,星子再无力支持,闭着眼,气血仍翻腾不止,没有片刻安宁。

    少时,星子忽听见身后动静,转头见是一名军医背着药箱进来了。星子并未传军医,也未见过此人,猜到大约是古铮请来的。他此时心头烦躁,不打算理会,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

    那军医犹要坚持:“将军,棍伤若不及时处理,极易化脓感染……”

    星子粗鲁地打断他,厉声喝道:“我命你出去!听不懂吗?”

    那军医无法,拱手行了个礼:“将军恕罪,小人告退。”躬身出了内帐。星子知他并未远离,仍守在外帐,却已无力气将他赶走。

    星子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承受着良宵毒发的反噬。帐中既无旁人,星子也不用再运功压制,唯默然忍耐而已。其间,任何人求见,星子皆不做声。慑于星子的威严,也无人再敢硬闯。

    待到账内的光线渐渐暗下来,昏暗的暮色伴着寒流悄然涌出,这一轮毒发才算是过去。腹中的疼痛稍歇,星子尚未缓口气,背后的棍伤忽如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疯狂地扑上来撕扯啮咬,欲将整个人都生生吞下。一时又如被滚油淋过,焚尽层层肉皮。一重重的痛苦叠加上来,直要将人掩埋,埋入那万丈深渊下的地狱。

    忽有个人影一闪,原是那名军医又进来了。星子虽觉得此人不太懂规矩,动不动就不告而入,但想到医者父母心,他在外帐守了我这么久,就为了等着给我上药,也就不欲责备,反倒为前次自己的粗鲁言行而暗生愧疚。

    那军医先放下药箱,点亮了帐内的灯烛,并不急着为星子上药,而是返回外帐,少时拎了一只茶壶进来。又从内帐中找了一只空碗,倒了一碗温热的茶水,奉到星子面前:“将军,请先喝点水吧!”

    星子早在受刑之时,便已口干舌燥,被伤痛折磨了半日,更是焦渴难耐,如陷沙漠之中,却没有力气去寻口水喝。忽见甘泉,星子接过碗,咕咕便喝了个底朝天。军医又倒了一碗水,星子仍是一口喝干。毫不客气连饮了三碗,方觉干渴稍缓。星子低声致谢,复问道:“敢问先生名讳?”

    军医微微一笑:“不敢,小人名叫于槐。现在小人可以为将军上药了吗?”

    于槐?星子打量了这军医几眼,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材略瘦,相貌平常,蓄着八字须,看着却甚是面善。星子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一百军棍,照军法本是背、臀、腿分受,而星子却是尽数打在本已伤痕累累的脊背之上,那伤处便如乱刀剁过了一般,血肉尽碎,不忍目视。于槐大约见多识广,看惯了战场上的肠穿肚烂,断胳膊断腿,对星子的惨重伤势视若无睹,手脚麻利地就开始料理。这一套程序,星子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利刃剜去腐肉,烈酒清洗伤口,火烧火燎,剧痛难当。星子照旧咬牙强忍,而于槐上药时,那感觉却有几分熟悉。

    星子虽不通医理,但常年与各种药物打交道,对其优劣亦有所辨别。于槐所用的,不像是一般军中的普通药物,倒像是大内良药,是大哥的吩咐么?但如果是箫尺大哥,他往回给我上药多用的是师父赐的药,而不是他的御医配的药啊!

    上完了药,星子已浑身汗透,于槐便又喂星子喝了一些水。稍后,于槐低声道:“小人有个方子,服后可缓解疼痛,颇有奇效,殿下要不要看看?”

    星子忽听他改了口,微觉诧异。在苍冥国这一年多,除了子扬,以及箫尺偶尔生气之时,没有人再会以“殿下”相称。难道于槐以前曾效力于父皇,或者是我的部下,后来归降了大哥?但此地是军中,他就不怕犯忌么?星子不打算就此细枝末节与他计较,也无心多问。不过,看处方?星子上药的时候不少,喝药的时候不多。服药能缓解疼痛么?比起军棍的皮肉之苦,更要命的是良宵之毒。师父说了,此乃天下奇毒,绝无解药,又何必看什么方子?这样也好,只须安心忍耐,默默咽下所有的痛苦,免得生出些痴心妄想。

    星子遂摇摇头:“多谢大夫,不用服药了,并不是很痛。”

    于槐仍执意坚持:“殿下还是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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